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的炎熱起來,棲鸞殿早不燻香了,折顏便從外頭剪了幾枝玉蘭花插在瓶中,頓時花香四溢,空氣里都彌漫著陣陣玉蘭的香氣,殿外樹上的蟬鳴聲一浪高過一浪,庭院中的百日紅也開了花,滿樹的紅,遠了看像是一樹紅霞。塌旁的景泰藍大甕里漸漸只剩下了浮冰,屋外的熱氣靜悄悄的從湘妃竹簾的縫隙里跑了進來。
蘇代只穿了件貼身的小衣側躺在羅漢床上,玉臂枕在頭下,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風輪鼓鼓的吹著,可竟是不能送來半絲清涼,蘇代半夢半醒之間,只覺得後背被汗浸濕了小衣,渾身燥熱不已。
她猛地從榻上坐起,只見身側的榮秉燁早已不知何時離去了,只余淡淡的龍涎香縈繞在鼻翼間。
「折顏?」
她輕啟朱唇低低喚了一聲,不多時,只見折顏匆匆從殿外走進,一面指揮著小宮女將冰塊抬進了放入景泰藍大甕中,一面輕聲道︰「娘娘醒了?」
蘇代微微頷首︰「陛下何時走的?」
「陛下剛走不久,似是璃京遞來了加急的折子,陛下便去了文津殿。」
榮秉燁是用過午膳來的,他多日不曾看見蘇代了,心里不由想得慌,抬腳便過來了,擁著她便往榻上去,她推著他,想道不可白日宣yin,可還未曾開口,便已隱沒在他落下的密密的吻中。
蘇代只覺得身下一陣滑膩,心頭泛起一絲厭煩,冷了聲道︰「去打桶水來,我要沐浴。」其實她已經有大半個月不曾侍寢了,心里倒還享受起了這樣的日子。
折顏一怔,旋即便答應了一聲。
不多時,屋旁的暖閣中便擺好了一木桶的水,蘇代褪了衣裳,抬起修長的腿踏入桶中。
水面上漂浮著紅色的花瓣,她緩緩輕闔上雙眸,溫熱的水包裹著她的全身,舒適的感覺恍如置身于雲端。
「折顏,湯藥可曾好了?」
折顏立在屏風後面,低低答應一聲︰「已經熬好了,待娘娘沐浴完,也正好晾涼了。」
去歲在玉華台發現她的香枕中被人加了麝香,以致她一直在調理身子,這段時間里難以有孕,就在她今歲來玉華台前夕,扶析告訴她,調理的湯藥可以斷了,她身子已是恢復了大概。
沐浴完,折顏替她擦完身上的水珠後,又服侍蘇代換上的衣裳。
從暖閣回到里屋,折顏便端著一只青瓷小碗,蘇代接過她手中的青瓷小碗,只見里頭盛著墨一般的湯藥。
她端起碗,頓時一股苦澀的氣味撲鼻而來,她蹙著黛眉,正要一口飲下,卻瞧見折顏欲言又止的神色望著她。
她放下青瓷小碗,淡淡道︰「有什麼話便說。」
折顏的眉梢染上一抹猶豫,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娘娘何必如此,公子回南華還未知是何時,娘娘有個皇子傍身也是件好事啊。」更何況,這東西雖是扶析親手調制,可終究傷身。
「若是有了孩子,我如何能安心和他一起回南華?」蘇代的雙眸里溢滿了一絲嘲諷。
折顏啞然,抿了抿唇終究還是選擇了緘默。
蘇代復又端起桌上的青瓷小碗,屏住呼吸一口飲盡,瞬間,苦澀的溢滿了整個口腔。
折顏適時的遞上了一琉璃盞的蜜餞海棠果,蘇代忙捻起一個送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間驅散了苦澀,霸佔了整個味蕾。
提及胥,蘇代恍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眸看向折顏道︰「你可是南華國的人?」
「奴婢是大楚人。」
「哦?那你為何會效忠于公子?」難道僅僅是因為心里的愛慕?
