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駛離縣城,揚起一片塵土,宿的都是驛站,吃喝有人料理,就怕侍候得不夠盡心。
三日後亥時初,馬車到達寧馨長公主府門口。
東伏羲覺得送舒婆娑回程的路與去時相比,似乎格外的久。
這三天,除了那一夜兩人短暫地說了會兒的話外,沿途他想見縫插針都找不到機會,那兩個該死的丫鬟像老母雞似的把阿娑護得牢牢的,還有該死的舒全,只要他一靠近,就會被客氣地請走,這當他是瘟疫嗎?呸!
東伏羲覺得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難挨,直到京城,運氣欠佳的他始終沒能和舒婆娑說上話。
看著那一襲水藍色身影一步步沒入燈火通明的長公主府,她似乎停了停,但是隨即被蜂擁而來的人潮淹沒。
長公主府的大門被重重關上,東伏羲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仰頭看著頭頂的一輪明月,半晌後才上馬。
如墨般漆黑的夜里,一騎宛如箭矢般飛馳穿過京畿大街。
長公主府里,燈火一盞盞蜿蜒成一條燈海,舒婆娑被簇擁著進門,腳剛邁進去,就見到寧馨長公主不顧形象地飛撲過來寧馨長公主摟住她,泣道︰「女兒啊,你都好好的吧?想死娘了!」
站在一旁的舒談也激動萬分,但他畢竟是府里的大老爺,不能像婦孺想哭就哭,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女兒讓爹娘擔心了,女兒福大命大,老天爺不收我。」舒婆娑雙膝一彎,便要下跪。
「起來,起來,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這麼硬的石板,要是把膝蓋跪壞了怎麼辦?」寧馨長公主拉著失而復得的女兒不放,沒想到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歪倒。
舒婆娑只听見眾人驚呼,抬頭一看,忙用身子撐住她娘。
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和嬤嬤趕緊過來,把公主掙扶到正堂的主位上休憩。
「你娘為你操碎了心,許多日吃不香、睡不下,硬生生瘦了一大圈。昨日我們接到舒全快信,知道你已在半途,她一早就起來等到現在,唉……有什麼話都進去再說吧。」舒談看著變弱又變黑的大女兒,心下嘆息。
可憐天下父母心,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談何容易?兩個女兒之間的事,還有得正堂里的寧馨長公主已經在丫鬟和嬤嬤的安撫下順了氣,喝了碗參湯,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就著明亮的燭光,舒婆娑看清母親好像突然老了好幾歲的模樣,這才多久,原來一頭烏絲的鬢邊已然霜雪點點,只覺得很心酸,「娘……」
「娘只是見到你,一時高興過度。你回房好好養著,想吃什麼、喝什麼只管讓人來,我已經開了庫房,拿兩支百年的老參給潘嬤嬤,回頭讓人給你炖來吃。」女兒能平安無事地回來,她再高興不過,一顆心終于能安放回肚子里,回頭再去向佛祖點三炷清香,謝祂保佑她的女兒。
舒婆娑告退出來,準備回姒水院。
姒水院有七間正房,三間耳房是書房、琴室、庫房,後置房則是下人房。前庭枝葉扶疏,清翠欲滴,嬌花處處,一年四季不出院子都有景可賞。
她一進院子便見到她的大弟,也就是舒家老三舒牟晏。
舒牟晏今年十四歲,遺傳了父母的好相貌,雖然還是少年,可身高遠遠超過舒婆娑這姊姊,可見將來一定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舒家的孩子年紀相差不大,可見寧馨長公主與舒談感情甚篤。
要說年紀和其他人差最多的,就是才五歲的老麼舒牟然。
