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時了 第十四章

作者 ︰ 童遙

踏入夕顏殿,花團錦簇的園子里一串串如紫玉般迎風搖曳的藤花爛漫綻放,春光明媚的景致美不勝收,可散落滿地的童玩和泥地上的方格子及雜沓腳印,卻又教人以為是進了孩童玩耍的雜院而非公主寢殿。

數名宮女臉上被墨汁給畫了數筆,花得不成樣的低叫閃躲,而穿著一襲紅衣的當朝公主平曦,鬢髻紛亂,雙頰紅撲撲地捧著五彩鞠球,專注且歡樂地找著下一個受害者。

此般景象讓向來傲睨天下的剛稜冷顏微變,鳳眸略揚,嘴角輕勾,眼捷手快地接住那失了準頭的鞠球。

「皇兄。」正準備放聲嘲笑被砸中的倒霉鬼的平曦,一看到來人是嚴熾書便興奮地奔撲了去,「曦兒好久沒看到你了。」

不是前日才帶著你到皇陵走了一趟,哪里很久沒見啦?心中笑嘆,素來深沉的思慮卻不由得欣羨那孩童般的忘性。身在豺狼環伺,時刻得如履薄冰的皇室,或許痴傻如她方能活得快樂些。

「曦兒,皇兄想讓你去個地方。」揮手遣退侍駕的眾人,嚴熾書探手輕揉著平曦頭頂,牽著她到八角亭內落坐。

「去哪去哪?好玩嗎?」一听到可以出宮,平曦樂得笑咧了嘴。

那無邪笑顏隱隱刺著了心,嚴熾書嘴角輕扯,笑得苦澀,「到一個有點遠的地方,曦兒相信皇兄嗎?」

「信。曦兒當然相信皇兄。」憨傻稚兒般的平曦無從深思,跳坐到嚴熾書腿上,雙手圈著他的頸,軟頰貼著俊顏輕蹭,像只小貓般撒嬌,「皇兄會跟曦兒一起去對嗎?」

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那全然的信任讓嚴熾書心下緊揪,思緒回到那已遙不可及的過往——

「書兒,今後你就只剩平曦這個親人了,答應母妃,定要好好守護她。」

宮闈的權勢斗爭讓母妃在有了身孕後便冤入死牢,齠年的他永遠忘不掉在陰暗地牢初見平曦的那一刻,甫出世的嬰孩渾身紅污,牽系著血脈的勝帶還不及剪落,母妃便斷了氣。

此後,粉團子似的女女圭女圭便與他形影不離,無論去哪、做些什麼,只要他開口,她絕對沒有二話地緊緊揪著他衣角,任由他帶著去到任何地方,甚至是將她送至深宮內的佛寺避居。

「皇兄,你會回來接我的,對嗎?」豆蔻年華的平曦,模樣已有傾城之勢,蕙質蘭心的她,只對弱冠之年的他問了這句話,便默默地松開了始終牽握的手,用貼心的順從成就他的復闢大業。

遠在關外布局的嚴熾書,在得知她為了護他而遭陷,就此成了痴兒時,怒極的他理智一失便要返京,幸而羅修武硬是以武力攔下,加上玄殷親口保證拼死也會護她周全,這才讓他捺下沖動。可他卻恨了自己好一陣子,悲哀至極地舉劍在胸口劃上一劍,為奪回天下的決心再添上血染的仇恨。

「皇兄,皇兄,你會陪曦兒一起,對不對嘛??」

憨稚的喚聲將嚴熾書從殘絕的往事中拉回,他捧起平曦的臉,在光潔白皙的額上印了記輕吻。「曦兒听話,皇兄是帝王,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不能陪你一起,但皇兄絕對不會害你。」

聞言,嬌美的臉蛋皺成一團,「曦兒會听話,皇兄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眨眼瞬間,平曦失望的小臉又泛出光彩,笑得燦爛,「你是皇帝,而我是最漂亮的小鮑主喲。」

心,酸著。情,抑著。苦澀的滋味讓嚴熾書靜默,早已痊愈的傷疤在胸口隱隱泛疼。

怎麼舍得?他怎麼能夠舍得……多麼渴望懷中的女孩能夠氣憤的朝他質問,那麼他猶能清冷且無情的要她以大局為重,相信聰慧的她絕對能懂。可她沒有,痴兒般的她忘卻了許多事,唯一沒忘的是對他的絕對信任,叫他怎麼不心疼不心痛,可若不忍痛冒險,又怎麼搏得那一絲可能。

「對,朕的曦兒是最漂亮的公主,是皇兄的驕傲。」

「那玄哥哥能陪我去嗎?」玩了一天,縮在他懷里的平曦有了困意,卻仍舊沒忘問出另一個期盼。

「是能,也是不能。依皇兄所想,是不允他陪的,但皇兄能否攔住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語畢,低下頭的嚴熾書這才發覺懷中人兒早已閉上眼,嘴里卻仍嘟嘟囔囔地低喃︰「皇兄不能陪曦兒沒關系,至少還有玄哥哥給曦兒仍舊,曦兒不怕,曦兒很勇敢。」

笑,溢出唇角,是欣尉,也是期待。將懷中平曦抱緊,嚴熾書輕輕晃起身子,大掌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背,像兒時抱著她安撫那般,用輕哄許她一個無憂美夢。

