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褚蓮城再度清醒,人已經在府里了。黑拓天正坐在她身側,低頭看著奏折。
她看著他英挺的側臉,靜靜地用心記住這一刻。
黑拓天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朝她看去。
「醒了。」他放下奏折,扶她坐起靠在身上。「來人!」
朱萱兒推門而入,身後領著一干拿著物品的婢女,其中一、二名年輕婢女多看了黑拓天一眼。
黑拓天神色一凜,沉聲說道︰「將那兩名左右張望的女人逐出府去。」
「大人饒命!」婢女們不知他的身分,只知道府里來了個氣宇不凡的貴人,立刻雙膝落地。
「你何必……」褚蓮城扯扯他的衣袖。
「這是規矩。且你身邊只能是最好的人。」
萱兒命外頭護衛將那兩名婢女帶出去後,領著其他人在小幾上布滿菜肴,又在屏風後的木桶注入熱水,最後全都退了出去。
「皇上交代我替姑娘沐浴包衣,打扮一番。」萱兒說。
褚蓮城抬眸看他一眼。
「朕一會有事宣布,你得現身。」
褚蓮城點頭,簡單沐浴之後,便移坐到一旁的梳妝鏡前。
萱兒動作極快,替她盤起了雲髻,斜簪一支玫瑰色玉步搖,步搖下串串珠玉剔透,一襲兩色金百蝶穿花月牙色三層隆重大服,豐潤了她過于清的身子,也為她雪白削臉龐了好氣色。
褚蓮城看著鏡中眼泛水波的自己,淡淡一笑。
「姑娘這模樣真好看。」萱兒看著她,卻紅了眼眶。「待您用膳後,再為您補上胭脂。」
褚蓮城一笑,讓她扶起走出屏風之後。
黑拓天正低頭振筆寫著,一會之後才抬頭看向她——「都裝扮妥……」
黑拓天怔怔地看著她一身清雅風華,只覺她似天女,飄飄然地就要遠去。他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手,嘎聲說道︰「快過來。」
萱兒見狀,淚水滑出了眼眶,低頭默默地退出房外,輕輕關上了門——殿下能遇上北墨皇帝這樣深情以待的男子,也算是上天垂憐啊。
門才攏上,褚蓮城便被黑拓天抱到腿上,細細打量著。
她紅了臉頰,輕推了下他。
「看傻眼了嗎?」
「初見你那日便傻了眼,哪有這麼的姑娘。」他低頭輕觸她的鼻尖,呼吸著她身上的淡淡藥味。
「你那時可是連瞧都不想多瞧我一眼。」
「彼時女人對我而言僅有一種功效。」
「我沒叫你放棄其他女子。」褚蓮城胸口一窒,用力呼吸了起來。
「我身為皇長子,有太多機會能擁有各子。可我一直不是重欲之人,身體或許會對女子起反應,可每回歡快之後,除了身體舒暢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得到什麼。年長後尚未娶妻、登基之後不重後宮,亦是這般原因。如果只是貪一時歡快,我何必娶妻?我的妻必然……」他的額頭輕觸著她的,吐氣在她皮膚上。「要與眾不同;要讓我在與她結合之時,便舍不得和她分離……」
褚蓮城的鼻子輕觸著他的,不允許自己回應太多關于他對妻子的向往。這一刻,她當自己是他的妻子,也就夠了。
「再不用膳,飯菜都涼了。」她說。
「嗯。」他抬頭,傾身夾了口菜喂她。「用完膳後,你便與我同登皇宮前的祭天高台。我一早便讓墨青四處去詔告各級官員及百姓,說你有事要布達。」
「說什麼呢?」她咽下飯菜後說道。
「與我攜手一同安撫南褚民心。」他定定看著她。
