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水鎮位于洛陽城西十余里,張家正巧在那里有一處宅院,張敏之原本是打算往南走,此刻听她如此說,便當即改變了主意,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地道︰「這林間入了夜,免不了有野獸盜匪出沒,姑娘一個女子,實有不便。倘若姑娘不棄,不如同我一道前去。」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小生正巧也要去往此地。」
這世上,只要有心,永遠都能順路,那女子听後也未多問,沖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二人行至路口,恰好遇見經過的車隊,便上前磋商一番,最後由張敏之出錢,以高于尋常許多的價格雇了一輛馬車。有美人在側,他自然不介意這點錢財,扶著那女子上了車,面上仍舊帶著笑。那女子也淡淡笑著,不小心對上視線了,張敏之竟老大不自在,好似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般,心頭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這意味著什麼,他自然再清楚不過。即便如此,他仍舊鼓足勇氣問道︰「請恕小生冒昧,不知姑娘姓氏?「那女子笑了笑,柔聲說道︰「你喚我瑤兒便是。」此人便是花瑤了。花瑤容貌秀麗絕倫,此刻說話間溫溫柔柔,令人愛憐不及。張敏之心口默默喚了兩句瑤兒,竟生出從未有過的莫名情思。
他一時大窘,又怕被花瑤瞧出,便輕咳一聲,理了理衣襟正色道︰「不知姑娘要去往何處?小生雖武功平平,但尚在有幾個銀錢,在定水鎮也恰好有一處別院,倘若姑娘不嫌在下唐突,小生可替姑娘張羅車馬。」
花瑤笑道︰「我要在鎮上住些時日,等人來尋我。」她稍微遲疑了一下,問道︰「不知可否借公子府上住幾日?」
張敏之心中大喜,面上仍舊客客氣氣地說道︰「只怕姑娘嫌棄了才是。」
兩人一面說著話,一面上了馬車,張敏之說話句句小心,又極為守禮,上馬車入了座,還與她隔開一段,不敢有半分逾越和輕慢,每每見她沖自己淡淡一笑,便頓覺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竟如此暗淡無光。他自侍偏愛美人,又常混跡風月場所,此刻卻如同一個老實書生,規規矩矩,生怕冒犯了她,失禮于這位姑娘跟前。
兩人一路乘著馬車向西而行,很快便入了鎮子。這處小鎮人流不多,稍顯安寧,鎮上卻開了許多牡丹,每年花開之際,世人紛紛趕赴洛陽,張敏之卻喜歡獨自暫居此鎮,賞花休憩,當然,攜帶一名美艷女子自是不少的。然而像花瑤這般神秘莫測,又令他心慌意亂,奉若仙女的姑娘,還是頭一個。
張敏之攜著花瑤入門,側身十分有禮地說道︰「這是我偶爾暫歇的家宅,雖算不上富麗堂皇,但平日也雇了不少人打理裝點,勉強還能入住,委屈瑤兒姑娘下榻此處,姑娘莫要嫌棄才是。」花瑤沖他淡淡一笑︰「公子實在客氣了,能在這鎮上尋個住處,瑤兒才是要萬分感激公子。」
花瑤說話時一向都是溫溫柔柔,美麗動人,張敏之一時迷醉不已,語帶痴迷地說道︰「倘若姑娘有什麼需求,向下人安排便是。」花瑤點點頭,再次微笑著道了謝,兩人一面說著話,一面入了宅內,竟赫然在院中瞧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影。那人身姿挺傲,劍眉冷目,看著入門的二人,也未開口說話。
張敏之卻是心下一喜,道︰「劍笙,你怎麼回來了?」
