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說白了,官府的這些行徑,不過是忽悠罷了。
付葭月鄙夷道︰「老把戲,為了安撫民心,就又拿出了怪力亂神的說辭來搪塞。」
謝白瞥了她一眼,並未否認,只道︰「是不是怪力亂神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信了,朝綱安穩,湖水也不再泛濫了。」
哼!
雖說她對這種事情十分鄙夷,不過說的也有道理。在這種權勢交縱,以兵力說話的年代,無權無勢的百姓若是再無這種莫須有的精神寄托的話,恐怕許多人就再無在這世間活下去的信念了。
她也便得了投了個好胎的好處,是不該對他們多加評判的。
她便也不再糾結這,問道︰「湖水被改道了?」
「不全是,為了迎合那說辭,只是在土地中挖了四通八達的暗渠,將湖水分道引走了。」
「所以,明面上就是那破寺廟的功勞?虧得百姓們每月都省吃儉用地拿出大把的油水來供奉它,它還真就拿得心安理得。」
「這里面除去寺廟每日的開支外,大部分用以擴充國庫,朝廷斥巨資替他們修建暗渠,解決了幾十年的災澇問題,他們交納些錢財無可厚非,若是擺在台面上說便是稅收。」
謝白將「稅收」二字拖慢了語調,特意強調了出來,隨後面不改色地看向她,似是在等待她下一步的說辭。
同他辯,就是把拳頭砸在棉花上,毫無用處還惹得一身的不痛快。
付葭月白了他一眼,繼續問道︰「所以,這里的水便是當年暗渠中的一分支。漲潮時間一般多久?」
「兩柱香。」
付葭月笑道︰「我們都會游泳,區區兩柱香不是什麼難事。」
「那潮水在半柱香的時間內淹死一頭牛不是問題。」
「可你不是說它只是一分支嗎?」。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那時抱緊我,我帶你,咳咳,我帶你游出去。」
忽然間,謝白咳了幾聲,雖不多,但發出的聲音便像是垂暮的老者所發出的般,讓她不由得有些心悸。
付葭月見他面色同往常一般適中,不會紅潤也談不上蒼白,隱隱松了一口氣,但還是試探著問道︰「你沒事吧?」
謝白搖了搖頭,道︰「沒事。」
「真的?」
「沒……」
付葭月抿了抿唇,打斷他,聳肩笑道︰「我還是自己游吧,我小時候經常被哥哥扔到過江里半個時辰不準上來,水性怕是比你還要好的。」
卻只听謝白道︰「你若是想被湖水沖得尸骨無存,盡管隨你。」
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便又听到了他的咳嗽聲,雖然他強忍著讓自己只發出悶咳聲,但她還是可以清晰地感覺出來,他的病情愈加嚴重了。在抬眸再度看向他時,已是可以看見他緊皺的眉頭之下略帶蒼白的面容。
付葭月猶豫了片刻,還是再度問道︰「你面色看起來很蒼白,不會是寒毒要發作了吧?」
「無礙。」
只是淡淡的一句回話,謝白便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再度去查探這狹小石洞中的構造了。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背影半晌,也不再堅持,也將目光移去,繞著這石洞查探了。
耳邊時不時地傳來他悶咳的聲音,她知道,他這是不想讓她擔心。
他們二人所帶的火折子並不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只剩下最後一根了,從它散發出的幽暗光亮可以看出,它也即將燃盡壽命了。
然,等會他們面對的將會是幾乎鋪墊蓋地涌進的湖水,特意留下一根以備不時之需自然是沒必要的。
石洞的構造很是簡單,卻能令掉落下來的人絕無上去的可能,手指觸及牆壁之時,就仿佛在模瓷器般順滑,越精細的觸覺越讓她感覺到不適。他為了妹妹的幸福竟能做到這一步嗎?在這懸崖峭壁之中,還要避人耳目,如此簡直可以稱得上不可思議。
若是拋卻她是受害者這一層面的話,想來她還是會欽佩他的。
畢竟,兄妹間能親近到如此的,除卻她自己,他們是她在這世間遇見的第一對。
火光越來越小,就在她收回手想要走近謝白身邊時,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風力,將她的衣擺輕輕吹動。
風?
