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暫時靜了下來,白景楓審視了一番蓮衣那慌亂失措的神情,多少還是有些在意,開口便問蓮衣︰「你這幅模樣是怎麼回事?」蓮衣亦再次坐下,盡量平靜地對白景楓道︰「謝三公子關心,蓮衣無事。」
「無事?」白景楓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飾眼里興師問罪的意味,「既然無事,為何要置我的邀約不顧?」
他不是沒看見蓮衣那有些濕紅的眼眶以及臉色的蒼白和慌亂,但他方才也已經象征性地問了她所為何事,她大可解釋一番,然則既然她沒說,他也懶得再問她。橫豎與他白景楓無關,他此番前來,無非是這女人爽約令他不悅,他需要一個能夠說服自己不計較此事的理由。
蓮衣的情緒顯然不太穩定,但又勉強讓自己顯得沉穩,她微笑著道︰「這是蓮衣的不是了,能同三公子相交乃是蓮衣的榮幸,只是今日實有不便,還望三公子諒解。」
白景楓道︰「噢?如何不便?還是那位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米商得罪不起?我倒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人物?」
說到這里,白景楓的眉毛動了動,他敏銳地察覺到屋里藏了人。許是方才進門時注意力全在蓮衣身上,有所疏忽,若是平日,他斷不會這般遲鈍。蓮衣顯然也注意到白景楓的異樣,眼楮緊緊鎖住他,嘴里卻仍舊回應道︰「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只是……」
她瞧見白景楓欲起身,竟立馬伸手按住他,對上白景楓微怒的眼神,她的眼中卻流露出明顯的乞求之色。
她竟是知道的!她知道這屋內藏了人,並希望他放過此人!
可是,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求他放過這種見不得天日的家伙?真是可笑。白景楓冷哼一聲,不予理會,推開她就朝屏風後面走去,一腳踹向屏風︰「滾出來!」
屏風應聲而倒,果真出現一個人影,這影子反應極快,還未看清身形,已經一掌向白景楓劈來,旁邊的小丫頭嚇得尖叫出聲,白景楓亦反應迅捷,險險避過,側身直接扣他手腕,用力一擰,右手手肘擊中對方的胸口,不過兩招,那影子悶哼一聲頹然倒地,正捂著胸口直不起身子。
細下一看,原來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綠色衣服,小鼻子小眼楮的,想必就是何老板口中的米商了。
此時屋內的那個小丫頭已經嚇得臉白如紙,說不出話來,蓮衣仍舊立在桌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色猶猶豫豫,想上前說些什麼,又有所顧忌最終沒有開口。白景楓居高臨下地盯著那男子,偏頭笑道︰「這年頭,區區一個米商就能有如此身手,還成為蓮衣小姐的入幕之賓,真有意思。」
那男子躺在地上很是狼狽,咳了兩聲,平緩了氣息方才道︰「這位公子何必咄咄逼人,我們無冤無仇,本不該在此以命相搏。」白景楓笑道︰「無冤無仇?方才掀開屏風的若是別人,恐怕已經命喪你手了,你怎麼不說無冤無仇了?」
那男子閉口不言,臉色有些蒼白。
「三公子。」一直未曾開口的蓮衣終于出聲了,她緩步上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抬頭直視著白景楓,白景楓亦毫不避諱地看著她,一副靜待下文的姿態。本應該是一場劍拔弩張,爭鋒相對的對峙場面,卻萬萬沒料到,蓮衣竟突然跪了下來。
白景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依舊沒有開口。蓮衣卻終于說話了,她身子雖然跪著,頭卻依然抬起,一雙眼楮望向白景楓︰「三公子,奴家出生貧苦,自幼無父無母,幸得上天庇佑才能在半江樓某得一生計,已是知足……」說到這里,她停下望了望身旁的男子,繼續道︰「本覺著一生如此已是足夠,卻沒料到竟然能得到在世親人的消息,所以才……」
