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紫色香爐內青煙裊裊,淺淺的燻香味縈繞在空氣中,將整個氣氛渲染得有些曖昧。女子坐在雕花木椅上,偏頭莞爾一笑,道︰「武當山一別不過兩月,我卻總覺得,好像過了一生那麼長。」她頓了頓,道︰「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白莫寅正在案幾邊執筆寫信,一筆一劃從容不迫,似對屋內之人毫無避諱,聞聲後方才抬起頭來,看向她時似沉思了一下,說道︰「當時事出突然,所以沒有來得及跟你告別。」簡單一句話,也算是對自己的不告而別作出了一番解釋。
那一日,他在武當山的院中賞雪,她便在房檐下靠著欄桿沉沉睡去,他臨時听聞莊內傳出白玉楓娶妻的消息,竟未曾叫醒她,或者與她告聲別,就那麼匆匆離去。她醒來時,已是一片白雪蒼茫,只見得顆顆雪松依舊挺拔,上面的白雪簌簌落下。她一人孤零零留在那一片寒涼中,這人又怎會知道她當時的心情?
「突然……」女子重復了一下他的用詞,微微笑道,「難道此番聯姻之事,是你之前沒有料到的嗎?」。白玉楓向紫雲宮提親,絕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出的決定。在那之前,她不信眼前之人會毫無察覺。
白莫寅靜默不言,過了好一兒,才輕輕放下筆,輕嘆一聲道︰「世事無常,自是誰也無法預料。」
那一瞬間,她有點不太確定他指的是什麼,特別是武當山那段時日,她瞧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早隱隱覺得不妙,再是他突然不告而別,便越發擔心起來。然而眼下看來,情況似乎比離開時好多了。她點點頭,微微笑道︰「你說世事無常,我倒真的覺得,你有些變了。」見白莫寅不置可否,她又細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著合適的詞匯,最後慢慢說道︰「變溫柔了。」
這便是她最大的感受了。這兩個月,究竟又發生了什麼?
白莫寅沒有立即回應,突如其來的靜默,讓她不由得有些心慌,她閉了閉眼,決定直抒來意︰「之前在武當山的那些日子,實在令人擔心。」她盡量平靜地說道︰「我只想問一件事,是有什麼令你困惑了嗎?」。
「已經沒事了。」白莫寅對她說道。
「那便再好不過了。」女子站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來,如同用盡所有的力氣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般,緩緩說道︰「很多事你不願說,我便從來不問。但你凡事總是心中有數,行事有條有理,從不出任何差錯,上次卻突然就那麼離開了,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語。」她沉了沉眼眸,道︰「這些日子我總是在想,你身體可好?會不會做什麼危險的事?如今見你氣色好了許多,我也總算放心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凝望著他說道︰「莫寅,你已經沒事了對不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她說話時聲音竟漸漸帶上些顫抖,臉上猶自帶著微笑,但情緒已經不再平靜。
在武當山那一陣,她是真的嚇到了,當時的他就像失了魂一樣,對手中的事全然撒手不管,對外界更是不聞不問,日日在武當山望著蒼茫白雪,仿佛一下子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她想不明白那樣狀況的他,為何會突然匆匆南下。整整兩個月,她每天都在擔心他的狀況,日日茶飯不思,心緒難寧。听聞他不日將抵達洛陽,她更是早早便等候在此,之前拼命壓抑的情緒,似乎已經有些難以掩藏了。
好在白莫寅的眼中終于還是露出些許不忍,輕聲安慰道︰「已經沒事了。你自己想必近來也很忙,不必太過擔憂我。」
這話如同一顆定心丸,令女子平復了不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失態,她深吸了一口氣,以最快的速度收斂好自己,這才盡量平靜地問道︰「至于紫雲宮的那個小丫頭,你是如何打算的?」
白莫寅將手中的信件折疊起來,放在了身後的書架上,听聞她的問話,轉過身道︰「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有任何的閃失。」他說得毫不遲疑,這令她愣了一下,下一刻又忽然笑了起來︰「如此,她倒是個幸運的姑娘。」看了看窗外逐漸轉暗的天色,她依舊是微笑著看定他︰「洛陽城夜色不錯,若有機會去瞧瞧,那小姑娘會開心的。」見眼前之人有些動容,她再一次含笑說道︰「她真是個幸運的姑娘。」
這個笑容極是美麗,又帶了些落寞,白莫寅看著她,突然輕嘆一聲,說道︰「我很抱歉。」關于之前的種種,他的確感到歉疚。女子卻並不在意一般,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旋即轉身說道︰「既然瞧見你安然無恙,我也該回去了。明日若是無事,便來半江樓坐坐吧,我新作的琴曲,還沒有撫給你听呢。」她說完,已經到了門口,輕輕推開門,便那麼獨自消失在夜色中。
岑可宣卻在發愣。自從白莫寅房外回來後,她便開始坐在桌邊托著下巴發愣。什麼都在想,卻仿佛什麼都沒想,她的大腦已經混亂到空白。房間里除了她沒有任何人,豆嵐早已睡下,服侍的丫頭也已經被她遣散,只剩下燭火幽幽,陪襯著她的孤單。
門外忽然有人叩門,在這一片寧靜中十分突兀而清晰。她心頭一動,急急忙忙跑過去打開,甚至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凳子。然而當她興奮地抬起頭望去,落入眼簾的,卻是下人們提了沐浴用的水桶來。她臉色一暗,莫名失落,只稍微側身,看著那些人一點點將浴桶裝滿水。待眾人散去,這才關好門,繞過屏風,輕解羅衫。
戌時三刻。沐浴過後,穿好衣裳,全身清爽舒適,望著窗外明月透亮,心里忽然又不甘起來,匆匆推開門,方才還期待著能瞧見的人,竟突然就出現在她的面前。白莫寅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夜風頗為清涼,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如有漣漪搖曳。
岑可宣近乎呆滯︰「白……白公子?」她不知為何有些結巴,朝他身後左右看了看,沒有見到別的人影,這才有些別扭地道︰「你怎麼來了?」白莫寅笑道︰「不是岑姑娘先來找我的嗎?」。岑可宣一愣︰他知道了?也對,他武功那般厲害,若這等耳力都沒有,也枉稱什麼天下第一了。
她心里忽然很是不大自在,臉色悶悶的道︰「可宣擾了白公子與佳人相會,這番是來興師問罪的麼?」話說完,才驚覺自己語氣十分不好,且十分沒有立場,對方對她從來溫和有禮,自己這樣倒好像有些無理取鬧了。又道︰「我……對不起,我只是……」
「岑姑娘想太多了。我只是怕你悶,想帶你出去看看。」白莫寅微微笑著,好似心情十分不錯,他看了看岑可宣有些濕潤的發絲,道︰「倘若今日有些累了,那便改日吧。」說著便打算轉身離開。
岑可宣驀然回神,急忙跑到他前面伸手攔住,道︰「我要去,我要去。」又抬頭沖他笑道︰「即便睡了也得爬起來,我可期待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