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陳鋪子改弦易轍,所有的物品都經過舒婆娑掌眼,一個半月後,在嗜好新奇異物的世家子弟中受到了注目和歡迎。
另外,有些搜羅過來的東西,礙于太過老舊,或是形狀不討喜的玉器,經舒婆娑指點,由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們重新雕琢,或添枝加葉,予以新意,煥然一新後,重新擺在鋪子里,大蕕好評,這般倒手,她的貨月兌手很快,轉手之間便能得幾倍利。
珍饌居這邊,舒婆娑的意思是將鋪子改變舊有格局,打掉多余的廂房,改成當有江南園林風味、處處皆是景致的庭園。
這麼大費周重地改頭換面,早為了有別于和他們打對台的雲客來酒樓。
同樣的產業開對門有競爭的好處也有壓力,這樣容易發生不必要的糾紛,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將客群區別開來,讓珍饌居變得更加精致,吸引世家大斿前來,顧客群不同,生意好壞就各憑本事。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間雅間起碼要有三面景致可以欣賞,要四時風景、要小橋流水,還要有竹林、楓林。
總而言之,就兩個字——清幽。
泥瓦匠的工頭是個有著一把落腮胡的偉岸男人,看著不羈,隨便穿著一件無袖上衣,身旁跟隨著一個面白無須、清秀至極的年輕男子。
那清秀男子叫溫子逸,是專門拿設計圖和監督工人的師傅。他倒是規規矩矩地穿著一件長袍,綸巾朿發。
舒婆娑戴著帷帽,把自己拿的草圖攤在桌面上。
兩個男人看完之後,眼神正經了好幾分,表情也變嚴肅了。
能把酒樓跟景致結合在一起,雅致月兌俗,的確是個好點子。
「你說你是這鋪子的店主?」工頭問得很小心。
大戶人家對男女大防計較得很,他隱約知道這間鋪子背後是寧馨長公主府在撐腰,因此對舒婆娑戴著帷帽避嫌的舉動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女人當家,就算是在天子腳下的上京也不是常見的事。
舒婆娑點點頭,她可是答應付她娘不把帷帽拿下來才得到出門的機會。瞧,她身後正站著來實行監督之責的嚴嬤嬤和潘嬤嬤兩尊大佛。
「這算圖出自小姐的手?」
「我只是畫了個大概,不盡詳細之處,請指教。」「姑娘要不要到我的泥瓦班子來做事?」他居然毫不客氣地開口。
一卷硬紙長軸敲上工頭的頭,溫子逸皺眉道︰「她是個姑娘家,怎麼會到都是臭男人的泥瓦班子來。」
「說得也是。」工頭很受教地點頭,能在上京這種地段擁有這麼大一家鋪子的人,哪可能去他那錢少事又多的泥瓦班子干活兒,賺那種辛苦錢?
不過他仍要爭上一句,「我家那丫頭不也在班子里?」
溫子逸上下瞄了眼舒婆娑苗條的身段,白眼都快要翻到後腦杓,「這能一樣嗎工頭那閨女五大三粗,說難听點,身上一點女子該有的曲線都沒有,干起活兒來比男人還利落。而面前這位小姐一看就是出自大家,能一樣嗎?能比嗎?
