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引皇城,歡聲雷動,百姓自鬼市夾道歡迎班師回朝的鬼將軍,隊伍直排到皇宮北御門前。
「陛下有旨,宣鬼將軍玄搖扁入殿!」
北御門內,太監唱吟著,一聲報過一聲。
去年被先帝冊封為鬼將軍的玄搖扁,一身墨黑戰甲,腰間懸著一把墨黑短匕,徐步踏進宣天殿內,單膝跪下。
「臣,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愛卿平身。」女帝晏蘭噙著溫柔笑意,頭上玉冠垂落的珠簾遮掩不了她臉上與生有的燒疤。
「謝陛下。」玄搖扁揚笑起身,長發束起,露出秀麗五官,凜然英氣凝在濃黑柳眉間,如沐春風的笑則掛在嘴邊,任誰也想不到如此溫婉佳人竟是個戰無不勝的鬼將軍。
殿內早已入席的百官臉上莫不揚起以她為榮的眸光,給予她絕對的肯定。
「賜花。」玄蘭笑說。
貼身太監隨即取出一盆綻放得正艷麗的花,交到玄搖扁面前。
「這是……」大紅色蛛狀花辦的花朵盛放絕艷。
「搖扁,這是曼珠沙華,被喻為天界之花,朕賞賜給你,喻你為落在西引的天界之花。」
話落,殿內隨即揚起陣陣掌聲。
玄搖扁受寵若驚地搔了搔臉。「陛下,臣看起來像朵花嗎?」她長年隨軍征戰,若不看面容,光就她的行為舉止判斷,通常都會教人以為她是個男孩兒。
「搖扁將滿二十歲,正值盛放年華,要不是你早與舒仲尹婚配,朕還想為你指婚呢。」西引王朝內,按律例女子滿二十前必得出閣,身份要是高一點的,還能納三夫迎四爺,只是實際上真正這麼做的西引女子,只有極少數。
「……臣以為巨大概沒人要,只好請仲尹幫個忙,趕緊和臣定下,才不會太折騰百官家中的少爺們。」意思就是說,免得大家很努力地推派出一位名門公子來娶她回家,那太勉強了。
畢竟,大概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妻子是個鬼將軍吧?這名號可是會壓垮每個男人的威風的。
不過,仲尹是例外,因為他是西引首富,唯一領有各國通行證,不受戰爭波及的游國商人。她和他是青梅竹馬,他早說過他不在意這一點。
玄蘭勾笑,不置一詞,玉手輕擺,殿前太監隨即拔尖喊著,「賜酒,開筵!」
宮女、太監在宣天殿內伺候著百官,殿外列坐的樂宮則彈奏起祥和的宮樂,頓時間,宮里宮外皆因為這一次征戰北岩,踏破北岩半邊國上一事而歡騰不休。
已有千年歷史的中域之地在幾次世代交替之下,有些王朝早已成為傳說,更有些新出頭的王朝四處征戰掠地,當然,還有些王朝仍舊屹立千年不搖,好比西引王朝。
殿內百官談論著鬼將軍料事如神、用兵如鬼的精準,絕對可以媲美初代鬼將軍玄夜爻,又從鬼將軍不滅的傳說,說起了鬼將軍之妻晏搖扁,如何在死而復生後登基為女帝,又是如何治國有方,自此徹底顛覆西引男尊女卑的傳統,奠定了西引千年的富庶神話。
那些老掉牙的歷史,在皇城里隨便抓個小娃都知道。
只因,太過神話。
千年來死而復生的,也不過就那麼一個,而那一個,踫巧是西引第一女帝。
而她,很幸運的,也叫搖扁。
「將軍,如果我一樣還是個孤兒,是不是今天就會少一點孤兒?」坐在初代鬼將軍的石鋼雕像面前,玄搖扁抬眼問著從不會回答她的石鋼雕像。
她是個孤兒,據說當年先帝御駕親征時,路經一處破廟,只見破廟內燭火搖曳生光,入內後便發現了她,因為搖曳的光引先帝入內,于是才將她賜名為搖扁,帶回西引收為義女,和玄蘭、玄芸兩位姊姊一同接受宮中教育。
而她之所以會成為將軍,乃是因為她仰慕鬼將軍的驚人功績,于是追隨他而成為千年來的第二個鬼將軍,她腰間的鬼將之刃,更是因此得來的。
原以為上戰場就可以保國衛民,從此之後不會再有戰地孤兒,可一旦上過戰場之後,她才明白,她只是制造了其他國家的戰地孤兒而已。
可是就算明白,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將軍,當初你征戰四方時,是否也和我一樣,每每征戰之後便心痛欲死?」她瀟灑地以壺對口,大喝了口酒後,豪邁的以乎背抹去唇邊酒漬。
