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一覺醒來,覺著神清氣爽,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後,才發現周圍一片寂靜,只余下他獨自一人。悶熱的天氣稍稍轉涼,清風過處,各種樹葉摩擦著發出嘩嘩的聲響,卻越發顯出這密林的寂靜。
人呢?他站起身來,抖落了身上的兩片樹葉,四下望了望,便朝著不遠處的河流走去,這河流為東西走向,穿過密林,流入城中。沿岸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一個略顯嬌小的身影正蹲在河邊。聞到聲響,那少女回過頭來,平日生動活潑的面容沉浸在淡淡的金色日光中,不知為何多了一絲柔和,仿佛懵懂無知的少女一瞬間成長起來。
她看清來人,輕快地朝他喊道︰「出來這麼久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她的身上沾了些水漬,似乎剛剛洗了把臉,面上泛著晶瑩的水光。
小武斜斜地倚著一顆樹干,目光不疾不徐地將她打量了一遍,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確實安然無恙,神情也還算正常,這才放下心來,斜著眼皮道︰「走吧。」也不知道他們跑這麼遠來這鬼地方耗上一下午,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連著嘆了口氣︰也罷,瞧見她之前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想必是真的很重要吧。
兩人折騰一番後便折返回途,出了密林,才猛然發現他們栓好的兩匹馬兒早已不知所蹤。岑可宣不知所措地看向小武,後者嘴角傲然一撇︰「既然我們能牽了別人的馬,別人為何不能牽走我們的?」「是你,不是我們……」岑可宣不大自在地糾正道。小武反問道︰「難不成方才你沒用?」她一下子就無言以對了,別別扭扭地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你總得想個法子。」沒有了馬,難道他們要走路回去?
她看向他,覺得既然一早料到,想必也該早有應對,小武卻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她揚起眉毛回視他︰「怎麼?」哪里不對嗎?小武卻搖著頭輕嘆出聲︰「真是受寵若驚啊。」說著,便邁開步子先行朝著來時的方向走了去,岑可宣立馬跟在了他的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不急不緩地走在寬敞的石子路上,路的兩旁,一面是不高不矮的山,挨得極近,偶有不知名的花枝飛斜而出,開得茁壯熱烈。岑可宣沉默著望向路的另一面,一眼望去卻是錯落相交的田埂和散落其間的農屋,狗吠聲從屋舍里傳出,茅舍內已經升起了縷縷炊煙。
岑可宣本就沒有吃午飯,整個下午又是騎馬又是走路,再加上之前精神恍惚,此刻稍微有放松,便覺著是又累又餓。她望著小武不疾不徐走在前面的背影,忍不住喊道︰「我說,你就不能想個什麼法子嗎?這麼走下去要走到何時?」小武轉過身來,道︰「姐姐,我能有什麼辦法?你武功可比我好!」
岑可宣實在懶得理會他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妹子的亂叫,只道︰「你平日行走江湖,總能遇見這些事,就沒有解決的好法子?」小武陰陽怪氣地道︰「真沒想到你這麼看得起我。」岑可宣頓時就無言以對了,好半天才一**坐在一塊路邊的大石頭上,道︰「我實在走不動了,要歇會兒。」
小武張了張嘴,下一刻卻將視線投到了她的身後,她無意識地回頭,並沒有瞧見任何特別之處,正欲說話,忽听見路的盡頭隱隱傳來馬蹄車轆聲,不過多久,一輛烏篷車漸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不快不慢地朝他們趕來。小武上前揮了揮手,那烏篷車便在一聲長嘶後停了下來。
駕車的是個老頭,穿著粗麻布衣,面色和善,他提著韁繩對小武朗聲笑道︰「小兄弟可是想搭個便車?」小武喜上眉梢︰「老爺子可行個方便?我與妹妹外出郊游,不料馬兒被賊人偷去,眼看將至日暮——」岑可宣本在一旁安靜听著,此刻卻面色微僵,心里想著︰小武這做賊的臉不紅心不跳,竟然面不改色地喊著被偷了東西。
她實在覺得十足別扭,因而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那老頭兒卻很是淳樸,剛听他說完,也沒多想便爽快地揮揮手,道︰「上來吧。」不過一會兒,便瞧見洛陽城東外的大路上,一輛烏篷馬車緩緩而行,前面駕車的,是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男一女,相貌均是十分清秀。
這車中其實並無他人,那老頭兒本來是叫他們坐到車棚里去,可小武好像不願平白受人恩惠,堅持要替這老頭兒駕車,反倒是把原本駕車的他請到了車中去休息。那老頭兒見他既熱情又懂事,心里很是喜歡,便高高興興地應了他。岑可宣此時與小武並排坐在馬車前,他駕車,她卻百無聊賴。于是兩人一左一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真是沒看出來,你這人還挺夠意思的。」坐了人家的車,至少還知道做點事情作為回報。小武頗為不以為意地扯了扯嘴角︰「過獎。」還未等岑可宣做出任何回應,便听得他壓低聲音又不緊不慢地道︰「我只是擔心若是坐在後面,咱們被人拖去賣了也不知道。」
岑可宣情不自禁地朝後面望了望,有些不大贊同地道︰「你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想成壞人,我看那大爺人挺好的。」小武長嘆一聲,搖頭說道︰「小心使得萬年船。正所謂江湖險惡,防不勝防。」偏過頭瞧見她一臉的不以為意,只好輕咳了一聲,故作高深地道︰「你將來就懂了。」
岑可宣懶得看他在那兒裝深沉,轉過臉去看風景了。一眼望去,殘陽似血,染遍了整片天空,天空之下,村舍之後,是一片蔓延不斷的山巒,如波濤起伏。
岑可宣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哥哥帶她去看日出的情景,在月明星稀的凌晨,他偷偷帶她離開宅院,去城外的山頂。那時她伏在哥哥的背上沉沉欲睡,只隱約覺著他一步一步往上走,耳邊有小蟲咕咕的叫喚聲,她便模模糊糊地問他︰「還有多久才到啊,哥哥。」岑子非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快了,先睡會兒。」
于是她再次沉沉睡去,鼻子里聞到了哥哥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那是在書房呆久了沾染上的氣息。小時候的岑子非極度喜愛詩文,甚至厭棄武學,曾被父親痛斥一番。不知今時今日,已經獨自流浪于世的他,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呢?
無論如何,他的想法,她今日也無從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