其實生了三個孩子後,夫妻倆就想打住,但人算不如天算,隔了許多年,寧馨長公主又懷上,便生了全家的開心果麼兒此時,一襲表衫的舒牟晏和一身白衫的舒牟然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也不知在聊些什麼,四處點著藿香、燻衣草的驅蟲香,燈籠火光融融,僕役遠遠站看,這樣一幅景象,看得舒婆娑心生暖意。
「大郎、二郎。」
「大姊回來了!」舒牟然喊了聲,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沖進舒婆娑的懷抱里,他身邊侍候的小廝想扶他都來不及。
舒婆娑笑眯眯地模了模舒牟然的頭「想,姊姊怎麼出門這麼久?害然兒想你想得點心都少吃好幾塊。大姊,玉珪姊姊跟著你回來了嗎?然兒想吃她做的陽春白雪糕。」
舒婆娑戳著舒牟然白白胖胖的頰,「我就知道,你這哪是想我啊,是想你玉珪姊姊的手藝吧。」小吃貨一枚。
對于自家姊姊那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舒牟然一個五歲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也不會說給他听,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家大姊差點九死一生。
舒婆娑如今能好端端的回來,除了運氣好還是運氣好,只要運氣背上一點點,她這一世就算玩完了。
「亂講,人家也有想你。」他可不依饒。小孩子最是聰敏,知道誰對他好,就會想著誰。舒婆娑疼舒牟然,有什麼好吃好喝的總是緊著他,不像舒婆舞老嫌他麻煩討人厭,對他愛理不理的,總是沒好臉色,因此他自然是跟舒婆娑比較親近。
「好,那你自個兒去跟玉珪說,讓她明兒一早就給你做陽春白雪糕,還有你最愛吃的冰淇淋糯米團。」她大放送,小孩最好哄,有得吃、有得玩,無憂無慮,就是全部了。
沒想到舒牟然把頭得跟波浪鼓一樣,「姊姊做的冰淇淋糯米團才好吃。」
舒婆娑啼笑皆非,對這小弟心軟得一塌糊涂,幾乎是有求必應,「知道啦,趕明兒個你從陳先生那邊下課,就往大姊這來,包準你有得吃。」
冰淇淋糯米團類似冰淇淋麻糌,是把煮熟晾干的糯米揉成團,包入葡萄干、小紅豆、核桃仁和碎冰,加入少許女乃酪和麥芽糖便完成。
舒婆娑私心認為,要是有煉乳,那味道絕對會比麥芽糖更棒。煉乳她不是做不來,只要砂精跟牛女乃也行,但是她要的那種煉乳工序太多,古巧又沒有殺菌、真空這些步驟,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問題,她可不想在古代搞出什麼食安問題,有替代品,就算口味差上一點點,可只要二郎喜歡那就萬事大吉了。
「太棒了!」得償所願,舒牟然一蹦跳,開開心心地由小廝領著回去了。
舒婆娑回過頭來,看著一直耐心等在邊上的舒牟晏,問道︰「大郎,你們方才怎麼不進屋里等?外頭都是蚊蟲,要是把二郎咬了,娘又要舍不得了。」
舒牟晏情真意切地說道︰「我和二郎都想早一刻見到大姊。」他眸中滿是心疼,「大姊,你這段日子吃苦了。」
府里發生的事,舒談並沒有因為他年紀小而瞞著他,所以他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許久都不和舒婆舞說話,她被禁足後,他更是連去看一眼都不曾了舒談對他一向嚴格,說他序齒雖然是家中老三,卻是舒家這一支的嫡長子,得義不容辭看顧扶持姊弟。在寧馨長公主的庇蔭下,如今住長公主府看似不愁吃穿,富貴榮華,但是一個尚公主的家族,富貴是有限的,將來如何往前走,帶領家族繼續榮耀、穩健地走下去,都在在考驗他的智慧。
所以舒牟晏從來不敢自滿,學問、做人方面的學習也不敢落下,希望將來這門庭能因為他更加赫奕,代代傳承下去。
「我命大,讓人救了,不然你可就真的再也見不到我這姊姊了。」舒婆娑拍拍舒牟晏的手,「有話進屋里說吧,一言難盡。」
舒牟晏一邊走一邊罵著舒婆舞,嘴上罵得難听,舒婆娑也不去勸。
身為被害人,被綁架不說,那些歹人要是心肝更狠毒一點,來個先奸後殺,她怎麼辦?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換了誰能輕易原諒?
至于禁足,那是什麼懲罰?不就是拘在自個兒院子里,一樣吃穿不少嗎?