一臉粗獷豪氣的工頭聞言頓時宛如枯萎的花,不滿地一掌掮過去,正中溫子逸的背。「我回去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帶給九丫頭,你自己看著辦。」
溫子逸閃得飛快,堪堪躲過工頭的蒲扇大手,並道「小姐要笑話我們沒規矩了。」
他不敢再捅馬蜂窩,取來圖紙,「那小姐可否移步,實地帶我們去勘查一下地形?」
舒婆娑很大方,「請。」
她只覺得這個泥瓦班子的人感情真是融洽,在這種工頭手下做事應該不差,哪天她要是真的沒飯吃,這也是一條路呢。
舒婆娑讓黃良領路,她跟著,溫子逸和工頭居中,嬤嬤們殿後,一群人把珍饌居前前後後都走了一遍。
這一繞下來,溫子逸對舒婆娑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他看不起所謂的千金小姐,而是這類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算了,隨便走一遭都要人扶著,雙腳好像只是個擺飾。
這位小姐卻是結結實實地陪他們走了一大圈,哼都沒哼一聲,還能侃侃而談,把她的構想說得十分詳盡。
當然,他也根據用料和作工給了詳細的價錢。
舒婆娑很爽快地點頭,「師傅能造出令我滿意的園子,銀子不是問題。」
這麼大氣的女子,他欣賞。
他是個喜歡挑戰的人,他們的泥瓦班子可是傳承一百多年的老店鋪,之後定會全力以赴,讓這位姑娘對他們刮目相看的。
從珍饌居回府時,不過才下午,可舒婆娑只想回擬水院躺下了事。
不能怪她懶散,實在是這些日子動腦動得有些多,每天又睡得不夠,現在事情朝著她希望的方向走,她覺得心頭的事了結了半件,自然松懈了下來,想好好補覺。她扶著玉塊的手,漫不經心地邁著步子,剛進角門沒多久,忽然感覺到玉玦反握著她的手一緊,接著有一道她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傳來,那人也隨聲音進入視殘「你回來了。」
是東伏羲。
她瞧過去,一雙星目映入眼簾,墨黑的長發不羈地散落在他的肩頭上,往日神釆飛揚的少年了許多,身上的狂放因為這一病,收斂得干干淨淨。
他身穿玄黑金線袍子,她則是一身雪青衫子,四目相對,一雙是火炬般的黑亮眼眸,熾熱灼燙,帶著探究;一雙是翦水雙瞳,靜謐而溫暖。
舒婆娑給了玉玦一個不打緊的眼神,打算讓她帶其他人下去。
玉塊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站著。不是她膽子變大了,扛得住世子的眼神,她兩條腿抖得很,然而她不能退,她得護著自家郡主。
東伏羲一個眼神,黑一軟硬兼施,把打死不退的玉塊給哄走了。
她一走,一旁的僕婦、丫鬟全潮水似的退到一邊,遠遠地看著。
舒婆娑不知該有什麼表情,這府里的婆子、丫鬟都听他的,是怕這小魔王怕到骨子里了。
他的命令誰敢不听從?敢陽奉陰違的,下場都很慘,所以只要他一來,府里稍嫌散漫的下人都會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招惹了他。
「你怎麼在這里?」她輕聲問道。
東伏羲不著痕跡地挪開眼楮,「我听你府中的人說你出門了,我知道你出門每回都從角門回院子,所以就在這里等。瞧,我這不是逮著了一只小兔子!」
不得不說,他對她的習性真的是了若指掌。她望著他,輕聲道︰「你瘦了。」
「我生病了,等了一個月你都沒來看我。」他的唇緊抿著,那弧線透著一點倔強與委屈。
「你知道的,身為女子有多不得已,不是我想要怎樣就能怎樣。」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舒婆娑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覺得心虛。
「我不追究你沒去看我,不過,你心里有惦記著我吧?」東伏羲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麼瞅著自己,那眼神彷佛要把自己看到心里去,胸臆間因為她這一個月的無聲無息而產生的怨懟忽然不見了。
其實從小到大,他很少對什麼這麼執著,可對于她,卻是從見到的第一眼起,思念就一刻也不曾放下。
兩人說著,舉步往里走。
舒婆娑靜靜地思考著,憑良心說,他這病還是因為她而起的。她從爹的口中得知,為了尋她,他不顧病體尚未痊愈,一直在焦急地尋找她,還把那些在五城庠馬司、神樞營當差,卻和他混在一起的狐群狗黨,一個不漏地用上了。
別看這些人不起眼,當的差事也不是什麼要缺,但人家的爹爹、叔伯、太爺是那種跺跺腳就能讓京里震三震的人,才會在短時間內找到她。
他的找尋讓她很感動,更別提他一路護送的情分。
她不是對別人的付出覺得理所當然的那種涼薄的人,他對她的好,她一直知道。
「你啊,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身休當回事,多讓侍侯的人弄些滋補的東西,最好按著三餐吃,身子要是還沒有好,就別出來到處亂跑了。」
東伏羲沒怪舒婆娑叨念他,臉上的笑容反而燦爛如噯陽,「阿娑講的話我都听,其實我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一個月都在好好養身子,畢竟我趕快好起來,怎麼見得看你?」
老實說,舒婆娑許久沒看到他這麼笑了,一時有些錯不開眼。美色是浮雲啊,一個男人相貌俊美成這樣,教她這身為女子的人怎麼活?