折顏低眉淡淡道︰「奴婢進宮不久,曾在一個貴人身邊當差,貴人喜食甜食,每日必嘗,後來貴人有了身孕,突然有一日聞到甜食的味道便作嘔,遂將那盤甜食賞給了奴婢,奴婢吃了後,便中毒了,毒發時奴婢正在走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是公子路過救了奴婢。」
「那位有孕的貴人可是現在的那位妃嬪?」
「貴人生產時便沒了,一尸兩命,還是個小皇子呢。」
蘇代頓時覺得一陣寒意縈繞在她周身,倘若不是折顏吃了那盤甜食,那就是那個貴人中毒了,可那又如何,她終究還是沒能熬過生產,也許生產時也是被人動了手腳。
殿門上的湘妃竹簾被人撩人,一個小宮女疾步走進︰「娘娘,憐星閣利德潤求見。」
利德潤?蘇代微微揚起脖子,思忖了半晌,才想起利德潤是她失寵前宮里的掌事太監,在她失寵被貶為靜嬪後,他就撿高枝而棲了。
對于這種勢利小人,她不屑與他計較,也從未問過利德潤之後去了什麼地方,沒想到他今日倒是登門了。
蘇代唇角勾了一絲輕笑,懶懶說道︰「先讓他到殿中候著。」
「是。」小宮女應聲而下。
折顏從前是未央宮的主管宮女,和作為未央宮掌事太監的利德潤極其相熟,也十分清楚他在蘇代失寵後是一副什麼樣的嘴臉。
「娘娘,利德潤從未央宮出去後,便去了靈犀宮當差,也就是之前憐婕妤身邊的人。自打憐婕妤失勢,他似是又在靈犀宮當了幾個月的差,後來恰逢路美人獲寵,他又去伺候路美人了。」折顏蹙著眉緩緩道。
原來是這樣,她被貶為靜嬪後,正得寵的便是盛寒安了,依著他捧高踩低的性子,靈犀宮確實是他的理想去處。
利德潤想來是看中了路美人酷似先皇後的容貌和嗓音,認準她必能一路走高,卻沒想到路美人的那張臉能成就她,一朝不慎,也能毀滅她。果然,路美人獲封美人不到兩月,竟是又被陛下厭棄了。
「娘娘要見他?」折顏不知利德潤在蘇代失寵那夜時對她的羞辱,以為他只是去了旁的地方,遂開口問道。
蘇代黛眉一挑,揚聲笑道︰「見!為何不見?」她本沒想理會他,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這就怪不得她了。
蘇代坐在妝奩前,折顏將她的三千青絲梳成望仙九鬟髻,雲鬢間戴著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一襲嬌黃色牡丹鳳凰紋浣花留仙裙,腳上穿著一雙百鳥朝鳳繡鞋,整個人顯得雍容華貴,唇角凝著似笑非笑的笑意,不怒自威。
利德潤見小宮女進了殿內,心中一陣忐忑,他心中的惶恐像是萬馬奔騰而過帶起的塵土,瞬間淹沒了他的心,雙手緊握成拳。
不多時,只見那小宮女走了出來,對他道︰「娘娘讓你進去候著。」
利德潤心里頓時一陣狂喜,懿妃居然答應見他,事有轉機,只要他能見上懿妃一面便好。
進了殿內,只見一屋子的擺設比起一年前還要華貴上些許,他的雙眼緊緊鎖在殿中的多寶閣上,上面擺著各種精巧貴重的擺件,是他看走了眼,沒想到懿妃居然還能東山再起,一想起從前和他一起當差的折顏,現如今就是懿妃身邊得力的大宮女,他就不禁眼熱,早知道這樣,他當初也跟著懿妃去沉香館了,左不過也就幾個月的苦日子,接下來便是受之不盡的榮耀加身。
听說懿妃現在身邊得力的太監從前不過是在宮後苑掃地的小太監,現在一躍就成了宮里上下爭相巴結的對象。
也不知等了多久,利德潤感覺自己的雙腿都站麻了,卻還是不見懿妃從里面出來,他先打量了一下四周,見站著的小宮女無人看他,他連忙蹲下揉了揉腿。
懿妃這樣的態度就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若是懿妃記恨之前的事,大可不見他,可又宣了他進殿,卻將他晾在這里近一個時辰,難道是給他一個下馬威?
