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弓之鳥。
自那天他將自家小娘子強壓在身下,徹徹底底地讓她明白了什麼是「娘子的責任」後,裊煙便如一只受盡驚嚇的小鳥兒,努力回避著不與他見面,甚至不惜躲他躲得遠遠的。
知曉他會在午後回將軍府,她便早他一步跑到府外。明明不喜出門,明明厭倦喧擾,可為了躲避他熱烈的踫觸纏綿,她再也顧不得一切,每天都領著水荷往帝京不同的地方逃躲。
先是到城西的繡坊,再來是城東的琴院,接著是城北的詩社,然後是城南的花嶼,東南西北全跑了一遍後,有一次,她更跑到了城外帝王家御用的白沙泉浴池。
但是,蘇雲蚰非但不減半絲對嬌妻的濃濃興味,還當追捕小鳥兒為樂事似的,每天下朝回府,換上一身雅白武袍後,便依循著水荷不經意留下的蛛絲馬跡,在帝京尋覓裊煙的芳蹤。
當他一次又一次意氣風發地出現在逃躲失敗的公主跟前,裊煙秀美的眉睫便會漫滿懊惱,那氣苦不已瞪視著他的嬌憐神態,總會讓蘇雲岫心底一陣痛快淋灕。
而在將掙扎不停的嬌妻逮著後,免不了又是一場媚香艷情的暢美纏綿——
既然裊煙不知前車之監為何物,而且仍是不甚明了該怎麼當個好娘子,蘇雲岫一點也不介意,讓教而不善的她深深記著「娘子的責任」有多麼重大。
不過,蘇雲岫不得不承認,他雖是對不同于以往乖巧乏味的裊煙感興趣,但本只是將戲耍撩撥她視作待在帝京時打發辰光的小游戲,可在逗弄她、欺負她,淺嘗過她的甜美與嬌女敕後,自身也忍不住動了情念,對她的渴求越發地迫切強烈。
然而,個性中的傲慢好勝一再地壓下了心中火熱的欲念,蘇雲岫像是故意跟她耗上了似的,決意要听到堅執的她啟唇央請他要她,否則絕不給予她真正的佔有。
她拒絕他的眷戀憐寵,努力想要自他身旁逃開,他偏要讓她舍下心頭深埋的拒意與執念,坦然承認他為她帶來的歡愉,不再將他拒于心門之外。
原是不介意跟她耗上許多時日的,但他這次回京是奉皇帝急召,要他除去邊塞異族潛伏在帝京謀反的亂黨。策謀亂事的亂黨頭子昨日已在他劍下伏誅,既已完成了皇帝所交付的任務,他自然該速速返回邊塞鎮守。
一如他所料的,今早進宮向皇帝復命的他,才剛踏入茶肆的廂房中,準備批視軍務公文時,副將便匆匆前來向他探問歸期。而跟隨他回京的心月復兵士們,亦已開始為歸返軍營整備行裝。
軍事為重,他確是無法再分舍心思在裊煙身上了。
本只是一場消磨時間的游戲而已,性子偏冷的他也從不將男女情愛放在心上,該割舍的時候自然不帶半絲留戀。說不定在他下回返京時,裊煙的真性情已不再讓他感興趣,兩人又再回復以往冷淡如水的夫妻情分。
然而,他卻忍不住想要知曉,當她听到他將要離京的消息時,她會如何?
