如前日一樣,她踩著月光,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一步步走去,徐徐夜風送來桃花的芳香,沒過多久,便到了目的地。緩緩停住腳步,正巧踫見一店中打雜的伙計從那房內出來,手里端著一套茶具,大概是要撤去清洗。瞧見岑可宣,那打雜的伙計立馬對她笑著哈腰,然後便要離去。
「等等——」岑可宣朗聲喊住他。那伙計停住腳,轉過臉來面帶疑惑︰「客官有什麼吩咐?」岑可宣伸頭朝窗戶的方向探了探,直接開口問道︰「這房中的客人呢?」昨日還在這邊舞劍,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盯上她了嗎?可是為什麼那個時候卻不動手,偏偏等到後來她離開客棧?況且,這些人打暈了她又莫名其妙地放她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總覺得那面具男和他們會是一伙的,雖然知道他們回來的可能性極小,但她仍然不打算就此作罷。果然,那伙計道︰「他們一早就退房了,就這挨著的兩間。」他一邊補充說著,還伸手指了指,示意隔壁房間也是一路的,大概便是那叫五哥的住處。岑可宣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他們在這里住了很久了嗎?」。他偏頭想了想,道︰「正好跟客官你是一天住進來的,好像是在你們後面。怎麼,你們認識嗎?」。
同一天,還在她的後面,果然是有預謀的嗎?
「呃,興許是認識的。只不過——」岑可宣看了那人一眼,眼里露出明顯的困惑之色,「在洛陽見面時我的那兩位朋友是以夫妻相稱的,我那天從這兒過,瞧著他們眼熟,可正巧有點急事兒,也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後來听附近的人說他們好像不是夫妻,難不成是我認錯了?」
那伙計愣了愣,笑道︰「那一定是您認錯了,住這兒的兩人應該是兄妹才對。我昨日來打掃房間時還听見他們說話呢,那姑娘似乎叫馨兒,喚那男子桓五哥。講話隔得可遠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兩口子。且不說——」他咧嘴嘿嘿一笑,模著鼻子小聲道︰「他們還是分房睡的。若是夫妻,哪能這樣?」
「原來如此啊。」岑可宣裝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著那伙計,個子不高,身材瘦小,也就是扔大街上找不出的那種,她從來不知道那些普通人家的人是怎麼生活的,想起方才他那副咧嘴而笑的傻樣兒,未免這伙計起疑,于是假裝好奇地閑扯道︰「你娶媳婦兒了嗎?」。那人一愣,笑得窘迫︰「小的沒錢沒勢的,這也要人家姑娘肯嫁才行吶。」
岑可宣笑道︰「這有什麼關系?那姑娘若真心喜歡你,又豈會在乎你的錢財地位。即便成親後家中困頓,女子不也是可以出門掙錢的麼?既然是夫妻,自然應當同甘共苦,又怎能怪得你?」
那人苦笑一聲,搖著頭嘆道︰「若天下間的女子都能像姑娘這樣想,便再好不過了。」
岑可宣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心里想著︰倘若哥哥今日也是這般沒錢沒勢,我仍覺得他會是世間最好的男子,這世上最是美麗溫柔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難不成,果真會有姑娘因為這等原因而不願嫁給哥哥麼?這話她自不會說出口,只言歸正傳道︰「對了,那男子姓桓麼?那姑娘姓甚麼?」那伙計卻搖搖頭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岑可宣遺憾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根本探不出什麼,雖然這也在預料之中,但終究還是抱了些希望的。她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決定先打發他離開︰「看來果真是我認錯人了。不打擾你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好,好的。」那伙計似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听岑可宣松了口,立馬一邊點頭一邊笑著離去,轉個彎,便沒了蹤跡。岑可宣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瞧見那人已然遠離,迅速邁出一步,一個利落的翻身,便從窗戶躍進了屋去。只听見「彭」的一聲,原本半開的窗戶瞬間合攏,只余窗外一陣清風,掀起一片落葉。