她的腳步一頓,猛地轉身朝風源處尋去,只見狹小的石洞中間飄著一點光亮,待看清了究竟是何物種,她看向謝白道︰「現在怎麼會有有螢火蟲?」
此刻,火折子已是被謝白丟擲在一旁,他早已走近了,盯著施施然飛著的螢火蟲,道︰「湖水極易儲熱,況現在還是在地底,溫度較地面高上許多,不過才剛入秋半個月左右,還尚存著螢火蟲不奇怪。」
不多時,螢火蟲的數量越來越多,從三三兩兩一直到十數只,還仍在不斷地增加中,狹小的空間瞬間被照得亮堂。
付葭月順著來源出看去,忽然看見了頂端角落處裂開的一條兩米長的大裂隙,驚呼道︰「那里,出現了道裂隙,它們便是從那飛進來的。」
沒等到謝白的回應,付葭月正要回頭看他之時,忽然听到他叫道︰「等一下,不對勁。」
聞言,付葭月心中一驚,猛地轉頭,看見謝白皺著眉頭,似在思忖著什麼,便小聲問道︰「怎麼了?」
謝白仿若未聞般依舊未回復她,她正奇怪地待再欲發問之時,忽然听到了外間傳來一陣陣翅膀揮動,與動物鳴叫的吵雜聲,便皺眉道︰「那是什麼聲音?」
一句話還未說完,只听砰的一聲巨響,無數幽黑色的蝙蝠從縫隙處一擁而入,瞬間撞破了堅硬的石壁,帶落了無數的碎石塊。碎石塊 里啪啦地四濺,撞擊到牆面與地面,再度四分五裂,帶著些許砸穿蝙蝠的鮮血于空中灑落一地,原本狹小卻整潔的石洞瞬間便得一片狼藉。
「蹲下!」
「啊!」
「小心!」
慌不擇路間,謝白則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伸出衣袍將她護在了自己的懷中,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躲過了致命的尖石攻擊後,兩人被帶離到了角落處。
黑壓壓的蝙蝠就像是洪水倒灌般涌進,在這狹小又雜亂不堪的空間中尖叫著四處亂撞,尖銳的聲音帶著從未停息的皮肉撞擊牆壁的聲音,響徹在兩人的耳旁,付葭月耳膜被震得生疼,倒吸一口冷氣,忙伸手捂住了耳郭。
忽然,數只蝙蝠發現了二人的存在,幽黑的眼眸仿佛在此刻泛著精光,愈加響亮地嘶鳴幾聲後,大力地揮動著翅膀,帶著對實物的貪婪朝二人攻擊而來。
謝白迅速抽出別在腰間的短刀,用力地用刀柄擊打著它們,黑色的羽毛一片片地從它們的身上被打落,然而,它們卻像是臨死前只願報餐一頓的餓徒般,不知疼痛,在更加聲嘶力竭的吼聲之後,帶著較剛剛更猛烈的攻勢朝著他攻擊而來。
付葭月的臉埋在謝白的衣袖之中,雖看不清外間是何光景,卻是被這可怖的聲音纏繞在耳中,心口處,時間在此刻顯得無比地漫長,她什麼都不做,感覺就像是自己在百白等待死亡的鐘聲結束的那刻。
她猶豫了片刻,終是挪動了子,想要探出頭去看看外間究竟是何種情況。
卻只听謝白厲聲道︰「別動!」
說著,他霸道地將她重又按回了原位,眼神仍停留在仿佛永遠用不盡氣力,不停歇地朝他攻擊來的蝙蝠上,揮舞著手中唯一的短刀,絲毫未留手地將它們一只只地打落在地。
不遠處的地上此刻已是布滿了蝙蝠的尸體,有因為遭到巨大撞擊而涌出的透明粘膩的月復水,卻沒有一滴它們的鮮血。
然而,謝白所握之處離刀身不過一厘米的距離,揮舞撞擊間,難免會觸踫到刀身,便如此刻他的手掌中所出現的一大段血痕,刀口之深仿佛可以看見森森白骨。如水般不斷流淌的鮮血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地,淹沒在嘈雜的聲音之中。
月白色的袖子已是被鮮血給染盡,在染上無數灰塵的月白華服上宛若一朵鮮紅色的曼陀羅,仿佛要在妖艷中奪去他的性命。
付葭月清晰地嗅到了鮮血的腥味,沒有听到謝白一下的悶哼聲,她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鮮血,是那群蝙蝠的,亦或是,他的……
「咳咳咳——」
胸口處內力混亂涌動著,謝白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噴灑在正準備再度向他襲來的蝙蝠身上,蝙蝠興奮地再度發出一陣陣嘶鳴,撲騰著翅膀便如那群不怕死的死士般拼了命地向他飛來。不僅是這十數只,更是石洞中所有的蝙蝠,它們的眼楮仿佛都在此刻泛著比剛才更為之的幽光,帶著嗜血的貪婪地看著他,看著滿身泛著血腥味的他。
他的目光從陰寒逐漸轉為陰鷙,一把握住刀柄,將尖刀一次次地刺進蝙蝠身體中,帶起無數的鮮血飛灑,與蝙蝠們愈加興奮的嘶鳴聲。
「謝白,你放我出去!」付葭月猛地扯開了謝白的束縛,發飾在這般拉扯中已然全部散落,烏黑的長發至肩頭散亂地披下,迷亂了她的眼眸。
眼眸瞬間濕潤,在看到他從未有過的髒亂的血紅後溢滿了淚水。
傻不傻啊他!
