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的和尚仿佛絲毫未注意到這搗亂之人摔倒一般,兀自提著一桶桶的水至她身旁跑過,更有甚者在來到她身旁時故意將手腕一彎,灑落了一灘水于她身上,隨即置若罔聞地繼續朝前小跑著。
腳步紛至沓來,咚咚咚的與地面相接觸的實在聲于耳旁不斷地響起,手臂時不時地被踢到,她吃痛地收回手,掙扎地睜開了略顯空洞的眼眸,看著前方已然成為一片火海的房屋,不禁抱緊了自己,蜷縮起來。滿臉已是布滿了淚痕,混雜著骯髒的泥土,至面頰之上滑落。
不再試圖站起,她將自己抱得愈加緊,便像一只無助的貓兒般,孤獨地舌忝著自己狼狽不堪的傷口。
「傻瓜。」
熟悉而又溫潤的聲音至耳邊響起,她的身體頓時被擁入熟悉而又寬闊的懷抱之中,帶著獨有的紫竹藥香味,縈繞在她的鼻尖。
身子一輕,她隨即便被凌空抱起。
她幾乎喜極而泣地睜開眼,待見到那一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之時,淚水再度溢滿了整個眼眶,她伸出手試圖去觸模他的面容,手腕卻是立即被他略帶著冰涼的大掌給握住,只听他說道︰「我說過,在你死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淡淡的話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幾乎要將她的心給就此融化。
「笨蛋,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她頓時破涕為笑,伸出拳頭便在他的胸口處狠狠地砸下了一拳。
「咳咳——」謝白悶咳了幾聲,卻是很快止住了。
面色比之往常也更為蒼白上幾分。
付葭月自杵沒有用多大力,在听到他強忍著的咳嗽聲後,不禁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說著,見謝白垂斂著眼眸不答話,她正忙要從他身上下來之際,卻是被他更加緊地擁住了,只听他戲謔道︰「你還說不在乎我?」
嘴角微勾,眉眼含笑,眼波如水間,全然不似他往常靜若止水的正經模樣。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面上,她面色咻得一下緋紅,滾燙滾燙地仿佛要將她給融化,她暗罵了一聲,便連忙從他的身上下來。低垂著眼眸間,卻依舊被對方炙熱的目光給烤得極不舒服,便試探著悄悄抬起頭,卻是恰對上他滿含笑意的眼波。
然她又是如何肯服輸之人?當即便是頂著紅若柿子的面色,高昂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
但,最堅硬的冰山都是會被驕陽給融化的,她現在便如堅守著最後一角的冰山,而他,便是一顆永不會失了光華的太陽,正在一點一點地將她內心深處最後一點防備給融化殆盡。
咚的一聲悶響,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平靜,兩人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小和尚正揉著摔痛的膝蓋掙扎地從地面爬起,慌亂地大喊著︰「不,不好了,忘塵,忘塵長老進去了!不,不好……」
慌亂間已是手足無措,只能一遍遍地向周圍人傳遞著這信息,尋求著幫助。
卻是一下被扯住了衣領,只听來人怒吼道︰「進去了?去哪了?」
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憤怒,正是從遠處聞聲趕來的男子。
小和尚脖子瞬間被勒出了一條紅痕,驚嚇間幾度愈開口回答,卻是咿咿呀呀地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男子已是怒不可遏,當即便是朝他頭上狠狠地砸了一拳,怒罵道︰「你說啊?」
「忘,忘塵長老硬要闖進火場中救人,我們,我們攔都攔不住,好幾個人都是被他打傷了……」話語間帶著啜泣之音,小和尚委屈地咧著嘴,卻是不敢說出一句忤逆的話。
「廢物!」
怒吼一聲,男子一把丟開了小和尚,施展輕功便是迅速朝大廳處飛去,隨即抓起門前的一桶水,從頭上一灌而下,立刻便沖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