此人便是在芙蓉鎮與雙燕鏢局打斗,欲搶奪冰蓮的黑衣人,亦是張敏之的弟弟張劍笙了。他聞言後冷冷瞥了花瑤一眼,卻只對張敏之道︰「大哥,可否來一趟書房,我有些話要問你。」他言簡意賅,直抒來意,算是十分直接地忽略了花瑤,連基本的禮儀問候也沒有了。
然而張劍笙自小如此,對旁人冷淡非常,張敏之也未介懷,他猶豫了片刻,猜到張劍笙恐怕確有事與他說,還是對花瑤道︰「瑤兒姑娘,我命人為你備好房間,你先去休息片刻可好?」再如何被迷得神魂顛倒,他也不至于分不清事情的緩急,見花瑤點了點頭,張敏之便喚來一個丫鬟,道︰「帶這位姑娘去荷香閣,小心伺候,不可有半分怠慢,否則為你是問。」
那小丫頭大抵從未見張敏之如此嚴厲說話,緊張地點頭听命,這才起身引路帶花瑤下去了。花瑤轉身離開之際,腰間的銀鈴發出輕微的細響,背影美得似水中花,月中仙,張敏之痴痴望著那背影,不自覺輕嘆了一聲,花瑤旁邊的小丫頭也偷偷看了她好幾眼,見那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嫣紅的嘴唇似能滴血,卷翹的睫毛更如蝶翼般輕盈,心想道︰這姑娘不知是誰?竟這般好看,難怪似把大公子的魂兒都給勾走了。
她憶起大公子曾經帶回的那些姑娘們,從沒有哪一個,是令他這般在意的。可是……她再次偷偷瞥了瞥花瑤,那些姑娘們,又哪有這一位好看呢?
人皆愛美,對美人,誰沒有幾分憐愛之心?可唯獨張劍笙神色依然不為所動,他冷冷看著這一幕,忽然說道︰「自古最毒婦人心,蛇蠍美人不在少數,特別是那些美艷女子,大哥還是小心些為好。」
院中瞬間寂靜得仿若能听清繡花針落地的聲音。
這人實在是……太過直接了。
他指的是誰再清楚不過,花瑤緩走的腳步忽然就停住了。小丫頭也不傻,听出話中之意後,眼珠子滴溜溜轉來轉去,緊張得不行。張敏之更是心下尷尬,不知該如何圓場,他猶豫許久,還是打算開口,花瑤卻在片刻的停頓後,不急不緩地離開了,仿佛什麼都沒有听到過一般。
凝固的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張敏之松下一口氣,只好轉身對張劍笙道︰「我們去書房吧。」心中想︰明 不久前被瑤兒姑娘所傷,但剛剛歸來的劍笙卻根本不認識她,大抵只當她是他不知從何處認識的漂亮女子。倘若明 一來,道出幾日前城外發生的事,那以劍笙剛硬的性格,必定會對瑤兒姑娘十分狠厲,他絕對不能讓這一幕發生。
書房內的牆面處,排著滿滿一列書架,而書架上,則密密麻麻的都是書,張敏之確實算是個真正的讀書人,只是未曾學會那聖賢書中的大志氣,卻偏偏喜愛美麗浮華之物,愛那情詩悱句,精巧字畫。仿若只有在書中,才能瞧見現實中未曾見過的極美之物。兩人入了書房,將房門關閉後,張敏之這才往書桌旁一坐,嘆道︰「劍笙,你太沖動了。」
張劍笙卻直直站在他面前,與他隔了一張桌案,直視著他的眼楮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一路風雨兼程追隨雙燕鏢局,在芙蓉鎮與對方幾番交手,最終只在那護送的箱子里,見到了一堆石頭,這令他混亂非常。他皺了皺眉,道︰「這是大哥的意思?為何又不告知我?」
張敏之坐在桌案旁,嘆了一口氣,才道︰「倘若沒有你匆匆趕去劫鏢,眾人又怎會相信,冰蓮真的被送走了呢?」
張劍笙愕然,道︰「我原以為大哥貪生怕死,為了躲避災禍便將冰蓮轉手送人。」他不惜與大哥大吵一架,獨自追趕至南境,終于在青巒山下的芙蓉鎮外,設法與那雙燕鏢局周旋了一番。然而,那日他與杜筱姍酣斗不止,許久才設法擺月兌她,朝押送的貨物追去,卻看見押送的三人已經命喪黃泉,而箱子卻被打開了,里面全是石頭。