她覆住他的手一握,雙唇揚起笑容——「多謝陛下。」圓滿她最後一個心願。
午後太陽微溫之際,褚蓮城和黑拓天一同抵達了皇城前的祭天高台。
高台前方廣場擠滿了各地大小闢員以及听說蓮城殿下即將前來的諸多百姓。
此時,褚蓮城站在高台後方,由著黑拓天握著她的手,大步跨上台階。北墨軍隊的黑色旗幟在高台兩側飄揚著,四十名鐵甲戎裝的高大侍衛面無表情地立于兩側。
「來了來了!有人上來了!」南褚人民一看高台上出現了人影,紛紛開口,卻又同時噤聲了。
台上男子一襲縷金五爪坐龍墨袍,濃眉如墨,威儀出眾,可他手里卻握著蓮城殿下的手。
「吾皇萬歲萬萬歲!」
高台四周千名北墨大軍同聲呼喊,手中兵器同時擊地發出金振之聲,威武之聲直達天際。
南褚人民因被南褚皇室迫害已久,一听到這般威武之聲,竟有部分百姓嚇到立刻跪了下來。
黑拓天走向高台中央的繡龍大椅,托著褚蓮城手腕,要讓她在身邊坐下。
褚蓮城搖頭。
「殿下!殿下!」高台下有人喊道。
「南褚已無皇室,蓮城如今已非殿下之身,懇請各位切莫再如此喚我。」褚蓮城對著台下說道,既而轉身對著黑拓天單膝落地。
「參見皇上。」她仰頭看著他。
「免禮。」他起身扶起她,看著她的眼朗聲說道︰「南褚皇室不仁,北墨為民除害。如今南褚已入北墨國土,本皇于此策封褚蓮城為南褚王,統領南褚封地,免去百姓一年徭役。」
褚蓮城知道自己該跪下謝恩,但她睜大眼搖頭。「皇上,臣不敢接下如此重擔……」
「南褚王體弱多病,可心地良善。戰爭必有死傷,可因她苦勸,我北墨大軍入南褚時,盡量不去傷民毀物。她還勸我運來了大量物資,助南褚月兌離疫病。南褚人民今日若能保住性命,全是因她之緣故。」黑拓天對著南褚人民說道。
「此乃陛下寬厚待南褚,臣愧不敢當。」褚蓮城說。
「南褚王所在一日,南褚必然平和,可她體弱且身受前朝女皇褚櫻丹施毒,如今已是病入膏盲。」黑拓天緊抿了下唇,才又說道︰「我听聞南褚是奇藥之國,大夫能人亦多,若有自信能解她身上之毒,便請到高台右方同御醫討論對策。若能保她身子無虞,一來南褚在她的看顧之下必能長治久安,朕亦將贈予此人千金。」
黑拓天話才說完,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動,畢竟南褚藥草、醫家甚多,哪家沒有一些偏方呢?
「跪下接旨,領這南褚王封號吧。」黑拓天對褚蓮城說道。
「且慢!」人群中忽而傳來一聲大喝,「褚蓮城是我南褚三殿下,乃我南褚之皇室,豈可屈居為王!」
褚蓮城順著群眾目光看去,發現說話之人竟是衛明揚。
「大膽!」墨青面色一沉,幾名兵卒立刻上前圍住衛明揚。
「我南褚皇室即便不仁,也該由我南褚百姓起而反之。如今北墨攻佔我國,置我南褚百姓于何地!」衛明揚大聲說道。
「你們若有本事發兵造反,早就將你們那個荒虐無道的皇室給扳倒了!可你們不但沒有,只是一味忍受,任由南褚頹敗至此。今日若不是北墨出兵,也會有其它國來進攻。」黑拓天往前站一步,目光如鷹地瞪向百步之外的男子。「還有,你們難道不知南褚皇室所擁有的國土已有一半以上變賣給異國商人了嗎?這些土地地契,如今都已轉賣到朕的手里,一待她接受南褚王封號,便全數贈予她為賀禮。」
黑拓天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全都目瞪口呆了。
衛明揚臉色變得慘白,身子不住顫抖著。