地上一灘的水漬混合著血跡顯得無比突兀,卻是在高強度烈火的炙烤下,瞬間便干涸為一抹鮮紅色的污漬。
猛烈的火勢便像是一條火龍般瞬間將男子給淹沒,火紅的光亮幾乎照亮了整個天際,將每個人的眼眸都照得閃爍不止。
付葭月顯然也被這一幕給嚇住了,愣了片刻,問道︰「普音也在里面?」
謝白淡淡道︰「是。」
付葭月抬眸,望著謝白淡若止水的眸子,難以置信道︰「是他放的火?」
「是。」
「他們感情很深?」
「不是,他欠他一命。」
「他們會死嗎?」。
一個個的問題至付葭月口中問出,謝白察覺出了她面色的不對勁,不再回答她的問題,拉住她的手腕道︰「我帶你回去。」
付葭月緊皺著眉頭,卻是一把將他的手甩開,質問道︰「什麼事情非要以死來解決?他難道便這般自私,自己一走了之,卻白白留得仍舊活在世上的親人為他傷心嗎?」。
「我們回去!」謝白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堅持著這句話。
周圍,依舊是源源不斷前來救火的和尚,吵雜的話語聲加上火勢霹靂的聲響充斥著空氣中的每一處縫隙,濃煙彌漫,嗆得許多人都漲紅了臉,咳嗽不止。
目光灼灼地看著火場,她仿佛透過火紅看見了靜若止水佇立于其中的人,她忽然冷笑道︰「他們都會死吧?火這麼大。」
「乖,我們先回去。」謝白依舊堅持,我握著她的手愈加緊了。
眼眶逐漸暈紅,她的笑仿佛在此刻多了分癲狂,道︰「謝白,你告訴我,這世間便都是這樣的自私之人嗎?」。
自私地讓他們可以輕易地丟卻所擁有的一切嗎?
謝白仿若未看到她失態的情形,語氣依舊淡淡︰「有時候死比活著更能讓人解月兌。」
有時候,活著並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付葭月依舊冷笑︰「所以,這便是他們自私的理由嗎?自私地一走了之,自私地幾十年都未曾想尋找自己的親人,自私地一點都不在乎是否有人正擔心著他們……」
謝白一下將她擁入懷中,小聲安慰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不是你我可以強求來了。」
她拼命地搖著頭,強烈地想解釋清楚自己的失態,因為她也討厭自己此刻的無理取鬧,卻是因為哭腔而說得含糊不清︰「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只是,只是,我真的好想念哥哥啊,他便從沒有想過來尋我嗎?」。
這一切便如導火索般,再度將她心底深處每日都在壓抑著的委屈與無助盡數釋放出來,她哭得愈加無助,逐漸地蹲子,緩緩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雖她沒見過普音,但在想象中,他便是如普法那般和藹的老人家,可是,可是為什麼,便是如他那般與世無爭,為無數世人精神寄托之人,卻也有解不開的心結,非要以死來解決?
他們又如何知道,她現在是多麼怕再尋不到哥哥了。要知道,不是每個魂魄都是會被渡引到的,世間的每個角落,皆是留存著殘魂,或不願離去,躲避著鬼差的渡引,或被更為強大的厲鬼給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五十年,足以讓塵世改朝換代的時間,他以逃亡者的身份,又該經歷著怎樣的一番苦難,才可在這艱難的塵世中存活下去?
一遍遍地否認著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可能,她拼命著搖著頭,仿佛只要如此,這些可怕的事便不會發生。
眼眶干燥得潮紅,宛若就此干涸般,再不見一滴眼淚,雙頰也泛起異樣的潮紅,目光呆滯,她便像一只木偶般,呆呆地看著前方地面火光映照下的倒影。
謝白微蹙眉頭,伸手在她額間一探,卻是隨即眉頭皺得愈深,不容拒絕地將她攔腰抱起,道︰「你發燒了,我帶你回去。」
她此刻卻像是一只乖巧的瓷女圭女圭般,不會反抗,同樣沒有生的氣息。
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她將臉埋進了他看不到的位置,閉著眼楮喃喃道︰「不要離開我。」
聞言,謝白眉梢微動,隨即眼眸中流轉出一絲哀楚,便繼續朝廂房中走去。
