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為此,那你又因何吞吞吐吐?」褚老太君問道,「莫非有人為難不成?」
顧西夷不語,褚老太君與他多年夫妻,相互了解甚深,一見他如此便知自己猜中七八分,故而道︰「讓我猜猜,可是那齊老頭的攔著,想將此事攬下,好令定國公府再添一份功績?」
顧西夷笑著搖頭。
褚老太君一笑,言道︰「也是,齊老頭年紀大了輕易不會再上戰場,大兒子死了,二兒子是個不頂用的繡花枕頭。他那孫子倒是不錯,只是他們家老大就留下了這麼一根獨苗,他疼都疼不過來,如何舍得送他上戰場。淮河戰事雖說不是什麼吃力的戰事,但戰場上的事誰又說得準,萬一他那寶貝孫子有個什麼閃失,我看他也活不成了!」
顧西夷道︰「正是如此。齊武夫若想送他孫子上戰場,還需讓他再歷練幾年,何況,前些時我與他閑談,他隱約吐露出惟盼安穩之意,想替他孫子尋個安穩閑逸的官職,只等他百年後再繼承他這定國公的位子便好。」
褚老太君輕哼一聲︰「不想他也是個沒氣性的!」
顧西夷笑著勸道︰「各人有各人的取舍,總不能要求世人皆與咱們一樣吧?你莫要太偏激了,齊家為天祈付出的也夠多了,他人到晚年,盼望著後輩們都能平平安安亦是人之常情,你何苦這般說他。」
褚老太君不是听不進勸的人,顧西夷一番話後,褚老太君沉默片刻方嘆道︰「哎,你說的是,是我太執著了。」將心比心,她與定國公的選擇雖不同,但不希望兒孫有任何閃失的心卻是一樣的。
此時蘇荇忽然一笑,說道︰「定國公雖有此想,齊宣卻未必會遵從。若到時齊宣真的走上那條路,想來定國公也不會攔著的。」齊宣是他好友,他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他表面看著一副流連花叢的紈褲樣,心中卻存有報國之志。
褚老太君聞言一笑,蘇荇與齊宣交好之事她是知道的。她道︰「好,那小子也是個有志氣的!」說完,褚老太君又將話題帶回了原處,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既然不是因此,那你說說到底是何緣故?」
顧西夷沒打算隱瞞,道︰「就是白家忽然橫插一腳,主動請命出征淮河。」
蘇雲嬌與褚老太君同時一蹙眉,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听到白家的消息,前世白觀止對她的種種利用和背叛,多多少少讓她對這個家族有些膈應,卻又不自主的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
褚老太君道︰「理國公白家原也是武功起家,但不理軍務已多年,此番插手有何意圖?」
顧西夷不答,而是看著堂下一群小輩們說︰「不如你們來分析分析?」語罷,又把目光定在蘇荇身上,笑道︰「不如荇兒先來?」
「那便由外孫來拋磚引玉吧。」蘇荇一笑,一派悠然的模樣,「理國公此番意圖,多半還是落在鐘家身上。」
「鐘家?」顧傾波一挑眉,「他們不是已經讓鐘家欠下一個大人情了嗎?何況,鐘大人已然平安返京了,他們還去淮河做什麼?」
蘇荇道︰「鐘大人一家算是平安返京了,可家僕卻幾乎死絕,全家人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鐘大人身為兩淮轉運使,又兼任江南巡鹽御史,淮河可說是鐘大人自己的地盤。而如今他竟從自己的地盤上如此狼狽的回京了,豈有不被人嘲笑之理?況且因為險些壞了皇上的大事,還惹得皇上不喜。如此種種,怎能不恨?鐘大人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怎能不思報仇?」
「所以,白家是想好人做到底,投其所好了。」顧傾波道,「他就不怕鐘家事後翻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那他們不就虧大了?」在利益面前,這點子人情算什麼?
蘇荇道︰「沒這麼簡單,白家這幾年按兵不動,此回突然與鐘家搭上關系,難道就真只為了鐘家?他們討得鐘家的歡心,定是為了更大的目標。」
一直默不作聲听他們說話的顧瀚海突然道︰「三皇子。」
他身邊趙氏一驚,這是……在為日後奪嫡做準備?她少時在家中也曾听聞父親提起一些朝中之事,雖不如顧家這般開明,但比之大多數人家算是懂得多的了,加之她本身對這些事也甚為敏感,是以听顧瀚海一說,便想到這一層。
「正是。」蘇荇點頭,「討鐘家歡心,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借由鐘家與三皇子搭上線。」
顧傾波深知蘇荇性情,知他必有第三,因而問道︰「那其三呢?」
「其三,便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蘇荇微微正容,「縱觀與三皇子交好之人,多是文官,武官寥寥無幾,且皆非高官,手底下沒幾個兵。倘若,三皇子真想走上那一步,手中無兵,是不成的。」
「這也是他們會選三皇子的原因吧。」顧曲溪眯了眯眼道,只有在三皇子那兒,他們白家才會得到重用。
趙氏听了半天,想了想終是開口言道︰「鐘家有鐘貴妃,有三皇子,白家不也有白昭儀嗎?白昭儀如今膝下無子,不代表日後就沒有,白家為何不將希望寄于自家人身上。」不管怎麼說,自家人總要親密些吧?莫非……