這個結果不僅是他,連杜筱珊也頗為詫異了。
「我當時以為冰蓮已經被人搶走,杜筱珊後續趕來,才告知我她根本不知冰蓮一事。」只不過他們收了錢,貨物便定要送達,即便是石頭,又即便已經死了三個人,他們仍然押著箱子繼續南下,這才在梧州慶山遭遇不測,這卻是在芙蓉鎮就已經離開了的張劍笙所不知的。
張敏之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道︰「他們確實不知,因而死傷慘重後,便趕回洛陽城,定要我給他們一個說法。我這番也是為了躲避他們,才來了此處。」他站起身來,在房內來回走動了幾步,搖著頭說道︰「你大概還未听說,他們一行人在離開芙蓉鎮不遠的梧州慶山,被全數殺死,除了杜筱姍,無一活命。」他嘆息一聲,露出頭痛的神情︰「這樁事,你說我該怎麼對他們交代,怎麼了結?」
張劍笙一驚,忙問道︰「誰下的如此毒手?」
張敏之道︰「紫雲宮的,華玥大護法。」那幾人從脖頸處被人勒斷而死,正是華玥最擅長用的長鞭,直接絞殺對手。
「她也是為了冰蓮?」
張敏之嘆道︰「恐怕是的。」語氣里帶上了極端的無奈。
「紫雲宮什麼寶物沒有,難道連慕容齊也想要?」張劍笙眉頭緊皺,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倘若連慕容齊都動了心思,那他們張家確實是懷璧其罪,情況不妙了。
張敏之听了他的話,突然笑了起來,心有不平地說道︰「那雙燕鏢局自然不敢去紫雲宮要說法,便找上了我。」他冷笑一聲︰「不過是挑軟柿子來捏,見我們張家眼下好欺負罷了。」
張劍笙卻並未將雙燕鏢局放在心上,而是擔心慕容齊介入,他望著張敏之的眼楮,不大確定地問道︰「冰蓮果真還藏在咱們家中?」
這話一出,房檐外已經取下鈴鐺的女子立馬滯住了呼吸,偏頭細細听去,眉眼間也帶上了些許凝重。許久,才從屋內隱約傳來了真正的答案,張敏之微微嘆道︰「根本就沒有冰蓮。」
這便是最後的真相了。他確實對花瑤心動不已,但腦子還在,也並沒有蠢到明知她心懷不軌,還放心大膽地引狼入室。只是既無此物,花瑤橫豎不過是為了尋到這蓮花,任她將這府邸搜個底朝天也無礙于他,所以無所畏懼而已。
更何況,他是真正地痴迷于她。
屋內和屋外的兩人同時震驚地瞪大了眼楮,張劍笙道︰「沒有?那江湖上怎會傳得沸沸揚揚?」顯然不敢置信。張敏之搖頭笑道︰「作為張家的人,你難道見過此物麼?」
「我以為那是家中至寶,因而爹娘從未輕易示人。我一直猜測,整個家中除了爹娘,約莫只有大哥見過,我自小便在崆峒習武,極少歸家,對于家中事情,知之甚少……」他聲音漸漸變小,語氣也帶上些自責。
「倘若果真有冰蓮,我早已服下練得絕世神功,也不必在此偷偷模模躲藏起來。」張敏之說話間,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憤懣,「倘若我不設法讓江湖中人以為冰蓮已經不在張家,我們又該如何躲避這紛至沓來的圖謀不軌之人?」
張劍笙道︰「咱們大可以實話實說,告知眾人——」話還未說完,張敏之已經笑出了聲,張劍笙忽然頓住,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話的天真。他們如此說,眾人當然不會信,只會更讓人覺得他們怕招來是非,此地無銀。張劍笙喃喃問道︰「究竟是誰散步出張家有冰蓮這種消息的?」這許多年來,連作為張家人的他,也被騙了進去。
張敏之長長嘆息了一聲,這才望向窗外,緩聲說道︰「這個故事,要從十年前說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