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柔駐足在開明館內那五間莊重大氣的正房外,靜心听著從房內傳來的隱隱約約如珠落玉盤的琵琶聲。一旁帶她進來的小丫鬟正要大聲通傳引她們進去,卻被蘇雲柔伸手攔下,淡淡的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等曲盡後,再行通傳。
與蘇雲柔一同前來的蘇雲悠此時的注意力也全在那曲聲上,口中喃喃道︰「這般好听的琵琶聲,該不會是她吧?」此話剛一出口,蘇雲悠便立即使勁的搖搖頭,那家伙除了任性什麼都不會,如何能彈出這般悅耳的琵琶?定不是她。
一曲方畢,那有些性急的小丫頭便迫不及待的喊了一聲「四姑娘、八姑娘來了」,又快步走到門前,笑嘻嘻的為她們打簾︰「四姑娘,八姑娘,快些進去吧!屋外忒冷,快進屋暖暖。」
蘇雲柔微微一笑,對她輕點螓首,攜著蘇雲悠帶著跟來的兩個丫鬟一並入內了。
姐妹倆方一進屋,便覺一陣熱浪撲來,蘇雲悠剛在外邊被冷風吹過的嬌女敕小臉被這陣熱浪激得泛起大片紅暈。
「好暖和呀!」蘇雲悠感慨一聲,又想起自家屋子里那幾個可憐巴巴沒一點暖意的炭盆,心中很是不舒服。都是蘇家的女兒,為何蘇雲嬌有這地龍暖著,她們與父母卻只能靠那幾個炭盆取暖,而且那燒的碳還是有份例的,根本不夠她們用!
「四姑娘,八姑娘來了!」平香從廳內的潑墨山水八扇屏後轉出,滿臉笑意的與她們行禮問好,又伸手幫她們除去身上的大毛斗篷,道,「兩位姑娘隨我來吧,姑娘在里屋呢。」
蘇雲柔與蘇雲悠將衣裳交給一旁候著的丫鬟放好,點首跟上。
一入里間便見蘇雲嬌穿著一件銀紅繡百蝶穿花紋交襟大袖褙子坐于榻上,頭上梳著垂鬟分梢髻配著珍珠簪,手中還抱著一把檀木琵琶。
蘇雲柔笑道︰「不想七妹妹還彈得一手好琵琶。」
「四姐姐見笑了。」蘇雲嬌隨手又撥了幾下弦,嘆道「兩年未彈,手法都快不記得了。」
她已經很久很久未曾彈過琵琶了。侯門大戶對女兒家的教養極為重視,不僅聘請先生開設女學堂,教她們讀書寫字,亦會令其各選一門才藝精修,便于日後在各種宴會上的社交,樂理便是其中之一。蘇家的女兒,人人都擅長一門樂器。
大姐姐擅箏,二姐姐四姐姐五姐姐皆擅撫琴,三姐姐笛音清冽,六姐姐彈得一手好月琴,就連最小的九妹妹也于蕭藝一道上初顯天賦,還有八妹妹,在澹州時雖不通樂理,但入了侯府後便也跟著先生學了琴。
至于她,先生曾言她在琵琶上天賦極高,只是她那時見姐妹中學琴的人最多,存了與她們相比較的念頭,一直在琴與琵琶上猶豫不決。直到後來听聞白觀止吹得一手極好的蕭音,抱著將來能與之琴簫合奏的小女兒心思,毅然棄了琵琶,用心去學她並不擅長的琴。
可惜啊可惜,或許是他不願,或許是她的琴奏的並不好跟不上他的蕭音,總之最後她未能如願。如今憶起,樂器果然還是需要一定天賦的,古琴真不如琵琶適合她,當初是她執念太深太在意其他,誤了本真,亦誤了兩把好琴。
她帶去理國公府的‘一池波’與‘雲煙’應皆焚于最後那場大火了吧。
思及此處,蘇雲嬌溢出一聲輕嘆。
蘇雲柔靜觀她之神情,又想起她方才所奏那曲中隱含憂聲,知她心中定有事煩心。哎,似乎到了京城,大家的煩心事便多了不少,連小悠那般單純樂天之人,夜里竟也難以入睡。雖然她說是因為不習慣床榻的緣故,但作為姐姐的蘇雲柔如何不明白她是在為自己一家人的處境感到擔憂。
京城的處境,比她當初設想的更為惡劣,與各房和老夫人之間的關系尚且不提,光是那些生的一雙勢利眼的下人就沒少給她們臉色看,別的她還可以將之放在一邊,但在克扣炭火一事上,她實在無法處之泰然。
母親體弱,最是受不得寒氣,那份例的炭火本就不夠,還被人一層層的克扣下來,到她們手上的著實少的可憐。而母親性子柔,知道老夫人不喜歡她們一家,剛到京里又哪里敢說這些,只能自己往下咽。
京中寒冷,炭火不夠,母親又舍不得苦著她們與父親,不顧自己,只將那炭火多分給他們。一日兩日還好,若長期下去,母親那身子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蘇雲柔憂心忡忡,這趟來找蘇雲嬌便是為了此事。京中姐妹雖多,她們卻只與她相熟幾分,兼有三房之前的承諾,才想來請蘇雲嬌幫忙想想法子,解解她們的困境。不過,入了開明館見了蘇雲嬌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一時間竟不好開口了。
倒是蘇雲嬌回過神來,將手中琵琶遞與明珠拿下去,出言問道︰「不知四姐姐來找我是為何事?四姐姐與八妹妹這幾日可還順心?」
本坐在一邊沒有說話,靜靜等著姐姐開口的蘇雲悠,听了她這話,結合這幾日的窘境和現在眼前開明館內的富麗堂皇,原本關心的話語,硬是給她听出來幾分幸災樂禍來。