干出這樣傷天害理、陰險歹毒、人神共憤的事,在舒牟晏的認知里,就該逐出家門,再不濟也得關入家廟,讓舒婆舞好好反省。
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來,毀了你的清白與一生的幸福,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對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這麼不擇手段。」搶她的男人、毀她的名譽,真真是好伎倆。
舒婆娑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女子之間很容易因攸關自身利益的事情而生出恨意,可其實說出來也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扯不上關系。
屋里的氣氛沉重了下來。
「娘為了這事臥病在床,爹也沒好到哪去,不知上東王府去賠過多少禮,每次回來臉色都不好。」舒牟晏能理解父母想息事寧人的心態,家里為了這事,已經人仰馬翻。
舒婆娑知道自己這口氣不管咽不咽得下,都要隱忍下來,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妹妹都是爹娘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骨肉血親,血濃于水,她要是對父母的處置不滿意,爹娘夾在中間,既得顧著她,又得顧著妹妹,豈止是為難兩個字,只會亂上添亂。
姊弟倆唏噓不已。
舒牟晏見她有些低落,安慰道︰「不過姊姊你放心,將來我絕不會讓你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已經長大了,往後由我護著你。」
舒婆娑又感動又心暖,「別忘了,你比我小兩歲。」
「男人看的不是年紀,是實力。」
「那姊姊就等著了,我的好弟弟。」
換個角度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一場禍事,換來弟弟的成長。
姊弟倆又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舒牟晏見她一臉疲色,這才離開。
姒水院的丫鬟早已準備好浴桶和熱水,舒婆娑很痛快地洗了個舒適無比的熱水澡。
小屯山,別說熱水澡,連洗澡也是奢想,每天能 身體、洗洗手腳就算是很奢侈的行為了。先前在客棧雖然洗過澡,到底不如家里舒服方便。
浴罷,舒婆娑靠在黃花梨木的三圍屏羅漢床上,玉玦替她一縷一縷地絞著頭發。
管著擬水院大小事宜的潘嬤嬤卻在這時侯進來了,手里托著黑色描金漆托盤,上頭盛放著的是熱騰騰、冒著香氣的豬腳面線和一小碗老參熬的小米粥。
「好郡主,您終于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放下托盤,潘嬤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舒婆娑一番,確定她完好無缺,長長地吁了口氣。
「讓嬤嬤擔驚受怕了。」
「郡主在外吃了苦,老奴只求折自己的壽命換郡主回來,老天爺肯定是听見老奴這老太婆的哀求了。」
潘嬤嬤原是寧馨長公主跟前體面的女官,後來成為寧馨長公主的陪嫁,寧馨長公主生下孩子後,就讓潘嬤嬤做了長女的女乃娘,並替她打理院中大小事。
這些年,潘嬤嬤把她姒水院里的大小丫鬟管得服服貼貼,甚得舒婆娑看重。
「這是老奴煮的面線和參繼,郡主趁熱吃了,壓壓驚,去霉運。」
「有勞嬤嬤了。」
「老奴不敢當郡主的謝。」潘嬤嬤嘴上動了動,還想再說些什麼,猶豫了下,最終全部咽進肚子里,只是背對舒婆娑的時候狠狠地 了下眼楮,想著她什麼也沒瞧見,紅著眼退出去了。
舒婆娑吃了半碗豬腳面線後,實在吃不下去,就讓玉珪來把碗收下去。
看見她食欲不好,玉玦提議道︰「要不,讓玉珪給郡主做幾樣開胃的小菜和宵夜?」舒婆娑頭,「不了,大家都累了,今天你們都早點歇著,別折騰了。」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睡飽了再說。
她滾到床上,閉著眼任玉玦替她掖好被角,听著玉玦拉下床幔的微小聲響。
玉玦點上寧神香,滅了鎏金燈台上的火,又四處檢查了一遍,留下一扇窗,這才關上門出去。
