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拂見了那人背影,便又停留了一會兒,確保自己不會追趕上前面的人,才坐上牛車自己趕路。
她之前從未趕過牛車,不過想來和馬車是一樣的,起先生疏,後來漸漸順手。
牛車跑的要比馬車慢的多,幸好已經避開燥熱的天氣,微風緩緩吹過,還甚是涼爽。
也虧得範丘的先見之明,她如今是少年裝扮,做事倒是方便許多。
牛車慢悠悠的出了城門,朝長樂府行去,雖是荒郊野外,但也大有人在,有出城辦事的百姓,也有往返各個城池之間的商賈,越是靠向都城,就與窮鄉僻壤越發不同。
蘇拂將牛車靠路邊行駛,避免沖撞出城游玩的權貴。
行了一日的路,身上的干糧所剩無幾,她打了個哈欠,繼續抽趕前面的牛,正是困頓,卻見前方距牛車不遠處有一個孩童蹲在地上,此時繞路已來不及,她只好迫使牛車停下。
剛要出聲讓那孩童讓開,卻見他好似在挖什麼東西,一只手挖,一只手抓起往口中填。
蘇拂本以為是誰種的胡蘿卜之類,定楮一看,那孩童的手里,哪有什麼東西,竟然是一抔黃土。
照這樣吃下去,就算是不死人,也是會吃壞肚子的吧!
她頓了頓,還是咬牙下了牛車。
「小兄弟,這土是不能吃的。」
那孩童懵懂抬頭,大概十歲的年紀,「好吃,好吃。」
他臉上髒兮兮的,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看著蘇拂,口中因含著土,說話含糊不清,即便這樣,將土填進口中的手,仍舊是不停歇。
蘇拂怪異的看了他一眼,便起了身不想再管。
「給你,餓了吃它就不餓了。」
面前的孩童隨著她起身,手臂慢慢抬起來,手中還有方才他吃的很歡快的土,見蘇拂沒有接,以為蘇拂嫌他髒,忙又將手中的土扔掉,又重新抓了一把。
他的身子瘦骨嶙峋,像一副行走的骷髏架子,那雙眸子倒是真誠。
蘇拂怔然,片刻,她走到那孩童面前,伸手鉗住他的下巴,「吐出來。」
孩童不解她的意思,听她又重復一遍,便乖巧的把他口中的「美味」給吐了干淨,等吐完過後,還張口給她看了一眼,「沒……沒了。」
蘇拂松開手,走到牛車前,拿出備著的水囊,遞給他,「喝進去沖一沖,再吐出來。」
他似懂非懂的點頭,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卻皺起眉頭,哭喪著臉,「沒了。」
說完,又張開口給蘇拂看了一眼。
蘇拂郁悶著,只好親自給他示範了一遍,他有樣學樣,終于將口中的土給沖干淨了,他像是炫耀一般,咧嘴笑道,「沒了。」
蘇拂松了口氣,她將僅剩的一個饅頭遞給他,「吃吧!」
他接過去,試探的咬了一口,細細嚼了嚼,終是手舞足蹈,「好吃,比它好吃。」
蘇拂見他吃的高興,便放下心來,坐上牛車,準備繼續趕她的車,那孩童看她要走,卻攀住車轅,「還要。」
方才那個饅頭已經連渣都沒剩下了。
蘇拂無奈,擺擺手,「沒有了。」
孩童一怔,便松開手。
眼前的障礙已然消失,她拿起趕牛的鞭子,繼續行路。
牛好似乏了,連帶著趕車都有氣無力,走的慢吞吞的,她倒也不著急,反正再走不遠便是一個村莊,她今夜是要在那里投宿的。
縱然她以少年裝扮示人,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出意外。
天色擦黑時,牛拉著車載著她終于到了村莊,她敲開一戶農家的門,走出來一個農婦,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相貌普通,打量了她兩眼,問道,「這位小郎可是有事?」
她學著男子作揖,粗著嗓子道,「小生要到長樂府尋親,途經貴寶地,天色已晚,夜不能行,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那農婦頓了頓,似有些為難,蘇拂方要開口離開,卻听院中傳來一個彪悍的嗓音,「婆娘,誰來了?」
農婦轉過頭,嗓音的主人也出來了,兩人說了幾句,便見農婦的男人也同農婦一起走過來。
那男人打量了蘇拂幾眼,見身子骨瘦弱,離打家劫舍還差得遠,便做主點了頭,「進來吧,我二兒子正好去了長樂府,今日不在家。」
蘇拂道了謝,便拉著牛車一同進了院子。
農婦拿了些煮好的毛豆給她,她道了謝,便進了收拾好的西屋。
她托著腮,看著面前煮好的毛豆,皺著眉頭,若是她沒聞錯的話,這毛豆里面,應該是添了蒙汗藥,只是量小,並不足以讓人察覺。
若是她原來的身子,方才農婦遞給她的時候,她就該知道了。
這戶人家,到底有些不安好心,可她卻不能輕舉妄動,她還沒忘,這漂亮紫眸的最大一個缺點,便是夜間不能視物,造成了她諸多不便。
她伸手將毛豆剝了個干淨,將外殼放在桌上,豆子全扔到了床底下,一切妥當之後,她便趴在了桌案上。
她靜靜等了一會兒,屋門吱呀一聲便被推開,一個人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仔細的看了她幾眼,確定她確實昏過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方才那農婦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嗔怪道,「這是名男子,你迷暈他做什麼?難不成也要賣到那秦樓楚館去麼?」
那男人嘿嘿一笑,「他這雙眼楮勾人的很,雖是瘦弱,但五官也是俊俏,如今的權貴,可是好些都好男風,秦樓楚館見到這般妙人,自然是花大價錢要的。」
農婦雖然做慣了這等營生,但是這好男風听到她耳中,還是讓這飽經風霜的臉紅了一把,伸手推了男人一下,「別說了,羞死人了。」
男人順勢抓住農婦的手,「咱們也很久沒做了,今日老子就讓你快活一把。」說完,便一把將農婦扛在肩頭。
農婦驚呼一聲,「他呢,他怎麼辦?」
那男人已等不及,敷衍道,「他?等咱們完事再說。」
接著,兩人便奪門而出,迫切的,連門都來不及關。
蘇拂從桌案上抬起上身,目光微冷。
秦樓楚館麼?听他們這口氣,定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等事情,還真是大膽猖狂。
她緩緩起身,扶著桌案,沿著牆壁向記憶中的門口走去,今夜的月又圓又亮,借著月色,她勉強能模模糊糊的看清這院子的模樣。
她的牛車在牆角里栓著,院門就在不遠處,東屋里開始傳出不堪入耳的聲響,令人惡心至極。
可就是因為如此,兩人都沉浸其中,便給了她逃走的機會,她可真要感謝他們的臨時起意。
牛車動靜太大,她是帶不走了,但讓她這麼留給這兩人,卻又氣不過。
思來想去,她又慢慢模索至屋內,將藏在身上的火石給擦出火來,點燃了遮擋窗子的布簾,而後才揚長而去。
等到農婦和男人愉快的結束了戰場,才意識到西屋已是火光沖天,無力回天。
因牛車還在,他們並不知在屋內昏倒的蘇拂已經逃走,以為害死了一條人命,農婦當場便暈了過去。
男人也顧不得方才還你儂我儂的婆娘,提了褲子忙去救火。
等到天亮時,西屋早已化成一堆灰燼,就連相鄰的堂屋,都被殃及了池魚,而對于他們家那日住過一個外人的事,自當守口如瓶。
這一輩子,怕是更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