不知道自己有病在身嗎?逞什麼強啊?
付葭月一手抓住他的袖子,一手抽出腰間所別的短刀,用力地將這群不自量力的蝙蝠給一只只地殺盡。她的眼神中充滿著憤恨,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牲畜,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鮮血四濺,噴在了她的發,她的衣,她的面上,卻依舊阻擋不了她想要將它們給殺盡的信念,盡管,無數蝙蝠攻擊而來的速度完全快于她。
謝白看著她殺虐紅的雙眼,一時有些征愣,手中的動作也不禁停住了,眼中流過一抹暖流,他扯了扯衣袖,道︰「別踫我,髒!」
「傻瓜!現在我和你一塊髒了!」
笑意帶著哭腔所說出來的話,讓她都有些哭笑不得。她的手笨拙地繞過袖子,輕輕地握住了藏在里面的略顯粗糙的大掌,感受著掌心中出來溫熱的觸覺。
謝白再次被她的所言所欲給征愣住了,眼底的深邃逐漸暈出了絲絲點點的欣喜,他牢牢地反手握住了她,四目相對間,兩人會心一笑。
便宛若在奈何橋旁盛開的兩朵彼岸花,搖曳著僅屬于他們兩者的光芒。
也許,在等待死亡前,他們會畏懼,但,當死亡便降臨在身旁,甚至于離他們只剩一步之遙時,心境反而是開闊的。況,誰說過,他們便會葬身在此處?只要他們還尚存一絲氣力在手中,這些牲畜于他們眼中就是渣渣!
刀尖劃破皮肉的聲響無數遍回蕩在石洞之中,夾雜著愈加興奮的蝙蝠嘶鳴聲,這里,回蕩著的聲音便像是地獄中正受著油鍋烹煮的厲鬼的嚎叫聲,淒厲中帶著不甘,不甘中帶著愈加狠烈的怨恨,惡性循環著。
忽然間,便像是沙漠深處流傳出的嘩啦啦的清泉之音,在這嘈雜的聲音之中,忽然破出了一陣水浪拍打牆壁的異聲,帶著清水獨有的新鮮甘甜之香,撥亂這滿室的血腥味,向兩人涌來。
天無絕人之路!就說,那算命的說過,她天生命硬,尚能惠及他人,怎麼會簡單地葬身于此處?至少,在她做出能夠被載入史冊的大事之前,她是不會亡命的!
付葭月一把抹去了嘴角處被蝙蝠翅膀的脈絡刮踫出的血跡,笑道︰「潮水終于要來了!」
謝白咳了一聲,帶著同樣希翼的目光看向前方,喃喃道︰「終于來了!」
霎時間,黑壓壓一大群的蝙蝠就像是受到了屠夫追殺的豬崽般,拼命地拍打著翅膀亂竄著,遠離著不斷逼近的水源。一只接著一只不斷朝最遠處的石壁踫撞著,似乎,想要如剛才般,將這石壁給撞破。然而,很可惜的是,那是一睹實牆,不會給它們留有留生機的裂隙。
他們二人便如看跳梁的小丑般看著現下已然全無章法地亂竄的蝙蝠,付葭月將散落在眼前的亂發盡數撩至耳後,同樣伸手將謝白散落下的一縷發絲給撩好。就像是在為接下來的大事準備好自己的儀容。
不疾不徐,越是到危險的時候,便越不能自亂了陣腳。
謝白道︰「抱緊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