蘇雲悠重重哼了一聲,狠狠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無端的一句話,弄得蘇雲嬌有些莫名,下意識的想反唇相譏,但在看到蘇雲悠很是委屈的瞪著她後硬生生忍住了,只扶額無奈問道︰「怎麼了?你說清楚好不好。」
蘇雲悠聞言越發覺得委屈,不顧蘇雲柔阻攔的神色,癟著嘴帶著哭腔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氣我們的!」
蘇雲嬌仍沒反應過來,倒是身旁平香輕咳兩聲,偷偷的用手給她比一個「三」又將「三」變作「四」,蘇雲嬌看後,又觀蘇雲柔那糾結著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心中頓明。四房如今處境定是不好。
看了仍在委屈的蘇雲悠,蘇雲嬌道︰「好了,有事便說,當時三房答應你們的條件,不會白賴你們的。」
蘇雲悠吸了吸鼻子,瞪大眼楮望著她︰「你算話可作數?」
「自然作數。」真是的,這一臉委屈樣,倒弄得她像是個拐了嬌滴滴的小媳婦,又不對人家負責的臭流氓。
蘇雲悠听言,思慮良久,方才上下瞟她一眼道︰「姑且信你一回。」
蘇雲嬌搖頭,又對蘇雲柔道︰「四姐姐有話直說便可。」
既然已被說破是來意,蘇雲柔不再猶豫,卻是含蓄道︰「七妹妹屋里好生暖和,只我听說府中各處炭火皆有定例,未知七妹妹這處定例幾何?」
蘇雲嬌一听便明白何意,無怪四姐姐沉不住氣,才這麼幾日便找上門來,原是此處出了問題。京城冬天寒冷,正常人尚且受不住,何況身子弱的四叔母,而府中下人的心思她更是明了。明面上的一些東西不好克扣,這些暗地你沒人察覺,即便察覺了也不會輕易有人去問的東西,還不得可勁兒的克扣。
蘇雲嬌笑道︰「四姐姐這問題可是難倒我了,我倒從不曾留心這些,不過四姐姐可容我找人問問,過些幾日再給四姐姐答復。」
蘇雲柔松了口氣,知道此事已有解決之法,道︰「自然可以,卻不知七妹妹要尋誰去問?」若是能自己解決的,她也不想勞動旁人。
蘇雲嬌想了想道︰「如今府中事務皆由五叔母管著,這個問題本是問她最合適,不過年關將至,五叔母每日忙的腳不沾地的,不好為著這些小事勞煩她,不如去問大伯母的好。大伯母之前管理侯府已多年,這事她定然清楚,若再不成,問一問大姐姐也可。」
「大姐姐嗎?」。蘇雲柔念了一聲,似在思索些什麼。
蘇雲嬌看出她不願勞煩別人的心思,但她們初來乍到,若是由她們去做,恐會得罪不少人,以後少不得有人給她們使絆子,穿小鞋的,還是來她這個不按常理出牌,想一出是一出任性慣了的人來做為好。
打定主意的蘇雲嬌,笑道︰「耶,這既是四姐姐問我的,自然是要我來答,四姐姐可不能搶在我前頭知道了答案,不然我是要生氣的。」
蘇雲嬌能明白她的心思,蘇雲柔又如何不懂蘇雲嬌的相護之心呢?思來想去良久,蘇雲柔未再堅持,只是感激道︰「那便多謝七妹妹了。」四房現今的局面,實在不容她去招惹更多人的不快。
蘇雲嬌笑道︰「姐妹之間何須言謝。四姐姐在澹州那般照顧我,這點子小事又算得了什麼。」隨後又問道︰「四姐姐可還有何問題,不妨一並問了?」
蘇雲柔有些猶豫,最緊急的事已經解決,其他的沒必要如此著急,再說三伯父三伯母皆不在,縱是蘇雲嬌有心怕是也無力解決。
她猶豫,蘇雲悠卻不猶豫,嗤笑一聲道︰「剛剛那個那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能答,其他的要比那個更難呢,你還能答得出來不成。」
蘇雲嬌一笑︰「方才你也听見了,我是答不上來,但卻可以找人問出來,其他的問題,一樣也可以找人問嘛。」
四房所求的無非就是三樣,四叔的前程,四叔母的身子,八弟弟的名師,與其等到一年後她父母回來,不若直接去找她六哥來的更快,再說,前世這幾件事就是他六哥去辦的。
「你可找得到人?」
蘇雲嬌點頭。
「那好我問你,京中有哪些名醫,又有哪些名師?」
八妹妹果然是個直接的人,問的如此直白,蘇雲嬌笑道︰「你且等幾日,到時連同四姐姐那個問題一並答復。」
本來她還為那晚主僕三人的談話煩心,想著到底要不要听從平香與慧珠的建議去尋六哥幫忙,這下倒好,反正都是要煩他的,干脆一並說了好了。
蘇雲悠听了,非常滿意的道了聲「好」,覺得蘇雲嬌還算有些良心,當時自家花在蘇雲嬌身上的心力沒白費。
蘇雲柔則更為感激道︰「勞煩七妹妹了。」
蘇雲嬌看她一眼,回想起平香那晚之言,心中嘆了口氣,道︰「不必謝我,今後還有事要請四姐姐多擔待。」
蘇雲柔一愣,卻听外間隱隱傳來丫鬟的喊聲︰「五姑娘,九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