舒婆娑看著床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嗯,果然,這是她房里獨有的味道,久違的氣味讓她安心。
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船到橋頭自然直之後,她拉高被子,蒙頭大睡。
舒婆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返家以後便是什麼日子,不得馬虎。
寧馨長公主讓身邊的大丫鬟來傳話,說她身心疲,免了她日常的請安,並且流水般送來許多補品,讓她好好調養身子,什麼都不要多想。
她從善如流,白天便讓丫鬟給她搬了竹編的躺椅,閑適地躺在院子里,一旁擺著小幾,幾上是藥膳和參茶,濃蔭半遮,聞著花香,曬著暖陽,閉目養神。
和京城的繁華相比,小屯山的白日充斥著雞鳴狗叫、你來我往的喧鬧,隨便都能听見鄰家夫妻吵架、懲治孩子的聲響。
而這里是她的家,處于鬧市,四周卻安靜得如深山老林。
下人們都避得過遠地,好像她就是個易碎的瓷女圭女圭,想必是娘下了封口令,不許下人在她面前生事,嚼半句舌根。
舒婆娑過了兩天無所事事的生活,和來擬水院蹭吃蹭喝的舒牟然玩耍,也會和兩個丫鬟作針線女紅、鈷研吃食,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沒什麼不好,耳朵清淨得不可思議。
至于院子里她論嫁時的嫁妝,早就二話不說地讓人搬去了她的小庫房里,眼不見為淨,只留下一長串嫁妝單子。
娘給她的都是最好的,那些大型家具、瓷器、珠寶和壓箱底的銀票就不說了,還有兩處帶有溫泉的莊子、兩處宅子,兩間位在上京熱門地段上的鋪子以及良田千畝。
這些嫁妝不只是體面,而是豐厚到令人驚嘆。
可親事都鬧成這樣了,她留著這些,看了也堵心,所以她讓玉玦拿著單子,帶著玉玦去了寧馨長公主的院子。
自從兩個女兒出事,寧馨長公主就覺得心力交癢,把手邊的管家事務交給她身邊得用的嚴嬤嬤。
寧馨長公主看著高高在上,但是身為當家主母,要理的事只多不少。
這會兒,嚴嬤嬤來回稟,寧馨長公主听見大女兒來了,便讓嚴嬤嬤退下,重新攏了攏發絲,心中有些緊張。
舒婆娑進門後便向寧馨長公主請安。
寧馨長公主拉著舒婆娑的手,瞧她臉上沒什麼不對的情緒,這才道︰「不是讓你別來請安?有事讓丫鬟們過來喊一聲就是了。」
這些日子,也不知大女兒是怎麼想她這個娘的,會不會覺得她偏袒小女兒,心里埋怨她不公平?母女間要是因為這樣生分了,生了怨懟,又該怎麼辦?
兩個女兒都是她心里的珍寶,她一個都不想讓她們失望。
舒婆娑看著寧馨長公主那因為內疚而有些黯淡的眼楮,卻不提那事,只說明來意,「女兒過來是想把嫁妝單子還給娘,那些讓我規置在庫房的大型床櫃什麼的,稍晚我再讓人移到大庫房去,母親覺得這樣可好?」
她伸手向玉玦要那單子,將單子放在案桌上。
寧馨長公主看了那好幾折、幾乎成冊的單子,緩緩道︰「這是給你的東西,雖然你沒有嫁成,但你還是自己收著吧,早晚會用上的。」
舒婆娑也不跟她客氣,點點頭便收下了,又道︰「還有,因為玉珊和玉誘不在了,女兒的院子如今缺兩個大丫鬟,我想從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里提兩個上來。」
「她們兩個是我作主陪嫁去東王府的……」說到這,寧馨長公主就想起當初的那場鬧劇。
如今一個女兒平安回來了,另一個風光出嫁,卻名不正、言不順地待在娘家。
瞧這一堆糟心事啊,寧馨長公主捂著臉就要開始哭。
「雖說娘的話那些丫鬟不能不听,但她們畢竟是我院子里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這種背主的下人,就算回到院子來,我也沒辦法用,母親要是有好的去處,就打發她們去吧,我回頭讓玉玦把她們的賣身契送過來。」
寧馨長公主望著舒婆娑,心下難受。
這女兒她最是了解,外表看著和順,實則外柔內剛,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更改。
「女兒啊,你是不是也覺得娘做得不公道,縱容舞兒搶了你的親事?你如果怨娘就直說,你什麼都不說,娘反而心里難受。」
舒婆娑淡淡開口,「娘是要女兒怎麼說?」要她原諒妹妹的橫插一腳、原諒妹娘親因為受不住慫恿,無視她生死未卜,就答應讓妹妹代嫁?