過了垂花門,東伏羲道︰「我爹娘也來了,正在和姑父、姑母說話。」
舒婆娑的頭很慢很慢地點了點,想著沒有長輩來了,她卻不去請安的道理,才想往正堂去,就听見東伏羲說道——
「我寫了和離書。」
舒婆娑歪了歪腦袋,所以舅母和舅父這會兒是在房里和爹娘談他和妹妹和離的事?那她進去豈不是十分尷尬,還是回避吧。
沒想到會是和離書,單憑舒婆舞的行徑,東王府給她休書都算客氣了。
她輕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挺著胸,兩眼亮晶晶的。
「謝謝你沒有把事情鬧到皇上和太後面前,給我們家面子、里子都顧全了。」
說著,她在心里長嘆一聲。
東伏羲心里百般復雜。
這女子玲瓏剔透,知輕重,明事理,他和她原本有著大好姻緣,卻被那個心狠手辣到連姊姊的清白、性命、婚姻都要算計的女子給攪黃了。
那種求而不得,明明獨手可及卻失之交臂的滋味,實在酸楚。
「為了你,我會忍,只是爹娘震怒,他們堅持要把是非曲直鬧到皇上面前,請皇上評評理,要求公道。」這是人之常情,被人擺了一道,丟了這麼大的臉,要東王府以後在上京如何立足?
其實這種事可大可小,他努力安撫著爹娘,畢竟爹和姑母兄妹一場,若撕破臉,往後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融洽的相處了。舒婆娑很能理解,這件事說到底是自家理虧,一旦鬧到皇帝、太後跟前,依照東伏羲受寵以及她娘不受待見的程度,自家府里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東伏羲更擔憂的是,真的鬧到宮中,兩家生出嫌隙是小事,他和阿娑的未來就難說了,因此盡避他大可一紙休書扔給舒婆舞,可他卻選擇給和離書。
這番將面子做給姑父、姑母,為的是誰?這般用心計較,迂回曲折,她明白嗎?
舒婆娑顯然是明白的,他們站在回廊上,離正房還有一小段路,卻能隱約听見正房越來越大的聲響。
可以想見,那邊鬧得不可開交。
只見東王爺背著手一臉怒氣地推門出來,朝他們這邊走來,經過舒婆娑時,也不理會她的福禮,鼻子哼了聲,從她身旁走過去。
追出來的東王妃連一眼也不看她,急急地喚著兒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追你爸去!」
東伏羲看了舒婆娑一眼,瞧她頷首,這才撩起袍子追出去。
東王爺一家走了,舒婆娑直到回到院子,心里仍沉旬旬的。
攬得兩家天翻地覆的烏龍婚事,好像因為一紙和離書,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可這只是表面,私底下仍余波蕩漾。
被禁足在院子里的舒婆舞接到寧馨長公主讓人送去的和離書,把屋子里能摔的姿器全摔了。I「……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因緣不合,比是冤家,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她獰的哭喊傳出院子,讓下人們不禁為之一顫。
她開始絕食。
東伏羲可不管舒婆舞如何鬧騰,他離開寧馨長公主府後追上父親,說沒幾句便分道揚鑣,東王爺帶著東王妃回王府,他則是進宮請罪去了。
皇宮,泰和殿中。
皇帝看著跪在下頭的東伏羲,既不叫起,也不說話,只是閉目養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案桌,殿中只有西洋鐘在走的滴答聲。
服侍皇帝的老內侍和東伏羲頗有交情,這會兒卻退得遠遠的,垂下眼裝死。
他從陛下在潛邸時就服侍至今,知道陛下外面和,實際上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好相與。陛下向來疼愛東王世子,他捅的任何摟子,陛下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惹得幾位皇子都吃味不已。
可幾位成年皇子吃味歸吃味,和東王世子的關系卻都很好,這種耐人尋味的關系,別說他們這些小人物猜不透,還有朝臣開了賭盤,賭東王世子和皇子們的關條什麼時候會轉向。
其實這也是在賭,陛下對東王世子的疼愛何時會收回來。
又有人猜,陛下會這麼疼寵這個佷子,是因為昔日東王爺于他有扶肋上位的從龍之功。
不管多麼眾說紛耘,皇帝對東伏羲的偏寵是實實在在、有目共睹的。
關于這點,東伏羲如明鏡一般清楚明了,不論皇伯父對他這佷子有多疼愛,也比不過親生的孩子,再如何寵愛,也越不過他的江山。
因為他沒有踩到皇伯父的底線,所以他能繼續蹦。
過了幾乎一盞茶這麼久,皇帝才開口,「你家的那點破事我已經听說了,你倒好,和離書都給了才來請罪,是完全沒把太後和朕放在眼里啊。」
他語調平淡,看似聊著家常,但是稍微有腦袋的人都知道這不尋常,畢竟皇帝日理萬機,哪來的空閑和別人扯家常?