「不都說一吻定情嗎?怎麼吻了我後,他反倒又開始躲著我了?」

繁花盛開的園子里,一俏麗女子蹲縮成團,手中樹枝不停在泥地上畫著圈,身邊花葉凋謝滿地。

「也許,他是害羞呢。」玄殷手中折扇攤展,掩住了忍俊不住的噗嗤笑聲,探問似的輕答。

「哪是呀,害羞會臉紅的,哪像他一張臉繃著死緊,活像我欠了他銀兩似的。」陷在自己思緒里的陽黧,渾然未察有人與她對話,只當是心魂交戰,自問自答。

「哦,那這事你又做何想?」吻完就擺臭臉,這羅修武也太不知好歹。

「很開心呀,雖然他吻得讓我喘不過氣,可又好溫柔,甜得我都要融化成糖水了。」畫圈的手停了,改為托起腮,嘴角隱隱淌著絲口水,「啊……真想念那心魂欲醉的滋味呀。」

玄殷斯文俊顏因這幾句話而崩毀,彬彬有禮的面具更是在看到女孩逗趣的動作後一下便給卸了,毫不客氣地爆笑出聲。

听到笑聲,陽黧這才回過神,氣呼呼地漲紅著小臉,轉頭瞪著笑到捧月復的玄殷,「笑屁呀,偷听人家說話還笑成這樣,沒禮貌!」

看慣了阿諛奉承、卑躬屈膝嘴臉的玄殷,心想除了當今皇帝、太尉以及平曦外,還真沒人敢這麼指著他的鼻子罵,結果這妮子倒是半點不造作,將所有人都放在平等位置對待,這份純然的真,讓他頗感歡喜自在。

「哎呀,我的好妹子,哥哥哪是笑話你,是替你高興呀。」

「是嗎?一點都看不出來。」懷疑地朝他橫睨了眼,陽黧拍了拍衣角的灰,咻一聲的站了起來。

「好妹妹這般苦惱又是為了哪樁呀?」端著好哥哥形象,玄殷拉著她的手語出關心,實際上卻是因為能滿足听看好戲的私心而興奮著。

「就上次我偷騎悍火出去,然後被他救了後……」腦袋一直線,壓根沒啥心眼的陽黧,哇啦哇啦的將困擾了幾日的事一古腦全吐了出來。

听得玄殷神色精彩,恨不得能召告天下︰咱家太尉終于動情啦!

「笨丫頭,那他肯定是開始愛上你啦。你就放寬心,好生準備大姑娘上花轎那頭一遭吧。」伸手攬著陽黧,玄殷低下頭親昵地說著。

「原來丞相在這,依這神清氣爽的氣色看來,告病休朝是假,探人隱私才屬真。」淡淡地酸言嘲諷,甫來到園子里的羅修武心中一陣不爽。

來自心底那極其霸道的獨佔欲,讓羅修武板著張臉,上前拉開陽黧的動作粗魯而蠻橫。

「太尉此言差矣,我這可是貼心關懷,怎是探人隱私呢。」眼中閃著得逞笑意,玄殷笑得一臉無謂。

「這麼說來,玄丞相定是對平曦公主和親之事沒其它想法了。」

單單一句話便讓玄殷臉色驟變,俊顏整個黑了大半,咬牙切齒地低狺︰「敢情你是舉雙手贊成了?」

從沒見過玄殷發怒的陽黧有些驚懼,不懂向來斯文有禮,總是笑得一臉無害的玄殷,怎麼會突然間就換了張臉,忍不住朝羅修武背後縮了縮身子。

緊繃的神情因她那份依賴而放柔,拍撫著陽黧的肩,羅修武低聲說道︰

「廚娘剛烤了小搬羊,快去嘗嘗。」

一听到有那酥香入骨的烤羔羊可吃,陽黧開心的直咽口水,卻仍是有福同享的勾著他的手,「我們一起去吃。」

「我有事同你玄哥哥說,你先去。」

「那我留根後腿給你哦。」嫣然一笑,陽黧開心的轉身跑開,卻在幾步之後又跑了回來,「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什麼事?」伴著聲淺嘆,羅修武話回得有些無奈。

「吻了我,你在生氣嗎?」

「我沒有生氣。」耳際悄悄紅了的羅修武,有些慌的掩飾著心底那絲尷尬。

「那為什麼那天之後,你就一直在躲我?」

因為在我眼前晃的你,那招搖似的粉女敕紅唇會讓我失控,會沖動地想將你壓到榻上。

這番連自己都恥于承認的真心話,羅修武當然不會說,也不能說,只好耐著性子開口︰「因為我最近忙。你快去找廚娘吧,要不吃不到羔羊可別賴我。」

待她身影消失眼前,羅修武這才轉過身,面對那一臉陰霾的玄殷,「我反對過,但不被采納。」

「哼,一個一個全沒存良心。竟要將毫無抵抗能力的平曦送入虎口,就不怕讓天瞧了,會給折壽。」

「倘若折壽能換回原來的平曦,相信他不會有第二句話。」

「那他去死便罷,做啥推平曦下地獄。」

「認識多久了,還這般鬧脾性。」無聲笑嘆,羅修武隨即轉身,「走吧,他在竹林里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不去。他愛等讓他等去。」像個執拗孩童般負氣轉頭的玄殷,怎麼也不肯妥協。

「你不去听听,平曦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無奈低語,羅修武大步一邁,直接揪起玄殷衣領,輕勁一使便躍地騰空。

「王八蛋,放開我!就說了我不去,你這野蠻人竟來強的。該死的,快放開我!」氣憤辱罵,玄殷的掙扎對鐵了心的羅修武來說,半點用都沒有。幾次足尖踏點,便將人帶到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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