每當戰勝回宮赴宴,酒過數巡之後,她都會受不了殿內熱絡的氛圍,最後拎壺酒就逃到玉德殿,窩在石鋼雕像下暫喘口氣。
她戰無不勝,百官歡喜,可是……她卻很痛苦,要是不大醉一場,根本無法入睡。
「搖扁。」
听見有人輕喚,她抬起微醺的水眸,看向殿口,那背光的縴弱姿態,教她不由得揚笑。
「玄芸。」
「就知道你又跑到這兒來了。」西引王朝二皇女玄芸,在先帝駕崩之後,受封為敏親王。
「唉,知我者,玄芸也。」她笑著,提壺又灌了一大口。
「怎麼,瞧你好像一點都不開心似的?你明明立下了一件大功啊。」玄芸一身大紅錦織翻領袍,外頭罩了件御寒的裘袍。
「我很開心啊。」她咧嘴呵呵笑。
「騙人。」
瞅了她一眼,玄搖扁低低笑說︰「有將軍陪我,我真的很開心。」在她苦悶的時候,只要到玉德殿看看這座離像,心里頭的悶意似乎就會散盡。
小時候在宮中,她听過鬼將軍和第一女帝之間的故事,鬼將軍無故失蹤,女帝為追憶鬼將軍而以石鋼雕塑出鬼將軍的英姿,這樣的做法,即使在千年之後,還是一樁美談。
石鋼質硬難塑,但是第一女帝卻能夠將鬼將軍的五宮和神韻雕塑得栩栩如生,哪怕是現在的雕匠也自嘆不如,她想,必定是極深的感情,才能讓第一女帝將情感全都塑進雕像里吧。
那樣的情感,總教她悵然,常常站在雕像前一站就是一個下午,就這樣呆呆的盯著雕像,怎麼看也看不膩。
「你是怎麼著?打小時候便愛進玉德殿,有時還夸張到睡在雕像邊,該不會待會醉了還要窩在這兒睡吧?」
「那也不錯。」有將軍陪伴,相信她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你傻啦?!不過是個雕像,你再看它也下會變成人。」玄芸好笑地看著她,伸手輕拍她的頭。「搖扁,你要是真累了,就跟皇姊說一聲,別再出征了。」
垂睫細忖半刻,玄搖扁隨即咧開爽朗笑容。「沒的事,我一點都不累,精神好得很。」話落起身,一手提著已空的酒壺往外走。「玄芸,我要到殿上再拿壺酒,你去不去?」
「你還喝啊?」玄芸瞪她,緩步走到她身邊,一把牽著她的手。「給我回將軍府去!你渾身酒味,給我回去好好睡著。」
「我沒醉。」她太清醒,心還痛著。
「皇姊不是賜了你幾壺‘醉千日’,讓你帶回府慢慢喝?那樣好歹醉倒了是在家中,不是在玉德殿里。」玄芸就連罵聲都輕緩悅耳。「好好睡一場吧,你征戰數月,肯定累壞了。」
「我不累……不然讓我再多看將軍兩眼?」唉,別一直趕她走嘛。
「真不知道這雕像有什麼好看的?皇姊向來不進玉德殿,要不是老祖宗明文詳載著玉德殿的鬼將軍雕像是鎮國之寶,說不準早就被皇姊給扔了。」
「那多可惜,要扔的話,不如讓我搬回家。」她多垂涎哪,有一次還大膽地偷模將軍的臉,好幾天都舍不得洗手。
「……你會不會太迷這座雕像了?」
「會嗎?」
「你都不怕仲尹會吃味嗎?」
「……沒想過。」
「你呀……」玄芸沒轍的搖頭。
她一臉傷腦筋的表情讓玄搖扁忍不住大笑,然而也只是一下子,因為——「將軍,你穿得這麼單薄,不怕著涼嗎?!」西引天官善天,穿著一身直領灰白交織的長衫,手里捧著一件裘帔,狹長美眸正凝著淡淡惱意。
「……你不是在陛下那兒忙著?」玄搖扁不禁哀嚎出聲。
先來一個管家婆玄芸,再來一個管家公善天,她的頭好痛呀!
「我瞧見將軍往玉德殿方向走來。」他不由分說地將裘帔往她肩頭一披。「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玄搖扁只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乖乖由著他替她系好繩結。
她和善天打小在宮中一道長大,情比手足,他之于她,就像大哥一樣。
可是就算親如家人,她也有想要獨處的時候,也有想要暢快喝酒的時候啊……
「不知道能否請親王送將軍回府?」善天轉身一揖。
「我正有此意。」她笑答。
聞言,玄搖扁不禁嘆氣乖乖被押送回鬼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