這種事禁不起追究,只會像糞坑一樣,越挖越臭。
她是苦主,這會兒事情才過了多久,娘親就來討要原諒,也太不把她的心情當回事了。況且她不是聖母,也不是軟柿子,她不強勢地討公道,只是覺得同為一家人,家是遮風避而的堡壘,家人應彼此支持,互相提攜才對,不是同室操戈。
男人呢,有本事的都去外面闖蕩掙家產了,沒本事的才在自家搶,女人也是同樣一個理,有本事的自己去外頭找男人,沒本事的才從自家人的碗里搶。
不管活了幾世,她的願望都很撲實,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平平淡淡到老,再平平淡淡的死去,這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雖然不惹事,卻從不怕事,她沒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就算是面對家人也一樣。
「娘,我和妹妹同住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姊妹之間以後要如何相處,您不該操心女兒,而該操心妹妹。我身為長姊,也希望她能覓得意中人,得到屬于她的幸福,可她如今做出這樣的事情,女兒實在不好再說些什麼,娘自己看看辦吧。」
她十康東詞,一字一句宛如利箭,刺得寧馨長公王不知如何是好。
可舒婆娑能如何?當母親為了更寵愛的妹妹,情願將她舍棄的時候,傷了她就算了,可母親有沒有想過是欺君之罪?他們只知道自己疼愛的孩子在哭、在鬧,惹人心疼,卻完全沒有顧慮事情的嚴重性。
為了避免鬧大,現在她甚至無法要求一個公道,所以,她把「公道」給了爹娘。
其實該煩惱的人真的不是她,是那生出一堆風波敗壞門風、被鎖在院子里禁足的人。
妹妹用盡心機,如今卻慘遭退貨,該如何面對自己將來的人生,那不是她舒婆娑的功課。」
長公主府的母女倆處于微妙的情況中,東王府這邊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東伏羲郁悶地從小屯山回來後,過沒幾日便開始徹夜高燒。
自從婚事搞砸,他就趕走所有侍候的人,就連最親近的隨侍王喜也只有在侍候茶水及洗漱的時候才敢來敲門。
這一敲,王喜才發現東伏羲燒得不醒人事,火爐似的滾燙。
這還得了?該通報、該知會的,一個都沒落下,東王府為之大亂。
太醫院院判火速地趕到東王府,望聞問切之後,替東伏羲全身幾處大穴施了針,並道︰「世子的病體乍看是痊愈了,實則不然,加上他疏于調養,如今心肝熱盛,陰虛火旺,又添上風邪入侵,可服用漲陰清熱的藥物。平時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將身子累壞了。」話雖這麼說,但是他知道這樣的老生常談,沒有半個年輕人听得入耳。
他是太醫院院判,平日只要在後宮走動,向嬪妃們請平安脈即可。月前陛下一通命令,他便前前後後走了好幾趟東王府。
能驚動皇上的,除了宮里受寵的皇子外,也就這位世子了,所以他哪敢輕忽,自然得把看家本事拿出來。
世子年輕,原先的病情若是慢慢調養,倒也無虞,這回卻是凶險了幾分。
當然,這樣的話他哪敢對東王爺、東王妃直言,世子可是這兩位的命根子,只能彎彎繞繞地重申要休息、要調養,注意中庸之道,然後去外頭開方子。
東王妃命人拿了封常,送走太醫院院用過藥後,東伏羲睡得更沉了。
東王妃看了看他,並勒令院子的下人,「誰敢不用心看顧,仔細本王妃揭了你們的皮!」說完,她沉著臉把王喜叫到正院。
王喜心里叫苦連天,一進正院,雙膝咚地跑下。世子啊世子,您這是害慘了奴才!
「給我說說,你是怎麼侍候世子的?竟把世子侍候成這個樣子。」
王喜愁眉苦臉,佝倭著不只曬黑一圈、褲腰也往腰內縮上好幾寸的身板。
他冤啊,這一路風塵僕僕地跟著世子,連水也沒能好好喝上一口,絲亳不敢松懈啊。但是這些事是他做奴才的本分,他哪敢拿出來邀功?
