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冀此時在盛怒之下,神智反倒異常清明,他惡狠狠的瞪著韋殊寒,「你分明是早有預謀,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謀反之心,想奪了魏家的天下?!」
「臣一向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韋殊寒再次表明自己不曾萌生過要將魏氏取而代之的念頭,他要反的只有他這個昏君。「那你此時做的又是什麼?」魏冀氣怒詰問。
「皇上失德,為奪臣之妻,謀害無辜的臣子,並將其妻當成禁向,拘禁至今以逕私欲,如此昏庸無道的君王……連蒼天也不容!」最後這幾個字,他說得異常緩慢堅定,嗓音也如利刃般尖銳冷絕。
魏冀神色駭然,「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當年知情的人全都被朕……」
韋殊寒打斷道︰「全都被皇上派人滅口了,可惜皇上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其中有一人僥幸沒死,拖著重傷之軀,前來我韋家密報了此事。」
「你是說……你們韋家早已知情?!」魏冀顫抖著嗓音,他一直以為天下除了母後,再無人知曉此事,原來韋家早已知悉……突地,他猛然一驚,「這麼說,這些年來你跟在朕身邊,替朕辦事,難道都是為了要報仇?!」
韋殊寒俊逸的臉龐此刻帶著殘酷的冷笑,「我忍辱負重,就是為了今日。」
他的神情令魏冀心驚膽顫,「莫非今日這一切全是你所籌謀,就連朕的頭疾也是?!」
「皇上的頭疾已近二十年,並非臣所為,乃是老天爺也容不下你的所作所為,對你降下的懲罰。」
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魏冀想起當年韋宣塵臨死前,不敢置信的瞠大雙眼,他接著也想起來,他的頭疾是在韋宣塵死後不久被落石砸到才開始的,下一刻,他再思及一事,怒極的問道︰「是那丹藥,你命人在丹藥里下了毒?!」
他是知曉服食丹藥對身子必有損傷,可是他的頭疼無人可治,只有丹藥能夠稍微壓制,可這幾日就連丹藥也無法舒緩,現下已不只頭疼,他能察覺到自個兒的身子早已千瘡百孔,再撐不了幾日。
「皇上依靠丹藥遏止頭疾,本就是飲鴆止渴,久服必定傷身無命,臣不過是不忍見皇上痛苦太久,讓人把丹藥的分量加倍罷了,也好送皇上早日與我父親在九泉之下相見。」韋殊寒說得一派誠心,好似他真的一心一意替皇上著想。
得知他竟勾結了道士,在給他的丹藥中多加了劑量,促使他提早毒發,魏冀目訾盡裂,怒指著他咒罵道︰「你這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竟敢下毒毒害朕,枉費朕這些年來如此器重你!」
韋殊寒神色冷寒的道︰「皇上之所以器重臣,不過是想藉臣的手除掉那些貪官污吏,想替二皇子掃除朝中的阻礙,以便日後他登基時,能有一個清明的朝堂。而待那些不肖的官員全都被除去後,最後就輪到滅殺臣這把刀了。」
皇上當年之所以廢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可不是朝臣以為的是二皇子觸怒了皇上,相反的,皇上這麼做正是想保全二皇子,之後皇上開始著手整肅朝中官員,不過是為了二皇子日後登基鋪路。
這麼多的皇子里,皇上真正關心的只有二皇子,可以說皇上把所有的父愛都給了他,處心積虎的為他安排一切。
這事是他兩年前無意中從宗人府的一名官員那里得知,二皇子雖被圈禁,可但凡二皇子有所求,他們奉皇命皆須滿足其要求,甚至還有人會每日來向二皇子稟報朝堂之事,讓二皇子可以隨時得知朝堂上的動靜。
因著此事,他才推測皇上表面上圈禁二皇子,實則是為了保護他。在得知皇上擬詔重立二皇子為太子,要傳位給二皇子,果然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
為了讓二皇子順利繼位,皇上甚至還留下詔書要鴆殺他,而最不可原諒的是皇上竟然想要母親為他殉葬。
聞言,魏冀滿臉驚駭,他踉蹌的跌坐在龍榻上,神色頹然道︰「朕竟養虎留患,韋殊寒,朕小覷你了!朕當年既然殺了韋宣塵,就不該懷著一念之仁,饒過韋家上下,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般地步!」
這些年來韋殊寒不動聲色的跟在他身邊多年,把他的心思全都猜透了,最後連他的命也被他給謀算了,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他輸得一敗涂地。