趙氏眉頭一蹙︰「莫非是白昭儀出了問題。」
江氏看了她一眼,暗自點頭,心中對這個兒媳婦越加滿意,洞察力敏銳,心性沉穩,在听了他們談及奪嫡一事時,雖有驚惶,但片刻後便收斂,鎮定如常。趙氏的確擔得起鎮北侯府長媳的責任。
「听聞白昭儀雖不如鐘貴妃那般得寵,但也是能上皇上心的人,且入宮又早,承寵多年,月復中卻無半點動靜。依我看恐怕真是白昭儀的身子出了問題。」連氏說道,後宮里各種陰私不少,白昭儀就是再謹慎小心,亦難免會有疏漏之處,指不定就被人暗算了去。
江氏也同意她的觀點︰「確有此可能。」
江氏與連氏皆持此見,蘇雲嬌卻不做此想,因為她知道白昭儀日後會誕下七皇子,這足以證明白昭儀的身子並無問題,而是內中另有緣故。至于是何緣故,卻非是她現在能想明白的。
「即便如此,白家為何不投太子?」趙氏又問,依照目前情形看來皇上明顯更看重太子一些,再說個人能力,說的是那兩位不相上下,但要真論起來,趙氏還是覺得太子更勝一籌。若真要掀起一場奪嫡之爭,怎麼看都是太子勝算大些。
「白家不會投太子的。」蘇荇搖搖頭,解釋道,「不論白家幫誰,最終的目的還是歸結到他們自家身上。白家想要的不過是從龍之功罷了,而太子身邊支持者眾多,文有謝家,荀家,沈家,武有齊家、賀家,如此一來實難有他白家出頭之日。既是這樣,那他們還不如轉而支持三皇子。」
蘇雲嬌听得很認真,這麼說白家會加入三皇子陣營,歸根究底是為了他們的私心,就如同當日白觀止娶她一樣,都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
趙氏听後沉默,褚老太君又問顧西夷道︰「那皇上的決定呢?」
顧西夷道︰「白家多年未掌軍務,皇上自然偏向秀巒多些。只是……王相卻突然出手替白家說話。」
「王機宜什麼時候又與白家交好了?」褚老太君略有驚訝的問道,前段時間不還向他們顧家頻頻示好嗎?如今怎又調轉矛頭幫著白家了?
「倒不是交好,卻是王家欠著白家一份人情。」顧西夷搖頭道,「你忘了?當年王白兩家聯姻,王家大小姐退親那件事。」
褚老太君略一思索,便恍然道︰「原是此事鬧的。」
當年白家求娶王家大小姐王秋泓,王相是應下了的,只是沒料到諸事已定,只差臨門一腳的時候,王秋泓卻忽然反悔,不願嫁了。瞞著王相,親自上理國公府退親,舌戰理國公府諸人,終是退掉了這門親事。
當時此事鬧的轟轟烈烈的,褚老太君自然記得,她還記得她當時是支持王秋泓的,還曾擔憂過此事可能會帶給王秋泓的負面影響。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此事不光和平解決,王家與白家並未紅臉,還被傳為一段佳話,夸王秋泓真性情敢于最求自己想要的,贊白家公子通情達理,不願強人所難。
只是坊間傳得再怎麼好,白家終究是失了顏面的。
顧曲溪道︰「所以白家翻出這檔舊事來請王家出手,王家理虧在前,無法拒絕。」
顧平湖也是嘆道︰「看來,白家當時的臉面沒白丟啊!」
「那皇上呢?」褚老太君問道,「不會真就答應白家了吧?」
顧西夷道︰「皇上還未有決定。」
顧流江道︰「既然皇上還未下決斷,王家也有求我們,不如我們以此為籌碼與王家相談,讓他們別再插手淮河之爭?」
顧西夷心中輕嘆,小二的格局還是太小了些,目光也不夠長遠,不過好在顧家將來也無需他來撐持。顧西夷沒有回答,轉頭望著蘇荇道︰「荇兒覺得如何?」
蘇荇道︰「二表哥此言卻是不妥。」
「為何不妥?」顧流江問道。
蘇荇答道︰「王家雖沒有外祖家底蘊深厚,但也是天祈數一數二的世家,顧家與王家多是合作關系。而二表哥此言,卻是隱隱將王家當成了顧家的附庸,沒有顧家的支持王家難道就成不了事嗎?如若真那樣做了,恐反惹王家不喜,到時他們另尋合作對象,吃虧的就是我們顧家了。」
「況且,讓王家借著這件事還了當年欠白家的人情,未嘗不是件好事。」蘇荇笑了笑,繼續道,「以後白家再有什麼事求到王相身前,王相也有理由拒了。」白家既有借三皇子上位的念頭,他們今後定會對上,為了不讓他們借王家之力添亂,還是讓他們早早斷了與王家的牽連為好。
顧西夷听後,又轉頭問顧流江道︰「小二以為如何?」
顧流江聞言,沉吟片刻道︰「表弟說的是,是我想差了。」
蘇荇一笑,又道︰「不過也不能讓白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得到他們想要的。」
顧西夷道︰「確實不能讓他們如此輕松,荇兒想要如何?」
蘇荇笑道︰「我听聞白家似乎有意讓白三爺調任御史台,接替告老還鄉的李中丞的位子,為這白家可是費了不少心力。」
顧曲溪一听便知他有何意圖︰「官員升降調任借由吏部掌管,再經由丞相同意,方能呈于御案,供皇上定奪。表弟是想讓王相……」
「王相為了還情,折損了顧家的利益,若還想今後毫無芥蒂的合作,不讓咱們出口氣怎麼行?」蘇荇笑道。
顧西夷略作思考,道︰「便依荇兒之言。」
褚老太君亦笑道︰「是這個理兒!果然還是荇兒知心。」
顧傾波聞言,感慨道︰「是是是,表弟表妹都是知心人,我們都是些不懂體貼笨人粗漢。」
「你呀!」褚老太君啐了他一口。
眾人也從稍顯沉重的政治話題中解月兌出來,跟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