到時候邀功不成,又惹怒王妃,他小命休矣。
今天他要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小廝這條路就走到頭了。
誰都知道東王妃鮮少發怒,可一怒起來,連東王爺都只能躲到一旁去,因此該如何應對,下人們心里都有譜。
他規規矩矩地跪著,把自己跟著東伏羲到處奔波,探尋延安郡主,獲得消息後著急地直奔小屯山的這番周折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說得聲淚下,「王妃,小的侍候世子哪敢不盡心盡力,唯恐令世子不滿意,但是,您也知道世子他有些事情,哪肯听小的的話?」
只要攸關長公主府的那位,誰的話主子都听不進去。
自己肚子里蹦出來的魔星,東王妃哪里不清楚他是什麼性子,還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要什麼,別人就會給什麼,懂事起更是不好拿捏,無人治得了他,加上皇上和太後寵著,才得了京中霸王的渾號。
而他從小就心心念念延安,但凡有關延安的事,他都不會妥協,此番會不顧他人勸阻尋找延安也不奇怪。
兒子身邊的小廝一批換過一枇,這個王喜算是時間最長的了,瞧著他對兒子挺忠心的,她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便不為難他了。
東王妃敲打過後,揮手讓王喜下去,徑自繼續想著這樁事。
兒子對延安的態度,她這為娘的不是沒有吃過醋,總以為小孩心性不定,就只是嘴上說說,過個幾年,也許又會看上別的小泵娘也說不定,哪里知道他六歲看好了自己的新娘,到了現在十七歲,盤石無轉移。
都怪她那位小泵長公主鬧出這麼一出偷天換日,害得本來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好親事,鬧成今天騎虎難下的局面,真真是冤孽!
延安那孩子看著是個好的,但是有那麼個拎不清的娘,著實可憐,看來她是該找小泵好好表明一下自己支持兒子的立場。
東王妃輕車簡從地出了門,回府時,卻異常地繃著臉。
長公主听說東伏羲病了,居然想借坡下驢,哀求她把延平領回來,讓延平侍候病榻,說這樣侍候著,小倆口的感情也許會因為朝夕相處而增溫。
她真想唾這小泵一臉唾沬星子,她要是真把延平領回來,兒子不只好不了,還會跟她翻臉,到時候兩面不是人的可是她這為娘的。
東王妃喝了東王爺遞過來的茶,氣卻怎麼也順不了。
「什麼親上加親,這根本是結冤仇。」東王妃氣呼呼地對著東王爺抱怨,「妾身都還沒追究她欺君一事,她竟有臉讓我把延平領回府,妾身要不是看在王爺的面子上不跟她計較,早想潑她一桶水,讓她清醒清醒了。原本好好的一樁親事,卻攪得家宅不寧。」這樁婚事可是皇上下旨的,寧馨長公主這麼魯莽的作為,不是違逆聖旨是什麼?
「我這皇妹以前挺好的,最不起眼,沒什麼出名的事跡,更沒有公主的張揚跋扈,原以為她是個聰明的,沒想到在孩子的事情上卻犯糊涂了。」他知道寧馨在姊妹中雖然最是平凡無趣,可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不然一個沒有母妃庇護、父皇又不喜的女子,哪可能平大至嫁人?歷來皆是如此,所有的皇家子女,並不是有個身分就能一世尊貴了。
不過他真沒想到,以往還算有幾分聰慧的她,現在會做出這種事。
「先擱著吧,媳婦是羲兒自己挑的,他又是個主意大的,這事咱們在旁邊看著就好,讓他自己作決斷。」雖然他對這個兒子不是打就是罵,許多時候都想把那混蛋塞妻子的肚子里,但他這爹還是對他很關心的。
「這樣好嗎?」
「不相信你夫婿我英明神武的決斷如今這樁引得眾人雞飛狗跳的事早就傳到天子耳里,皇兄雖然沒有說什麼,卻在他進宮的時候,丟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他。
皇兄還沒有伸出手來管他們的家務事,是因為國事蘩忙,再來是因為羲兒並沒有把事情鬧到宮里去。
他在等,也在看。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東王妃一顆慈母心都掛在躺在床上的兒子身上,說完又往東伏羲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