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黯然,張開手臂把賢妃攬在懷里,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口中喃喃地說︰「阿玉乖,不傷心了,好不好?」
賢妃哭的哽咽︰「不好……」
元和帝嘆了口氣,說︰「我不是太後親生,當初皇兄去了,她便幫我登了皇位。太後于我有大恩啊。朕天資不如先帝、皇兄,這些年朝政國家不得安穩,做不得仁君明君,來日總要得個孝字啊……」
看賢妃沒有說話,元和帝又接著說道︰「那些事大約都是皇後做的,太後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外面還有承恩公家,朝臣不少都與他有牽連……」
說完,元和帝自己也說不上來心里是什麼滋味。有些憋氣,有些頹然,自己被挾制在四方的天地里,略伸伸手腳就會踫到牆。
他模到賢妃散落在背上的青絲,幫她歸攏到一處,輕輕地說︰「阿玉,我對不起你……你莫怪我,好不好?」
賢妃抬起淚眼,遲疑地說道︰「聖上,您就願意一直這樣下去嗎?」。
元和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僵直地坐在那里。
先帝有四個兒子,皇長子乃是如今的太後嫡出,五歲時就被立為太子。若不是他十八歲那年墜馬受傷去世,誰也沒有想過繼承皇位的竟然不是太子。
元和帝排行第三,是先帝第二年長的皇子。不過他的母親陳氏位份只是美人,不受重視。
反倒是六皇子和他的生母陸昭儀頗受先帝寵愛。
七皇子淳王的生母何昭容,從進宮就投靠在當今太後身邊。比起元和帝和他的生母,何昭容與七皇子在宮中的日子很好過。
當年太子驟然去世,讓太後失了主心骨,一門心思只想隨兒子去了。還是何昭容在太後耳邊攛掇,說太子墜馬事有蹊蹺,一定是陸昭儀想讓兒子做太子才做的手腳。
太後盛怒之下派人去查,不久就將三分事實、七分偽造的證據擺在先帝面前。先帝痛失愛子,沒有詳查便賜了陸昭儀自盡,圈禁了六皇子。一年後,六皇子也服毒自盡了。
等先帝緩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只剩下兩個兒子,一個懦弱,一個年幼。
元和帝從小就掩在兄長的光芒之下,一生的理想就是長大了出宮,在自己的王府里做個自在王爺。他心地善良,卻懦弱沒有主見;寬厚仁慈,卻總是原諒惡人,委屈了好人。
就在何昭容以為自己兒子穩操勝券的時候,元和帝的生母陳美人病逝了。
太後的哥哥,承恩公張懋宗認為元和帝比淳王更適合當太子。一方面,他的生母已經去世,後宮中不會有人跟太後搶權柄。另一方面便是元和帝軟弱無能,更容易掌控。
只可惜張懋宗的女兒嫁給了懿德太子,守了寡。張家嫡支中已沒有適齡的女兒嫁給元和帝,張懋宗只得從旁支遠親中選了如今的皇後跟元和帝結了親。
元和帝的逍遙王爺夢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九五之尊的榮耀。他也曾躊躇滿志過,在最初的日子常常激動地睡不著覺。他也曾真心敬愛太後,把她當做自己的母親,把承恩公當做自己的舅舅。
漸漸地,元和帝發現自己的熱情這些人都視若無物。包括福寧在內,這些人並不真正瞧得起他。仿佛他是一個不小心坐在高位上的小丑,而配得上這個位置的只有他光芒萬丈的長兄。
元和帝長長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賢妃心中一陣酸楚,卻也知道,爭,未必會有好結果。
她輕柔地說道︰「聖上,臣妾怎會怪您。只求您好好給姝兒找個駙馬,咱們厚厚地給她陪嫁,讓夫家不敢瞧不起她。」
元和帝松了口氣,笑道︰「姝兒是你我的愛女,又有誰敢瞧不起她呢!」
賢妃拿帕子擦了擦眼淚,舒了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對元和帝說︰「聖上,咱們給她找個不在京城的吧。」
元和帝一驚,不解地看著賢妃。
「皇後與貴妃,張家與田家,只要一天您不下定決心,他們就不會安生。」賢妃用手輕輕地撫著元和帝鬢間的發絲,數根銀絲閃過,觸目驚心。
她停下手,繼續說道︰「就因為我在您跟前有幾分臉面,太後便把主意打到我娘家佷兒身上。所幸福寧還顧著幾分體面……我怕有一天他們會惦記上姝兒,在她婚事上做文章,又或者她出嫁了,讓她在夫家難做。咱們早早給她定了親,過兩年就嫁了吧!」
「我只願她能平安順遂,相夫教子過一生。不要再糾纏在這些事里了……」說著,賢妃又落下淚來。
元和帝心情復雜,怔怔地出了半天神,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東殿里的宣惠一點兒也不知道父母在寢殿里相對而泣,也不知道他們就這樣把自己的親事提上了議事日程。
她剛剛帶領著一群小宮女,把箱子里的衣服翻了個遍。終于挑出來一套緋色圓領窄袖深衣,中間配一條綴著珍珠的束腰,越發顯得蜂腰削背,靈秀中帶著英氣。
宣惠看著腳上的繡鞋,嘆了口氣,道︰「找了半天怎麼沒有騎馬能穿的鞋呢?」轉頭問沅湘︰「我以前的靴子都收到哪里去了?」
沅湘剛要說話,一個小宮女興高采烈地捧著一雙黑色繡祥雲圖案的布靴進來了,笑道︰「公主,去年針工局送來這雙鞋,您穿了說有點大。奴婢這會兒翻了出來,您試試看合不合腳?」
宣惠急忙換上了靴子,卻是正合適。走到穿衣鏡前,看著鏡中人一身利落的打扮,宣惠高興極了。
「采薇,你去外面找個小太監,讓他去端敬殿問一聲。就說父皇答應我學騎馬了,讓三哥教我。看三哥什麼時候有空。噢,對了,記得說我這里都準備停當了,就等三哥了。」宣惠邊得意地踩著那雙靴子走來走去,邊吩咐采薇。
梁瓚听了小太監的傳話,卻是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這個妹妹常常想一出是一出,這次胡鬧著要騎馬,竟然父皇也同意了。
梁瓚覺得有些頭疼,明天得去御馬監挑兩匹性子溫和的小馬,還得挑上幾個熟知馬性的好手護衛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