是感到如釋重負?或是……
「將軍?」
听見副將的低喚聲,蘇雲岫一蹙秀黑劍眉,厭煩地捺下心中的紛亂意緒。微側過高挺身軀,他目光寒涼地看著仍在恭謹垂首,等待他發下命令的屬下。
察覺到蘇雲蚰緊抿唇瓣的陰冷神色,不知將軍因何事而心情惡劣,副將慌忙低垂視線,戰戰兢兢地等待他開口。
一陣冷寂的沉默過後,在副將以為蘇雲岫再次陷入深思之時,便听見清寒男嗓低吐出平靜不帶思緒起伏的話語——
「傳令下去,明日卯時,起程回穗泉關。」
語畢,也不待副將應聲領令,蘇雲岫已大步走至房中的書桌後落坐。大掌取餅桌上的公文,蘇雲岫正要埋首察視軍務文書時,卻瞄見門邊那抹僵立不動的身影。心中一絲不快掠過,他不發一語地抬眸靜望向副將,劍眉冷然半挑。
「呃……」很是畏懼將軍碾冰似的寒冷眸光,副將死命壓下拔足逃離的念頭,總覺得有一事不得不做的他,硬著頭皮飛快地再提出一問︰「將軍,需要遣人將消息帶回將軍府嗎?」
寂寂的冷光在墨黑眸心閃爍著,蘇雲岫明白,副將的疑慮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莫說這陣子他極是寵戀裊煙,換作以往,即使他對她再冷落不聞,于情于理,他都該讓自家嬌妻知悉他將要離京。
只是……
小鳥兒躲他躲得如此勤快,若是知道了他明日便要離開,應是會欣喜不已吧?猜想著裊煙得知消息後將會端上的清美笑意,蘇雲岫緊緊蹙斂著眉宇,心中一陣困煩意亂。
不過,拖延不面對向來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沉吟片刻後,心中已有打算的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公文。
「不必。」見副將微感不解地皴起兩眉,他淡淡勾起唇角,陣底閃現清淺輝華。
「遣人到府中請公主過來,我自會親口告訴她。」
她被輕薄了!
——嚴格而言,也不能說是被輕薄,畢竟他是她的丈夫,他要踫她,她不能拒絕。
他竟然不顧她的意願胡來!
——嚴格而言,也不能說是不顧她的意願,畢竟每次他踫她,她都沒有抵死頑抗,而且後來還極是享受陶醉。
難道真如他所言,她喜歡他的踫觸嗎?
——這個嘛……
「天啊……」靜坐在軟轎中,被自身想法狠狠打擊到的裊煙,無力地將小臉埋在掌心里,發出一聲哀怨無比的申吟。
每當她想起這些天來發生在兩人身上的情事,她就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她說什麼也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會在蘇雲岫的踫觸下得到歡快!
那個為了一己仕途而欺騙她感情的蘇雲岫,那個把她娶回府後便冷落她三年的蘇雲岫,那個因她試圖逃離才對她感興趣的蘇雲岫,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臭男人,她怎樣也得將他狠狠摒棄在心門外!
可是,當他以不容拒絕的姿態佔著她的滿腔心思,一天復一天地與她纏綿相處,霸道地將她一再拉扯入狂野的歡愉中時,她無法瞞騙自己,她的心里總忍不住泛漫絲絲縷縷的慌亂。
尤其當那雙墨玉似的烏眸熾烈地凝看著她時,總教她恍惚地想起,十六歲那年的絢麗花影下,絕俊挺拔的他一身雅白長袍,曾用著同樣專注的陣光深深凝視著她。
畢竟,那曾是她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的依戀……
裊煙不止一次地想過,假若他不曾對她說過那番決絕冷情的話語,假若她仍是那個對他戀慕心折的小泵娘,或許,她真的會為蘇雲岫遲來的關憐愛寵而傾心迷醉、欣喜不已。
可是,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說出了那番絕情無義的冷語,而她的一腔少女情思,也在那一夜化為了綿綿淚意。
現下,她仍牢牢記著大婚之夜他清冷的容色,耳邊猶殘留著那一字一字的如冰語句。在忽視了她多年後,蘇雲岫忽爾一改清傲絕然的前態,她只覺得可笑又荒謬。
因此,她絕不能容許蘇雲岫再次進佔她的心!