韋殊寒冷漠的駁斥道︰「皇上此言差矣,皇上該後悔的是當年不該為了謀奪臣妻,而殺了對自己有扶持之恩的臣子,未曾種下這般的惡因,便不會結出今日的惡果。」
「未曾種下惡因,便不會結出惡果……」魏冀失神的喃喃重復這句話,片刻後,他抬起眼,質疑的望著韋殊寒,「你說你沒有取魏氏代之的不臣之心,既然如此,你想扶持朕的哪位皇子登基?」
「這就不勞皇上操心了。」韋殊寒要讓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留下的江山會由哪位皇子繼位,令他懷著遺憾而終。
就如祖母一樣,熬不到親耳得知魏冀死的那一天,含恨離世。
心知自個兒離死不遠,魏冀的唇瓣輕顫了下,求情道︰「青遠是無辜的,你饒他一命吧。」要說他還有什麼掛念,就是這個他親手帶大的兒子。
當年他苦戀包語露,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恰好那時皇後為他產下一子,之後卻血崩而死,為了轉移心思,他遂將皇後留下的那個兒子接到身邊親自撫養,對二皇子的情分自是不同。
韋殊寒沒有回答他的乞求,看了他一眼後,漠然的旋身而去。
已被收買的禁軍,如今效忠之人不再是一國之尊,而是韋殊寒,侍衛們守在門前,不讓里面的人離開,也不讓外頭的人進去。
韋殊寒抬目望著西沉的紅日,多年的仇怨得報,他心中卻沒有多少快意,因為死去的人再也無法復生,那些留下的憾恨也無法再彌補。
須臾後,他舉步朝夙來宮而去。
鳳來宮緊閉的宮門開啟,屋里屋外的閑雜人等都被禁軍先一步清空。
韋殊寒跨步走進去,母子倆相隔近二十年即將相見,令他生起一抹近鄉情怯之感。
他一步步走到靜室,來到門前,他望著安靜坐在里頭的母親,喉間猛地涌起一股熱氣,須臾,他啟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嚇到她似的,「娘。」
包語露身子一震,卻並未立即回頭,她以為那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韋殊寒又喚了一聲,「娘,孩兒來接您了。」
這回听清楚那聲音,她神色僵凝,不敢置信的緩緩回過頭,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她幾乎不認得了,她怔忡的望著他,久久不語。
「娘!」他用帶著哽咽沙啞的嗓音喚道,來到她跟前跪下,握住她的手,「孩兒來了。」
多年未開口說話的包語露,張著嘴卻吐不出聲音來,她激動得淚流滿面,定定的望著苦苦相思二十年的兒子。
當年她離開時兒子還小,如今竟已長得這麼大了,她顫巍巍的抬起手,想如他幼時那般撫著他的腦袋,對他說一聲「殊寒乖」,可是她連要怎麼說話都忘了。
韋殊寒的眼里此刻也泛著淚光,孺慕的望著母親,「孩兒來遲,讓娘受苦了。」他將母親消的身子緊緊擁進懷里,「我們回去吧。」
她神色慌張的用力搖頭,推開兒子指著外頭,要他趕緊離開,擔心他闖進來的事若被皇上發現,會對他不利。
他輕聲安撫道︰「娘,您莫怕,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咱們母子了。」
包語露面露疑惑。
韋殊寒說道︰「皇上病重,已沒多少時日了。」最多再撐上一天,這位在位二十二年的皇帝就要駕崩了。
她柳眉微蹙,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長年服食丹藥抑制頭疾,那些丹毒長年積累在他身子里,如今即將毒發身亡,他再也不能將娘拘禁在宮中,所以孩兒才能來接娘回去。」他沒告訴母親,他從中做了些手腳,加速了魏冀的身亡,這些事母親無須知道,如今他只想接母親回去安度余年。
得知囚禁她多年的人將死,包語露怔了怔,那人為了得到她,殺害了她的丈夫,口口聲聲說傾心于她,可那人壓根就不知情為何物。從他登基後,宮里不斷增加的那些妃嬪就可得知,帝王的眷寵不過都只是鏡花水月,無法長久,對她的執著,不過只是因求不得,故而充滿了不甘,因為他是至高無上的一國之君,不該有求不得的事。
當年的殺夫之仇在近二十年歲月的沉澱下,已逐漸消磨,此時的她心如止水,如今還能讓她牽掛的,唯有兒子。
韋殊寒小心翼翼的扶著母親,緩步來到鳳來宮外,包語露抬眸望著滿天絢爛的雲霞,出了一會兒神,接著由兒子扶著坐上一頂軟轎,離開這座囚禁了她大半青春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