「那舒婆舞並非臣的良配,不要也罷。」
「寧馨這回做的事的確不像話,可你有必要一心吊死在一棵樹上嗎?」寧馨家的丫頭他見過,不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姑娘,也值得惦記?
「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皇帝瞪著他,聲線低沉,卻格外的有穿透力。「哼,無用的小子,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知道,真心這東西最是要不得,一時喜歡嘗嘗鮮也就罷了,一輩子這麼長,誰能說得準以後的事?」
「她是第一個讓臣感到心動的人,臣絕不會允許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東伏羲沒半點懼色,他干脆也不跪了,改為盤坐,昂著頭和坐在龍座上的皇帝對著干。
「你把她當回事,那她呢?她待你如何?」皇帝見他那一副不馴的態度,把手里的狼豪扮了出去。
「她心里自然是有我的。」他閃了過去,任那狼毫落在雕龍柱上,畫下歪曲的一筆。
還閃?還敢閃?「你這筆糊涂帳以為朕不知道嗎?打小就是你一廂情願去纏著延安,風雨無阻,把人家姑娘的清譽毀得七七八八,人家不嫁給你能嫁誰?朕順著你的意下旨指婚,你卻弄出這些事來,你這混帳,快給朕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著東伏羲撇撇嘴道︰「她誰都不能嫁,只能是臣的。」她就只能是他的。
況且這件事也不能算是他弄出來的,分明是舒婆舞那女人搞的鬼,只是他佔了起因而已。
看著他冥頑不靈的態度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模樣,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干脆把案桌上的翡翠鎮尺丟了出去。
老內侍死命地給東伏羲眨眼楮,求您了,世子,您別躲別閃,讓陛下扔點什麼,陛下出了氣就好。您沒瞧陛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嗎?氣得倒仰了。要是陛下再扔下去,可就不是那些個小玩意了,隨便一樣都會要人命的。
東伏羲沒理他,照樣躲過了,直勾勾地看著皇帝。
「所以呢?」皇帝氣得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東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態度,重新跪在冰涼的大殿上,將頭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準他在演哪出戲,眛起眼楮。
「臣自請離京戍邊。」
皇帝坐直了身軀。
平靜了多年,以為不敢再進犯邊境的瓦剌,這半年來蠢蠢欲動,要不假借秋冬糧草不足,侵擾邊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鬧事,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戰斗,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擾,要是坐視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舉南侵。
這些日子朝臣們不斷上折子,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日日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鬧得他頭疼。
老實說,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若能給瓦剌人一個迎頭痛擊,甚至是驅逐他們,他並不反對。
「給朕一個理由。」身為王府世子,往後等著他的榮華富貴還會少嗎?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後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無須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這個險,戰場可不是什麼游樂之地。
東伏羲正色道︰「身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兒,國家有難,豈能坐視不管。」
這話說的倒是冠甚堂皇。
皇帝細細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
其非這混帳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
這倒好,既然他自動請纓,就和範謝將軍一起去長長見識吧。
東伏羲離開了泰和殿,便往太後那里去。
他又是撒嬌捶肩,又是甜言蜜語,又是遞茶倒水,講笑話、說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數搬出來,才令惱怒得本來不欲見他的太後笑逐顏開。
「原來以為你這皮猴大婚後能成熟穩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孫子,哪里知道會鬧成這樣。」太後已經高齡,銀白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和蕩可親。
她萬事不管,跟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一樣,只操心孫兒、孫女們的婚事。
京城貴族圈子就這麼大,誰家後院有些什麼事,不消幾天功夫便傳得滿城風雨,更何況寧馨長公主府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豈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孫兒的堅持,既然不是孫兒想要的,寧可玉碎。」
「唉,祖母沒看你對什麼執著過,怎麼就把寧馨府上那個丫頭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孫兒也不知道,只曉得非她不可。」他剝了顆葡萄放到小碟子里,插上象牙簽,遞到太後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頭遇到你是她的幸還是不幸。」說完,太後就著東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這遠從吐魯番過來的葡萄,總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孫兒沒把延安就像這看得到吃不到,心癢呢。」說看,他又剝了一顆,扔進自己嘴里。
「那孩子如今壞了清譽,往後要談親事,想進門第相當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擱個幾年了。」
「無事的,孫兒寫了和離書,現下那些窮極無聊的人會把矛頭指向我,過一陣子誰還記得阿娑的事?」把火勢欖到自己身上來,左右他是金剛不壞之身,那些屁話都影響不了他,有種就放馬過來!