只是,再執意的堅持,在蘇雲岫的撩撥下,卻總是兵敗如山倒,著實教她郁悶又頭疼。
她怎麼也無法忘記,在白沙泉浴池那次——
以為躲到了皇家女眷浴池,蘇雲岫便會有所顧忌,裊煙全然沒有料到,他竟會不顧水荷與浴池女侍長的阻撓,硬是闖入了浴池隔間。
在一片暖煙彌漫中,嬌軀上未著片縷的她再次被他逗弄得春意迷亂,腳下一軟便與他雙雙倒在浴池邊。
「所以我才討厭他啊……」一張秀美麗顏抹上新雪似的慘白,裊煙悲傷不已地喃念著。
理智催促著她快些清醒過來,不要退舍自身的堅持,可那顆曾為蘇雲岫牽動的芳心,卻無法抵御他邪魅醉人的誘惑。再這樣下去,她真害怕會如他所言,總有一天她會再次對他傾心,然後開口央他要了她……
「公主,到品陸軒了。」
轎外,忽地傳來水荷清爽甜潤的嗓音。裊煙慌忙斂下紛亂漫飛的心思,不讓自己再沉溺在難以理清的情思中。
「嗯。」輕輕應了一聲,她努力讓自己的嗓音恬靜如常。
頰上猶帶著輕淺如醉的桃緋,她輕吁了一口氣,想要緩下因回憶起艷情遐思而生起的羞人熱意。直到心音不再紛急如鼓後,她才揚起一手輕提著素雅裙擺,一手撩開穗飾精美的轎簾,並在水荷的乖巧扶持下,微移蓮足徐徐步出了華貴軟轎。
迎上轎外明淨的日陽光華,她巧巧掀揚著秀長黑睫,略帶不解地仰看蘇雲岫命人邀她前來的茶肆品陸軒。
正午時分,她本要領著水荷離開將軍府,可水荷才剛要為她備轎,總管便領著蘇雲岫的親兵來到她們跟前,說是蘇將軍遣人來請她到品陸軒,有要事親口相告。
心中雖是漫滿了濃濃迷思,但只要想到蘇雲蚰便心煩意亂的她,實是不願依言前來;可看見兵士一臉慎重的懇切神色後,也不忍別人為他們夫妻倆的事感到為難,她只好滿心無奈地捺下嘆息,認命跨進了軟轎中,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品陸軒門前。
她心里清楚,蘇雲岫要逮她,從來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她受不了自身日漸沉陷于款款情意,這才決意做著自不量力的掙扎。他今天竟會大費周章地遣人來尋她,或許是真有什麼要事告訴她。
「公主,請隨小的上樓。」她才剛步出軟轎,早已站在門外候著的茶肆掌櫃,馬上朝她彎腰行禮。
實在模不透蘇雲岫心中念想,裊煙只得懷著滿滿的納悶,跟在茶肆掌櫃身後,徐徐踱上了階梯。
走過了二樓長長的步廊,繞過了數道有著精刻雕紋的門扉,掌櫃領著她們拐進了一條裝飾精美的通道。
走在泛著淡淡雅香的通道上,裊煙心中的疑惑更是深染,跟隨在她身側的水荷則是掩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又是七拐八轉地走了好一會兒,遠處茶肆內堂的紛音已是听不見,在一片靜謐安寧之中,只聞他們移步時的細碎跫音。
通道盡處是一扇沉實古樸的黑木門,一名身穿深灰戎裝的高壯男子靜站在門外,見到掌櫃身後的主僕二人,即恭敬地拱手行禮。
「公主,將軍在此等候已久。」副將沉聲地說著,揚手為她推開了黑沉木門。
裊煙輕淺頷了頷首,正要步進廂房時,一抹思慮忽地在腦海浮漫而過,她側首向女婢柔柔吩咐著,「水荷,你先在這里候著吧。」不知道蘇雲岫在打些什麼主意,還是別讓水荷跟著好了。
「是的,公主。」水荷收回了好奇打量的目光,乖乖地止步于廂房門外。
深深吸了一口氣,裊煙帶著滿腔的疑思,輕抬芳足跨過門檻,準備向那故賣弄玄虛的蘇大將軍探問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