利德潤剛有些平靜的心又惶恐了起來,約莫著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才見懿妃款款從里面走了出來。
「奴才拜見懿妃娘娘,懿妃娘娘金安。」利德潤笑眯眯的打了個千兒道。
蘇代唇角凝著淡淡的笑意,端方的坐在椅上,輕啟朱唇道︰「許久不見了,利公公。」
利德潤滿臉堆笑︰「娘娘好記性,還記得奴才。」
「哪兒敢不記得利公公?」蘇代輕笑一聲,眸光里帶著似笑非笑的睨向他,「不知利公公現如今在哪里謀了個好差事啊?」
「勞娘娘您惦記,奴才不才,現如今伺候路美人。」
蘇代輕輕唔了一聲,垂眸輕笑道︰「哦,那也是個好去處,路美人正得陛下歡心,恭喜利公公了。」
「娘娘這是哪兒話,整個璃宮誰人不知現如今最得陛下歡心的是娘娘您啊!」利德潤小心翼翼的陪笑著。
「許久不見,利公公這張嘴說起話來倒比從前還要叫人高興。」蘇代笑著看向他,頓了頓,忽而話鋒一轉,「不過你的主子是路美人,這麼好听的話,你也該去說給她听,听聞陛下前幾日斥責了她,你到她面前說些好听的,止不住你主子能高興不少。」
利德潤訕訕的開口道︰「從前是奴才有眼無珠,得罪了娘娘,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奴才吧。」
「利公公這是哪兒的話,本宮一向和善,這在宮里也不是什麼秘事。」
「是是是,娘娘大人大量,怎麼會跟奴才計較。」利德潤忙附和道。
蘇代拿著帕子掩唇,輕輕打了個哈欠,懶聲道︰「這舊也敘過了,本宮也乏了,想來路美人那里也少不了公公伺候,本宮就不留你了。」
利德潤見蘇代開口攆人了,忙急聲道︰「娘娘等下,奴才今日來拜訪娘娘是有一事要告訴娘娘。」
蘇代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說道︰「哦?你有何事?」
利德潤見她毫不在意,又怕她開口攆人,忙道︰「奴才要告訴娘娘的這件事是有關憐婕妤的。」
蘇代微微抬起雙眸,眸中閃過一絲厲光,卻只是不語。
「之前娘娘被憐婕妤陷害失寵後,奴才便去了靈犀宮當差。後來,奴才無意間得知真正害娘娘的人是凝妃。」利德潤說到這里,不禁抬頭偷偷看了蘇代。
「說下去。」
害自己的人是凝妃這件事,趙念綰也說過,可她想知道利德潤是不是知道一些趙念綰不知道的事。
她聲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緒,利德潤不敢耽擱,遂繼續道︰「奴才偶然間听見之前憐婕妤身邊的大宮女惜容和玉嬪身邊的采薇說話,才知道原來憐婕妤肚子里懷的是死胎,根本生不下來,凝妃就讓人給憐婕妤出謀劃策,讓她用這個死胎來陷害正是盛寵的娘娘您……」說到這里,他又抬頭偷偷看了眼蘇代。
「繼續說!」蘇代的眸底像是蒙了層秋霜,聲音里宛若覆蓋著冰雪。
「憐婕妤也不知道惜容是凝妃的人,後來娘娘您去了沉香館,巫蠱之禍那次,其實出主意的也是惜容,而惜容又是效力于凝妃,所以……」
所以先後兩次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是凝妃。
「你還知道什麼事?」
利德潤心中一陣惶然,他不知懿妃是否信了他的話,她的聲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緒,頓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惶惑道︰「奴才還听說其實憐婕妤此前用的催情香料也是凝妃讓惜容給憐婕妤用的。」
「盛寒安肚子里懷的為何是死胎,這緣由你可知曉?」
「似是憐婕妤之前用的催情香料的緣由,具體奴才也不知,只是听聞惜容是這麼說的。」利德潤小心翼翼的說道。其實他偷听見此事的時候,心里半晌不能平靜,後來想著就算告訴了懿妃,她也不一定能翻身,而且自己跟著憐婕妤正春風得意,根本懶得管這等事,何必為了一個被陛下厭棄了的靜嬪,反而去得罪凝妃呢!
可他萬萬沒想到懿妃竟然翻身了,他動過將這件事告訴她的心思,可又有些猶豫,畢竟他是空口無憑,萬一懿妃不信,自己豈不是討不到好?後來跟了路美人,本想著路美人長得酷似先皇後,這該是保底的資本了,沒想到汝寧帝姬卻是出來對路美人好一通貶低,陛下太寵愛汝寧帝姬了,順帶著她不喜歡的人,陛下也便厭棄了,而且路美人是個不識大體的,這種人在深宮里簡直寸步難行。
現在他算是認清了,這陛下心里寵愛的還是未央宮的懿妃,只恨自己沒能看準風向,一直跟著她,不然現在闔宮巴結的人就是他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