「你如今口吐狂言,可有自信能讓南褚人民過著比在北墨統治下更好的生活?」黑拓天這一喝,讓大伙及衛明揚都噤聲了。
南褚已成空殼,早晚是要落人別人手里的;可如今北墨軍隊雖攻佔了南褚,但這支傳言中殺無赦的恐怖大軍,在進城時不僅少有殺戮,對于老弱婦孺更是極為保護,甚至比當年的南褚軍隊更得民心啊。
「南褚王謝陛下恩典。」褚蓮城眼眶泛著水意,雙膝落地一拜。
「起身。」黑拓天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肘將她帶起。
「謝陛下。」她原欲站到一旁,可黑拓天利眼旋即看去。
「過來坐下。」
在百姓面前與他並肩而坐?褚蓮城看著他眼里的笑意一閃,驀地後退一步,但顯然沒快過他——他攬過她的腰,將她置于身側。
褚蓮城感覺全身血氣都往臉上沖,她低頭低頭再低頭,只差沒把臉給埋到胸前。
「把人帶上來吧。」黑拓天對墨青說。
「陛下,他只是心系百姓,絕非故意要口吐狂言……」褚蓮城以為他要帶上衛明揚,一時情急,伸手便去扯黑拓天的袍袖。
「此是你的屬民、你的地方,朕難道會為難于你嗎?」黑拓天拍拍她的手,並順勢將她的手握于其間。「想來你是弄錯了我要墨青帶來的人。」
此時,墨青已至高台後方一處以黑布覆蓋的囚車里帶出一個系著腳繚的女子——她在鐵鏈撞擊聲中登上高台,丹鳳眼緊盯著褚蓮城不放。
「妖女!」
「殺我族人三十多條人命,你的報應到了!」
「還我兒子命來!」
當高台下的南褚百姓一看到前女皇褚櫻丹時,頓時嘩然。褚櫻丹把持朝政多年,橫行天下、濫殺無辜,不合她意者只有死路一條,如今得而伏法,自然是人人稱快。
褚蓮城看著皇姊,心中沒有憐憫及難過,只希望皇姊能夠知錯,並為自己所犯的錯得到應有的懲罰。
「褚櫻丹為害南褚,隱瞞疫病,視人命如草芥,朕今日便當著南褚眾人面前,審其罪名。」黑拓天瞪著這個害得褚蓮城如今命在旦夕的女子。
「我方才听聞,若是有人能保褚蓮城的身體康健,能得千金。」褚櫻丹抬起下顎看著黑拓天。
「這事與你何干?」黑拓天面無表情地看著褚櫻丹。
「若我不要千金,要其它獎賞呢?」褚櫻丹說。
「你知道如何解她身上之毒?」黑拓天緊握了下褚蓮城的手。
「蓮城身上的毒既是由我所放,我自然比誰都清楚她身上的毒該如何解——」
褚櫻丹話未說完,高台下的南裙百姓已「高聲叫了起來。
「妖女!竟敢對蓮城殿……對南褚王下毒!」
「殺了她!逼她拿出解藥!」
「此女狡猾,不能相信她的話!」
褚櫻丹充耳不聞,只陰陰地笑道︰「我若能解毒,請陛下賞我一項要求。」
「你是要立刻說出方法,還是要朕即刻將你交給南褚百姓處置?」黑拓天說。
褚櫻丹臉色一沉,立刻噤聲。刑罰不及王者,是天下共識;可黑拓天若把她交給百姓……吃肉剝皮都有可能啊。
「陛下,我身上的毒已入髒腑,即便能解毒,髒腑亦早已腐敗,那不是她能救的……」褚蓮城對著黑拓天搖頭,希望他別誤信皇姊的話,因為連她都不相信皇姊了一皇姊是那種為了自身利益,連爹娘都能殺的人。
「听听無妨。」黑拓天墨眸看向褚櫻丹。「說。」
「獎賞。」
黑拓天朝墨青看去一眼,墨青立刻將褚櫻丹推到高台最前方,作勢欲往台下扔去——群眾們發瘋一樣地朝著高台撲進,有人扔鞋,有人拿發簪想刺她,有人去扯她的腳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