與此同時,腳步聲從遠處漸漸響起,越來越近,不過片刻,又忽然停住。原來是那打雜的不知為何正巧倒轉回來,瞧見已經緊閉的窗戶,揉了揉眼楮,面上疑雲滿布︰「奇怪,明明忘記了關窗,難道記錯了?」停頓片刻,他並未上前,反而一邊晃著頭一邊小聲嘀咕,再次轉身離去。
房間內明顯是剛剛清理過的,十分干淨整潔,還透著一股濕潤。岑可宣彎腰站起身,眼楮霎時變得銳利,一點一點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生怕錯過一絲線索。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桌上,床上都沒有多余的物件,她逐一模索一番,卻仍舊沒有什麼發現。
都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麼?桌子,床,還有——忽然,她想起在紫雲宮時看過的關于機關暗格的書,立馬將身子伏在床邊,耳朵緊貼在床榻上,伸手右手曲起手指扣了扣,音色卻沒有中空的感覺,她想了想,爬起身子又沿著屋中隱蔽處的牆面扣了一圈,甚至掀起了掛在牆壁的畫卷,依舊沒有什麼發現。
她愣愣地站在房中,腦中一陣放空後,忽然就有些想笑。自己這是怎麼了?被嚇傻了麼?那些人就算對自己有所圖謀,也只是在這客棧暫住而已,房中怎麼可能會有玄機?既然今日已經離去,自然也無跡可尋了。果然今日的一切,讓自己有些慌亂了嗎?
真是如同驚弓之鳥。
她自嘲一番後從房中退出,又將門關上,游離似的往回走去,心里一時空落落的,仿佛有無邊愁雲聚集,卻又偏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如此神情恍惚地經過內院時,才發覺夜幕已降,清風也已然轉涼,她放緩腳步,隱隱覺得空氣中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了,無意識地偏頭朝旁邊看去,然後驚詫地停了下來。
那院中的石桌邊,坐了一個人。月華淺白清冽,枝頭即將凋零的桃花落了滿地,殘香若有似無。那個人單手撐著頭,側面對著她,滑落肩頭的長發遮住了些許面容,看不清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岑可宣遲疑片刻,雙腳卻還是不自覺地調轉方向,朝那個人緩緩走去,直到靠近時她才發現,眼前的人,眼楮竟是微微閉著的。竟是……睡著了嗎?她無意識地輕嘆了一聲,不想驚擾到他,稍微移動半分,卻正好踩碎了一片枯黃的落葉,白莫寅驀然抖了抖睫毛,緩緩睜開眼來。
岑可宣心中一顫,有些尷尬地杵在一邊,模著鼻子干笑著解釋道︰「方才從這兒經過,瞧見白公子一個人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有些好奇就過來看看。」
「經過?」白莫寅將原本撐著頭的手輕輕放下,望了望四周,目光也逐漸清明︰「從這邊過去是其他人的客房吧。」
岑可宣不知所措地愣了愣。他並未看她,反而將視線投向遠處,長廊的拐角處,幾盞燈籠高高掛起,燈火明滅,然而其余的景致卻皆數融入了黑夜中。岑可宣立馬頗為焦急地解釋道︰「那邊之前住了兩兄妹,昨晚我睡不著出來走走,便瞧見那姑娘在練劍,于是聊上了幾句。方才……方才我又想去看看她,豈知她們已經離開了。」說完後,緊張兮兮的看著他。
白莫寅卻忽然笑出了聲︰「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啊?」岑可宣不知所措地扯扯嘴角,又閉上,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顯得特別傻,連同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放了。
月夜明明那麼美,空氣溫柔而恬淡,可是她卻全身都不對勁,眼神不自在地瞟著角落里一團黑乎乎的落葉,方才稍微緩住自己失控的心緒,直到游離的目光再一次掃過眼前之人,她忽然愣住。
借著皎潔的月光,她才猛然發現,那張沉寂靜謐的面容,竟不知為何有著不易察覺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