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對面的酒樓,面色沉靜的女子靜靜坐在窗邊,望著相擁的兩人,卻毫無興趣去揣測其中的綺麗情思,她紅衣嫵媚,妝容妖嬈,然而原本婉轉多情的眼楮,此刻卻冷冰冰似雪霜。白皙的手腕上揚,沿著面部輪廓游走,漸漸撕下一張柔軟的人皮面具,露出全然不同的容顏。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去。
「姑娘可是姓郭?」一名小廝進來,低聲問道。
「不錯。」她冷冷回應道,將手中的人皮面具藏進了袖子里,看不出半分異樣。
那名小廝听聞後手腕一翻,雙手呈上一封泛黃的信件,「郭小姐,這是送給您的信。」
「何處來的?」
「方才,樓下一位姓桓的公子給的。」郭馨兒一愣,伸手接過,打賞了點小錢,命那人離去了。手指輕輕摩挲著信封,眼神卻沉甸甸如同此時的夜色。來自桓曄的信件,必定和任務有關,否則,他絕不會主動聯系自己。她很少出現難以抉擇的時候,但她不得不承認,此時她卻陷入了左右為難,受制于人的境地。
「無論如何,在下都希望元香姑娘慎重考慮,畢竟,姑娘不會想讓太多人知道你曾是御景山莊舊人這樁事。如今白芷已經銷聲匿跡,元香姑娘也該多為自己考慮才是。」白莫寅離開時的話再次回響在她腦中。
元香……這實在是一個令她懷念,又在今日避之不及的名字。事情完全朝著她未曾預計的方向發展,她在心里早早做好了一切應對,卻從未料到過,白莫寅此人會知她底細至如此深的地方。費心隱藏的一切,竟然瞬間被拆穿,她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恐怕連她自己也難以想象。
她曾是御景山莊的舊人,這是今日的她決計不能令人知道的身份秘密。可是……
「小姐……你會怪我麼?」她望著遠方,喃喃自語,眸光漸漸暗沉。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做到最大程度的趨利避害?她腦海中千回百轉,卻依舊想不到對策。踢嗒踢嗒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打亂了她的思緒,緊接著是嘩啦啦撩開珠簾的聲音。
霍輕原輕巧的身影赫然出現,全然不同以往的懶散,還未坐下便蹙著眉淡淡質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她眉頭一皺,緩緩說道︰「事情扎手而已。既然查得差不多,就該及早撤退,你難道不這麼認為?」
「七星閣的背景並不簡單,槿月前幾日見了一個人,那人來自京城——」
「閣主並沒有命你去查那個女人。」郭馨兒打斷他,「你倘若果真這麼閑,不如多去查查七星閣和御景山莊究竟有無交集,這才是閣主真正關心的。還是說,你一見到天下第一美人,就移不開眼楮了?」
「你怎麼知道那個女人和御景山莊沒有關系?她的身份有些復雜。」他反駁了一句,最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道︰「很好,既然你覺得我多事,那我倒真要問你一件事。」
「那你就問,別說那麼多廢話。」郭馨兒冷冷道。
霍輕原的臉色也一下子不好看了,一向懶散的聲音竟然提高了不少︰「昔日你說會妥善處理蓮衣的尸體,結果就是隨隨便便扔在破廟那種地方,這就是你說的妥善處理?」他說完,疲憊地躺倒在一張椅子上,臉上同樣有些不悅,「殺何梁和那小丫頭的時候做得不干不淨也就罷了,竟然連蓮衣的尸體也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就扔了。你是當真有恃無恐,還是故意在跟我作對?」
他們奉命潛入半江樓調查白莫寅和七星閣背後的底細,又安插了不少線人,收獲可謂頗豐,不僅查探到了白莫寅一直以來都在四處尋找一副麒麟血玉的消息,還從蓮衣那里得知了槿月房間的端倪。然而蓮衣作為一個頗有名氣的舞姬,知道得太多實在危險。何梁蠢就蠢在不該利用蓮衣的同時,透漏出太多自身信息給這個外人,最後又妄想要護住這舞姬的性命。
「那只是個意外。」郭馨兒淡淡道,「無論如何,何梁都是個好線人。他死了,我也覺得很可惜。」
「只是,作為棋子,他太過自作聰明了。」郭馨兒補充道。為了大局考慮,她不得不將這兩人一起處理掉,自己親自取而代之。倒是可憐了那個叫沁蓉的小丫頭,平白無故撞見這樁事,白白在何梁那里送走了性命。然而即便如此小心謹慎,事情好似也並不十分順利,他們的所作所為終究是被人發現了。
「我之前就提醒過你,謹慎行事。」霍輕原輕嘆一聲,「我看問題大概就出在叫沁蓉的丫頭這里。」
可惜當初小看了這個丫頭,以為不過是撞見了不該見的事情,何梁私下把她解決了,郭馨兒再一起送他們上黃泉,這兩人又沒什麼驚人的身份,官府查探一番,頂多被定為一樁無頭公案,查不出來便草草了之。竟沒料到這丫頭臨死前,偷偷在手心藏下了何梁身上的麒麟圖。
「你說蓮衣的尸體被扔在破廟又是怎麼回事?」郭馨兒突然道,她分明已經妥善處理好,怎麼可能跑到寺廟去了?
「你不知道?」霍輕原見她好似渾不知情,愣了一下,終于意識到事情的不妥。沉默片刻,已經微微皺起了眉峰,「難道是有人暗中跟我們作對?」倘若郭馨兒果真不知情,那麼這麼做的,只能是另有其人了。並且,來者不善。
郭馨兒深吸了一口,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頭道,「我倒是覺得,做這事的人更像是在向我們示威,或者警告。」殺死蓮衣的事,他們做得非常謹慎,白莫寅或許在何梁死的時候有所察覺,但他不至于立馬懷疑到「蓮衣」身上,那麼,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發現她是假扮的?
她細細回想這幾日的一點一滴,卻並未發現自己有什麼明顯的破綻。如果問題沒有出在她的假扮上,那便極有可能出在蓮衣的尸體上了——有人發現了蓮衣的尸體,甚至知曉了我們的所作所為,同時還大張旗鼓地向我們示威。這會是同一人所為嗎?如果是的話,這個人究竟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霍輕原顯然也陷入了沉思,思忖了一會兒,想起今日的經歷,忽然道︰「難道是她?」
「誰?」
他轉過身,再次望向樓下的兩人,一字一句道︰「花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