皇家從來沒有情種,她這孫子看著紈褲隨便,哪里知道卻為一個丫頭干出這樣的事來。
「難怪你沒來這里求我替你作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管啦,孫兒已經向皇伯父自請戍邊,這一去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孫兒這不就來懇求皇祖母了,替我看著她,這些年別讓她嫁人了。」東伏羲講得一派理所當然,自己的囊中物,當然要自己顧好。
太後氣笑了,哼了幾聲,然後問︰「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孫兒理應替皇伯父排憂解難,才不柱費皇祖母和皇伯父從小就偏疼孫兒,不論什麼事都站在孫兒這邊。」
「用兩句好听話就想讓皇祖母替你看顧媳婦,會不會太容易了?」
東伏羲整個人蹭到太後身上,環抱她的腰,下巴頂在她肩上,撒嬌道︰「孫兒就知道皇祖母對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這祖宗,哀家上輩子真是欠你的。」
安撫好了兩尊大神,東伏羲自請戍邊的消息傳了出去,沒多久,上京人都听說了這件事。
不學無術、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伙和東伏羲混在一起的紈糸夸都安靜了,專門做這些富貴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樓生意一下子掉了兩成。
東王爺得知後,把東伏羲叫到書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這富貴地,要他做好各種心理準備。
至于東王妃則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願理解,她好端端的一個兒子為什麼要自請戍邊?
西北那是什麼地方?荒涼無邊。瓦剌人是什麼人?凶殘狠厲。這是往一個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盡所有的眼淚攻勢,可東伏羲只是輕輕 去她的淚,笑著說他最多三年就會回來,保證還給她一個完好無缺的兒子東王妃哪里會因為兒子的三言兩語就放下心來,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東伏羲不知道,他跟著大軍去了西北之後,東王妃因思念兒子,心思逐漸偏激。
她認為兒子是因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延安那孩子,為此,她把舒婆娑給記很上了。
此後,直到東伏羲回來前,兩家之間再無往來。
東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綠,他要隨著範謝大將軍熟悉軍營編制,磨槍霍霍。再來,日日都是宴請,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來,他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獲知他要去戍邊的消息,每晚便會在房里靜靜坐半宿,驚得幾個貼身侍侯的工頭們也連著幾天都不敢闔眼,直盯著房里的動靜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燈火,上床躺平,閉上雙眼,彷佛睡著了。
可沒過多久,她又睜開眼,翻身起來。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也不知是氣息還是什麼,以前只要那個魔星一來,她就能感覺到他的靠近。
「噓,別作聲,是我。」
東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費力地翻窗進來,因為太過熟練,所以什麼聲響也沒發出來。
舒婆娑已經不想再問自家府里那些侍衛是干什麼用的,左右從以前就攔不住神出鬼沒的他,一次都沒有。
不是她家的侍衛太過無能,是這魔王反高一籌。
「都三伏天了,屋里怎麼不放個冰盆?長公主府不會連個冰盆也供不起吧?」
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沒,沒心沒肺地說道。
舒婆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幾眼,解釋著,「初春落水後,身子弱,禁不起太涼的東西,夜里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饒不饒得過她!」東伏羲一腳就想往家什踹過去,冷不丁想起來,要是讓外頭那兩個丫鬟他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听到里頭的動靜,不惹得外頭一亂才怪。
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腳。
舒婆娑垂下眼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二日後,跟著大軍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艱難,你萬事要多留個心眼,戒驕戒躁方能有所寸進。