許久,她突然喚道︰「謝白。」
聲音低迷,似是在自言自語,似是在呼喚,也似掉落了無盡的夢魘之中。
謝白腳步一頓,斂了斂神色,輕啟薄唇緩緩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聲音帶著男性特有的低沉,磁性中帶著安撫人的迷亂,讓她原本撲朔不定的睫毛最後如一只蝴蝶般定格在眼眸上方。
廂房中,
謝白輕輕地將她放上床榻,替她掖好了被角,正愈轉身離去,替她擰一條熱毛巾之時,右手忽然被她給抓住,只听她帶著沙啞的嗓音道︰「藥,謝白,幫我把,藥……」
掙扎著睜開雙眼,幾乎在一瞬間,手已然無力地垂下,她愈再度抬起之時,卻是如何都使不上勁,只能吃力地將目光停留在胸口處。
謝白猶豫了片刻,終是將手伸進了她的衣襟之中,掏出了其中的玉瓶。
他拿捏著手中的玉瓶,疑惑地看向她,問道︰「這是什麼?」
額角已是沁出了細密的汗水,付葭月緊皺著眉頭,吃力道︰「你先別問這麼多,先把藥給我。」
謝白卻宛若未聞般,將瓶塞給打開,拿出一顆藥丸,用指甲深入,隨即在鼻子上嗅了嗅,片刻,面容瞬間便得凝固,道︰「散心丸,你吃它做什麼?」
胸口處急劇的悶意一遍遍地襲來,她幾乎要喘不上氣,呼吸聲逐漸變得急促,她吃力地繼續解釋道︰「不是,那是茶茶給我的,是用來維持冥力的。你快點給我,我好難受啊。」
說著,眼眸已再沒氣力睜開,身體猶若被散架般,酸痛難忍,她緊攥著被角,身體也朱期間痙攣,意識也逐漸地開始再度渙散。
謝白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忙坐于床頭,提起身體中僅存不多的內力,將其盡數輸送至她的體******力因為不足的緣故間斷地傳輸著,她額間淡黃色指甲般大小的光亮逐漸顯現,卻不若往常般明亮,虛弱得仿佛下一秒鐘便要消失殆盡。
悶咳了一聲,謝白額間青筋逐漸暴起,強忍著咽下喉頭處傳來的濃烈的鮮紅,待看到她愈加紅暈的臉頰之時,再度將內力提高了一層,體內翻轉的血氣愈加,幾乎要將他的筋脈給漲破。
胸口處的悶意逐漸減退,付葭月另一只手抓住了謝白的手臂,艱難地說道︰「別給我輸了,我已經好多了。」
謝白宛若沒听到般,繼續輸送著內力,掃視了她一眼,道︰「藥被掉包了,誰動過這藥瓶?」
付葭月眼中閃過一抹驚愕,隨即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掉包了?不可能啊,這藥瓶我一直是隨身攜帶的,不會有人有機會下手的。」
說著,她便將謝白手上的玉瓶給搶了過來,倒出了一枚藥丸嗅了嗅,皺眉道︰「最初我吃的不是這樣的,那藥丸會帶著些許的苦澀,極是細微,不仔細聞的話根本察覺不出來。」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付葭月心中無盡的懊悔,時常忘記吃藥就算了,她怎麼粗心到連檢查藥丸都略過了呢?
謝白繼續問道︰「你什麼時候身體開始有異樣的癥狀?」
付葭月搖了搖頭,道︰「我經常會忘記吃藥,延誤了時間,便也沒太放在心上。若究其根源的話,也便是剛嫁進謝府的時候,那時候便是覺得頭容易發暈,夜間手腳容易冰涼。」
話語一頓,忽然,她腦海中閃過一種可怕的想法,卻是隨即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這雜念徹底給拋出了腦外。
「是他!」謝白目光逐漸變得陰寒,語氣中帶著堅定。
「誰?」付葭月眼中閃過一抹恐懼,並沒有好奇,有的只是害怕真相揭曉的畏懼。
謝白眸中的冷意漸漸掩去,並未回答她,隨即雙手擺弄出了一個奇異的手勢,點在她泛著微弱黃色光芒的前額。額間頓時被注入一股能量,原本微弱的光亮瞬時被激起,明亮無比地撲朔閃動著。
一時手離了額,亮堂的光亮也隨之黯淡下來,謝白的眉頭卻愈加緊鎖,只听他道︰「你的靈魂缺角開裂了。」
付葭月驚愕得有些不可置信,道︰「開裂了?」
卻只听謝白繼續說道︰「散心丸是一種慢性毒素,藥效緩慢,從筋脈一直延伸到五髒六腑,最終可以導致人心力衰竭而死亡。但它有一種尋常藥物都鮮少有的優點,那便是有止痛抑疲的功效,麻痹人的神經,讓人發現不了自己身體之中正出現的異樣。待到發現之日,也便是藥性滲及五髒六腑之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