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娘子走了,可沒多久,又來了,還趕著那日的馬車,除了那日的幾匹布,還新帶了好幾匹,一路上看的村子里的姑娘們都眼饞的緊。
還是那張討好的笑臉,「奴家知道姑娘不缺吃穿,可這些東西多備著總是好的,這些布匹正合姑娘的年紀,穿著好看,權當一點小小的心意吧。您知道,奴家家里也是釀蜜的,可手藝遠遠比不上姑娘,希望以後多指點指點便好。」
看著林家娘子這般示好,郁青染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示意她先坐下喝碗水。
進了屋,主人又讓人坐下喝水,說明這是可以繼續攀談下去了,林家娘子喜出望外,不由端起茶碗便喝。
「哎呀,」她忽然驚呼道,「這怎麼用桂花泡水呢?」
「是桂花香油茶。」郁青染糾正道。
林家娘子愣愣地看著茶碗,結結巴巴道︰「我還,還真沒听過有這樣的東西。」
「不過就是加了點香油和白糖在水里,然後撒了些桂花在面上,補氣養血的。」郁青染淡淡地說著。她又隱隱覺得,以前在這個季節,她好像就很喜歡這樣泡水喝,似乎是有個人教她這樣做的,可那人是誰,她卻是想不起來了。
林家娘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暗暗記下了剛剛郁青染的話。
傍晚,荷姑從金陵城里趕回來了。一進門,看見郁青染在案頭上看書,不由搓著手,語氣里帶著些擔憂︰「姑娘,現在天氣轉涼了,你身子不好,該去歇著了,怎麼還坐在外頭看書?」
郁青染看了眼荷姑,突然眉頭一皺,「荷姑,你的手怎麼了?」
荷姑連忙將手藏在身後,神色有些瑟縮,支支吾吾道︰「沒怎麼,姑娘別多想了,趕緊去歇著吧。」
郁青染臉色變得有些嚴肅,起身走向荷姑,聲音帶著點兒清冷,「讓我看看。」
荷姑雖駭然郁青染身上突然爆發的冷冽脾性,但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被燙了一下。」
郁青染臉色有些泛白,看著荷姑紅腫的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雙唇緊抿。
「不就回了趟郁府嗎,怎麼會這樣?」
「就,就是大女乃女乃身邊的程媽媽,讓我幫忙去廚房看著灶上燒的水,說是給二姑娘沐浴用的,程媽媽倒水的時候,手抖了,不小心倒在了我的手上,所以就」
郁青染听著,臉色越來越黑,陰沉著臉,去了屋里拿了燙傷膏出來,拉著荷姑的手就要給她涂。
「不,不,姑娘,我皮糙肉厚的,可別糟蹋了這麼好的膏藥,我這傷也不嚴重,幾天就好了。」
郁青染看著荷姑,深呼吸了幾口氣,「人不能任人欺壓,荷姑,別人傷了你,你就該還回來。」
荷姑微微有些詫異,雖說這兩年,姑娘的性子變了許多,可說出這樣「以眼還眼」的話,卻著實不像姑娘啊!
郁青染見荷姑不言語,也沒再說話,堅持幫她涂上了藥膏。
荷姑靜靜地瞧了她一會兒,話到嘴邊,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
「荷姑,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郁青染低頭為她擦著藥膏。
荷姑有些詫異,姑娘是低著頭的,怎麼會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她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出來。
「姑娘,你這回沒去看老太爺,總歸是不太好的,那個家,也只有老太爺真心對咱們好。你已經兩年多沒回去了,就算再怎麼不想回去,你還是,還是要回去的,趁著老太爺還在,想辦法搬回府去,不然,不然你想想,你今年都十三了,再等兩年,可不是到了,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嗎,成天呆在這莊子上,能尋得個什麼如意郎君,莫非要許個莊,莊稼漢不成!」
荷姑越說越激動,胸脯劇烈起伏,連手臂都忍不住顫動。
郁青染嘆了口氣,荷姑說的這些,她的確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只是覺得,在這個莊子里生活十分愜意自在,似乎和以前的狀況很不一樣,她每天就是看著養的蜜蜂從蜂巢里爭先恐後地飛出,她可以釀蜜,還可以養花,自己做香粉和香膏,自得其樂。而且,她本能地感覺到郁家對自己有很深的排斥,從每月來送例銀的婆子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一個下人都這般無禮放肆,更何況大房那一家子呢!
「姑娘,我受點委屈沒什麼,我是為了你啊,」荷姑一邊說著,涕泗橫流,「二女乃女乃不在世了,二爺又在外面,不管怎樣,郁家始終是你以後的靠山,你是個女孩兒,最終還是要靠大房幫你撐著,所以,你記住我說的話,永遠不要和大房為敵,永遠不要!」
郁青染沒有想過以後會怎樣,更沒有指望過郁家會成為自己的靠山。荷姑說的這些,都跟她現在想的完全不一樣,她心里十分氣悶,她想反駁,可是看到荷姑這樣苦口婆心的模樣,也不忍說什麼重話來刺激她,只好敷衍地點點頭。
荷姑瞧著郁青染的態度,心里也不由更加煩燥。她雖性子恬淡,可也看不得姑娘這般消沉,她可以不爭,但不代表她能不為姑娘著想。
「姑娘,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說,」荷姑一邊說著,伸手拉著郁青染的衣袖,「九月初一是老太爺的生辰,今年您一定得回府!」
郁青染皺了皺眉,「我知道了,我累了,先去睡了。」
「姑娘,」荷姑擋在郁青染身前,「這些話憋在我心里,我早就想說了,之前看你年紀小,說了怕你也不懂,如今你眼看也快十三了,該為自己的未來想想了。」
郁青染認真地看著荷姑,她覺得現在很有必要把心里話說清楚,「荷姑,你知道嗎,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管是我回郁府,或者以後嫁去和郁府一樣的人家,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束縛,就像是從一個牢籠逃往另一個牢籠一樣。」
荷姑睜大了雙眸,她不明白如今姑娘是怎麼了。還記得幾年前,那時候姑娘才八九歲,才來莊子上沒幾年,日日念叨著想老太爺,想回府,連晚上在她懷里睡覺說夢話,都是想回府,怎麼現在完全變了個模樣?這村子里有什麼好的,她真的不敢想象,姑娘長大後嫁給一個農夫,和那些長舌婦人一樣整天嘮叨著家長里短的場面。二女乃女乃是那樣一個溫婉嫻靜的人,她若是知道姑娘變成了那種潑辣婦人,該會何等傷心,她荷姑教導不善,又有什麼臉面去見二女乃女乃?
郁青染看著荷姑的面色,心里也軟了,握著她的手寬慰道︰「我自己有分寸,我也記得老太爺的生辰,還有十天,我自會準備禮物,到時我們一起回府。」
荷姑听了,心里好受些了,不由反握住郁青染的手,流著淚點點頭。
「姑娘,我都是為了你好,都是為了你好。」
郁青染也點著頭,「我都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