出門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後一個字還在舌尖上,東伏羲那張俊臉毫無預兆地靠過來,雙唇不經意地 過她的面頻。
臉上滑過溫熱的觸感,戰栗中帶來詭異的快感,讓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腔。
舒婆娑那副臉紅得快要燒熟了的模樣,看在東伏羲眼中,分外可人。
今夜的他被那群死黨多灌了幾杯酒,壯了膽子,那些平日不敢做的、不能做的,藉著酒勁不管不顧地做了,反正他在旁人眼中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她也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雙眼清澈明亮,容貌美好,令他移不開目光。他的心似困樊籠,不得解月兌,唯有竊得一香,才能稍解相思。
舒婆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正想把頭撇開,哪里知道他猛然噙住她的唇,她嚇一跳,抽了口氣,卻被乘機狎昵地貼上東伏羲一手捧著她的臉,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後腦杓,舌頭鈷入她的口中,直吻得她頭皮發麻,身子不由得緊繃。
這吻雖然生猛,卻毫無章法,他的齒踫到了她的牙,她往後退卻,他不依不饒地追上去,這不被她的牙磕破了唇,他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在她的捶打中持續深入。
一吻罷,兩人都喘到不行。
東伏羲用拇指撫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瓣,見她雙耳發紅,輕聲一笑,低頭咬住她露出來的耳垂。
他哪里知道舒婆娑已經羞不可遏,在心里罵了他千百遍的登徒子,見他還想染指她的耳垂,一氣之下,忽然往他的手腕重重地咬下去。
東伏羲有些吃痛,然而看著她那張像是熟透西紅柿的臉,他笑得非常快樂,低頭又啃了過來。
舒婆娑一手扶住他的頭,太不像話了,這個為所欲為、毫無顧忌的混蛋!
「不生我的氣了?」他聲音低沉,熱烘烘的腦袋就勢頂在舒婆娑的頸窩。
舒婆娑被他蹭得有些癢,一手推開他的大腦袋道︰「去那邊坐好,不然我就喊人了。」
他沒有去舒婆娑指定的圈椅上,而是繼續賴在她身邊,「我就坐這,我發誓會規規矩矩,不越當池一步。」
還不越當池一步?都把她的初吻奪走了!這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我這一去,起碼要三年才能回來,你會等我吧?」他低垂著頭,就算只能看見她的發心也甘願。
她的發絲柔軟濃密,他一直知道,可這樣看著,他還是難耐地想伸手去模一模,想把她的長發放在手掌中,如觸模絲綢般摩挲著。
可他剛剛答應不再胡來,現在只能掐住了拳頭,忍住。
「不會。」
東伏羲的眼楮像刀子一樣向舒婆娑掃過去,可她完全不在意。
「為什麼?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你始終不明白我的心?」他的聲音充滿暴戾和憤慨。區區二字,卻揉碎了他的心,撕裂他所有的想望。
他真想把她吊起來打**!
「這世上除了我爹娘,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她不能否認,東伏羲對她很好,可身為古代女子,婚姻不是她能自主的,她不知道爹娘會不會還想把她嫁出去。
「我告訴你,這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們倆一處生,一處死,死了繼續一處埋,誰也離不開誰!」他慷慨激昂。
這一番話,一般女子听了只怕無不動容,無不以心相許,然而對于活了兩世的舒婆娑來說,她沒有他這種激情。
這里不是她前世那個兩情相悅就可以相約私奔的世界。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她深深體悟到,人生的變數很多,誰敢保證有什麼是不變的?
她垂下頭,輕聲道︰「若哪天我們能走到一處,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運,我一定會真心以待;若不能如願,也不過是命中注定而已,我們都無須難過,無須自責,忘了彼此就好。」
東伏羲如遭雷擊,幾欲發狂。
一直以來,他總是很篤定自己溫水煮青蛙的功夫,早晚會慢慢把她煮到自己的口中,沒想到煮啊煮的,他想要的青蛙卻跳出了鍋子。
他很氣,可這樣的女子,活得坦蕩,要得明白,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最後,東伏羲沒說什麼,翻窗走了。
舒婆娑看著空蕩蕩的窗子,心中生出絲惆悵來。
旦錯過他,她這一生應該再也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了。
人生,為什麼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