「親人?」白景楓冷笑著重復了一句。
蓮衣依舊頗為正式地回應道︰「正是,他是我家中遠房親戚,今日見面,不過是想要替我去尋找失散多年的父母,因而將其余邀約暫且閣下,另則,家中一些舊事不便向旁人提及,所以方才他才暫且躲在屏風之後。」
她看了看白景楓,見他面色不變,繼續說道︰「至于方才的出手,他也是一時情急罷了,好在三公子未曾受傷,蓮衣也免去許多歉疚。」她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又楚楚可憐,倒果真像是那麼回事。
白景楓听完,一時沒有表態,目光掃視了屋內的三人一圈,最後緩緩停在了男子的身上,不怒不喜地道,「倒是個不錯的理由。」
屋子里沉默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約莫片刻,白景楓突然嗤笑一聲,懶懶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也懶得追究。」他斜著眼最後掃了那男子一眼,道︰「方才你出掌的那招明顯來自崆峒,你不是崆峒弟子怎麼學的?」還未等那人回話,白景楓又揮了揮手說︰「算了算了,橫豎與我無關,當我沒問。」
他一邊說著一邊離開,嘴里還喃喃嗤笑著︰「呵,一個米商會崆峒武功……」
這其中必然有鬼,不過,他是真的懶得管這些閑事了,反正蓮衣爽約是因為家中親人之故,這個理由就夠了。他自覺算是瀟灑豁達,雖偶爾不免囂張較真,但只要有能夠接受的理由,他從來都是非常願意撒手不管的,昨日便是如此。
可事情偏偏往他頭上死命的鑽,他閉上眼,想起昨日那個男子和瑟瑟發抖的小丫頭,居然今天就死了,總覺得心里不太爽快,好似被人戲耍了一般。
會是誰殺的呢?
凶手是誰?他的第一反應的確是蓮衣,然而既然昨日那般維護這個男人,想想又覺得不該是她,可是除了她,又有誰與這兩個人都有關聯呢?他盯著台上舞姿妖嬈的蓮衣,那女子正轉身看過來,顧盼回首間,對他露出一個淡如漣漪的笑,自然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亦沒有回避,少有的將視線凝固在一個人身上,沉默不語。
白莫寅和岑可宣出來時,便瞧見這一幕,都頗為愕然。岑可宣對著白莫寅悄悄笑道︰「你說這三公子是怎麼了?被迷住心竅了?」白莫寅寅亦好笑的遙遙頭,表示不知。也不知是因為白莫寅在身邊還是怎樣,岑可宣不知哪來的膽子,突然玩心大起,快速幾步上前,伸手就作勢要去戳白景楓的眼楮。
白景楓冷不丁的驚覺到有人,還未過多反應便已經一手抓住她的指尖,另一手就往她喉嚨掐去,白莫寅眼疾手快的截住了白景楓的手,將驚得失了魂的岑可宣攬了過來。
「二哥?」白景楓愣了愣,又看看一旁的岑可宣,眼中有些不悅,還是緩緩把手放了下來。
岑可宣靠在白莫寅身上,雙手握著自己的脖子,臉色煞白,指尖似要斷了一般火辣辣的疼,心里還在砰砰直跳,看到白景楓冷漠的眼神,覺得脊梁骨都在發冷了。白景楓自小驕縱目中無人她是知道的,他一直看不上自己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卻從來不知道,這個少年冷漠時的眼中,竟會有這般強烈而尖銳的殺氣。
白景楓冷冷瞥她一眼,道︰「姓岑的,大白天發什麼瘋。」
她只好干癟癟地回應道︰「開個玩笑而已,那麼凶干嘛。」說完後仍舊心有余悸,忍不住往身邊的白莫寅身上又靠了幾分,最後干脆拉著他的袖子不動了。那一日原本帶著解除心中困惑的目的而來,想要瞧瞧這半江樓的其他姑娘,再琢磨一下他們與兩名死者甚至麒麟玉間可能存在的種種因由,試圖分析出半點有用的東西來。然而卻因為同白景楓一個小小的玩笑,令她整日的心緒都難以平靜。
那一日,她確確實實是看了一整場的歌舞曲藝,什麼都沒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