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見突然冒出個大活人,嚇得尖叫一聲,不自覺就躲到了大胡子身後,伸出頭偷偷一看,只見一個人影躺倒在地,雖然模模糊糊看不十分清楚,卻顯然是個男人。這男人原先似是掛在窗戶上的,此刻猛然落地,身形頗是狼狽,他正單手撐著地面打算起身,卻被大胡子直接上前踢了一腳。
「什麼人派你來的?」大胡子語氣凶狠地喝道。
玉兒心頭一顫,暗自嘀咕這大胡子怎這般粗魯,莫不要一腳把人給踢死了才好。那蒙面人果真被踢得咳嗽了一聲,嚇得玉兒眼皮直跳,然而他身上雖然流著血,滴落在地面觸目驚心,事實上傷得卻並沒有玉兒想象中那麼重。她偏頭細細打量他,發現他手臂上被飛鏢劃傷,傷口處微微滲著血,腿卻好得很。
分明站起身就可以逃走的,這人為何不逃?
他原是躺在地上,此刻已經稍微正了正身子,也不起身,就那麼盤腿坐好後挑眉瞥了大胡子一眼,不急不緩地笑道︰「沒人派我來。」他說得雲淡風輕,言語間全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狽,甚至好似話中有話,「倒是你,你家小主人究竟身在何處,是死是活,你又果真知道嗎?」。
或許,這人果真有備而來,且來者不善了。
大胡子听了臉色一變︰「你究竟是什麼人?」說著上前一把扯下了對方的蒙面紗布。那人並未刻意阻擋,蒙面的布被揭開,赫然露出一張雋秀面容︰這人約莫三十七八歲,臉頰清瘦,眉眼細長,眼角有細細皺紋,但神色間帶上一分儒雅氣質。
他被兩雙眼楮直直盯著看,仍舊十分坦然,只稍微咳嗽了一聲,這才挺直了身子,正色道︰「鄙人秋轍。」
秋轍,饒是不懂太多江湖行道的玉兒,也是听過這個名字的。此人和御景山莊前莊主白連城一同長大,在浮山的地位頗高,更是因為他對白連城胞妹白連瑛的一片痴心,多年來為她瞻前馬後,無半分怨言,因而以情痴之名聞名于世。只不過據說自白連瑛死後,他早已經離開浮山,不知去向了。
一個許久未曾露面的人,如今出現在岑家,又是為何?
大胡子臉色一沉,待要說話,秋轍卻打斷他,道︰「閣下何妨先听听我的來意?」
「來意?」大胡子冷哼一聲,「難不成一個鬼鬼祟祟出現在岑家大宅的人,還能有什麼好意不成?」
秋轍微微頷首,竟也沒有反對︰「自然,我與你都有各自的目的,這倒是半分不假。」說話間,他稍微抬起頭,面色凝重地打量著眼前的大胡子。他心中此刻沒有任何詭計,僅僅是莫名對眼前的人生出一絲敬意︰這是一個忠實的僕人,即便岑家已經落魄無主,他仍舊對岑家忠心耿耿,一片赤膽忠心,這不得不讓人佩服。
終于,秋轍閉了閉眼,淡淡補充道︰「你要找岑家長子,而我要找的,卻是岑家唯一的那位小姐。」
玉兒一驚,暗暗想道︰這可真是歪打正著了,恐怕這兩人誰也沒有想到,她也是來找人的。大胡子听後卻冷笑出聲,十分不以為意地哼道︰「那丫頭怎樣與我無關,如今岑家已近無人,我也不怕告訴你。」他停頓片刻,突然說道︰「那丫頭根本不是我岑家的人,她如今是死是活,我也絲毫不關心!」
岑家唯一的那位小姐,不就是幼時差點被林小姐推下樓的那位麼?玉兒回想一番,記得那小姑娘身子嬌弱,像個小尾巴似的一天到晚黏著她哥哥,整個兒嬌里嬌氣的,脾氣也不怎麼好。即便如此,也早听聞她被岑家當作心肝寶貝疼愛,她那唯一的哥哥更是事事依著她,如今听來,這姑娘竟原來不是親生的?
玉兒覺得自己似乎听見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反倒是秋轍輕笑一聲,不動聲色地淡淡道︰「我當然知道。」
這牛可就吹大了。你即便有通天本事,上可知天,下可知地,怎可能知道別人家的家事?玉兒終于忍不住插嘴道︰「你少糊弄人了。岑家的事,你一個外人如何可能知道的?」
秋轍稍稍瞥她一眼,眼中卻隱有一絲銳利,嚇得玉兒縮了縮脖子,立馬閉了嘴。他卻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這才看著大胡子,慢悠悠一字一句重復說道︰「我當然知道了。」他的神色忽然變得暗淡了許多,一雙眼眸望向冰涼的地面,似回憶起什麼一般,語氣里帶上了懷念和哀傷︰「因為當日將她放在岑家門口的人……便是我。」
那是個大雪之夜,晚風寒冷,月光冰涼,連瑛哭著將孩兒托給他,含淚說道︰「秋師兄,大哥要讓人將我的孩子奪走,我沒有辦法,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那雙清水般的眼楮,終于真正化出了一汪水,不斷沿著面頰滑落。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在自己面前這般哀求,只差沒有跪倒在地。她說︰「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兒。秋師兄,你去洛陽城外的明音寺,將孩兒交給他。」交給那姓段的男人,亦是孩子真正的父親。
他當時渾身僵硬地看著淚流滿面的白連瑛,心中似被刀割般抽抽拉拉地疼痛,最後卻終于還是點了頭。
他常常覺得,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比他更最可悲。他深愛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卻將他當成最為可靠的朋友,認為他沒有任何私心,甚至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這是多麼可笑!
他當然有私心了。
披風浴雪,風雨兼程,他帶著連瑛的孩兒一路狂奔至洛陽,途徑明音寺門口,卻最終沒有停留,而是徑直進了城。正是除夕之夜,洛陽城內銀裝素裹,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他卻在風雪中將女嬰輕輕放在了一個大戶人家的門口。
火紅的燈籠下,嬰兒的啼哭聲似被風雪的呼嘯聲掩蓋。他躲在門外的拐角處等了許久,直見到那大戶人家的僕人將孩子抱了進去,這才黯然離開。他甚至在離開前稍微打听了一番,得知那戶人家家境富裕,名聲也頗好,才終于放下心來。
他至今仍然記得,那戶人家,姓岑。
大胡子听到這里,面色突變,道︰「她是——」
秋轍閉上眼楮緩聲說道︰「她是連瑛唯一的女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