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冰雪將軍,終于吃上了人生中第一回敗仗!
而那讓他慘遭生平第一敗的,不是別人,正是嬌弱不勝、柔婉恭良的裊煙小娘子。
昨天,當他掬著她的小臉,一雙深秀烏眸瞬也不瞬地定凝著她時,怎麼也沒想到,她巧巧淡分嫣唇,溫婉道出的回應竟是——
「我不要。」
萬沒料到裊煙會作出如此答復,他有了一瞬的怔忡,還沒來得及生氣或是懊惱,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慌急的叩門紛音,不待他應聲,副將已語帶暗示地嚷說有急事稟報。
知曉該是探子呈來了緊急密訊,他勉力壓下心中濃烈的不快,釋開兩手放過懷中的小鳥兒,長身直立走至房門前。而在他拉開門扉的同時,裊煙已匆匆自他的身側竄出房外,一溜煙地直往通道另一頭奔逃。
遭受軍務纏身,無法追捕嬌妻的將軍大人,只得冷怒地眯著鷹銳墨眸,瞪視那抹逃得飛快的身影。
蘇雲岫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拒絕了他!
他欣賞她難得的靈動驕縱,也喜歡她偶來的不馴反抗,但他從沒有想過,當她不帶一絲遲疑地拒絕他的憐寵時,竟能讓性情寡冷的他生出如此勃然的怒意。
直到今晨,他駕馬領著心月復兵士來到了城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徐緩步出軟轎的裊煙,蘊積在心底的火氣仍是張狂燎燃著。
而他毫不掩飾的驚人怒意,裊煙也明確地感受到了。
察覺到蘇大將軍陰狠得幾要刺人的怨毒眸光,一如以往在他離京之時前來送行的裊煙,僅是低低地垂著螓首,假裝沒留意他陰狠殘冷的容色。
城郊綠意盎然,早陽清淺潑散一地,靜悄中隱有林鳥啼鳴啁啾。她輕踩著芳軟的草茵踱至駿馬一側,低斂的水媚眸光盯視著素色精繡鞋履,柔柔道出嬌婉輕語,「駙馬,遠行在外,萬事小心。」
蘇雲岫心里清楚,在外人的跟前,裊煙還是會下意識地喚他為「駙馬」,但這一聲恭謹守禮的輕喚,更為他躁亂的心思增添了一股厭惡感。
他高高坐于駿馬上,冷鶩地微微眯起墨玉烏眸,「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一句?」
听了他溫涼無起伏的問句,裊煙輕抿著花瓣似的香軟櫻唇,清柔眸心飛快閃現一抹無奈。
好半晌,實在不知還有什麼可說,她只能逸出一聲輕輕淺淺的柔嘆。他緊緊地瞪著她的發頂心,她定定地盯著自己的繡鞋尖,兩人之間再無半絲音息。
眼看時光徐徐流曳而逝,伴隨著兩位主子苦站在城郊的眾人,心里不禁暗暗著急了起來。
將軍府總管、水荷與數名府中下人恭順地站在不遠處,而等待著將軍下令的副將與兵士們,也是靜默地手執韁繩牽著馬匹,守候在官道旁。一雙雙寫滿了焦急的眼眸,不斷地在那對僵持宛如入定的男女身上徘徊。
再不動身,便要誤了出發的時辰了,可蘇雲岫仍是冷若寒霜地木著絕俊玉容,陰惻惻地瞪視著她,彷佛打定了主意,只要她不乖乖開口回話,他便要跟她耗到地老天荒。
裊煙知道,他生氣了,徹徹底底地被她惹怒了。可是,他仍在給她平息他滿腔惱火的機會。
或許這是蘇雲岫也不自知的疼憐,但她恐怕永遠無法如他所願,乖巧地向他訴說她樂于隨他出關的心意。
說實話,昨天她听到蘇雲岫要求她跟隨歸返穗泉關時,她確實是被他嚇著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為不受制地牽扣在他身上的情思而苦惱不已,極力想要克制那顆為他而飛快躍動的芳心,偏偏他俊雅挺拔的身影已是不容忽視地烙印在她的心湖上。眼看著自己竟似要忘了三年前那夜的心碎神傷,止不住地沉醉在暖柔的情纏中,她便越發感到心驚不安。
滿滿的情思浮漫翩飛難以理清,無能為力的她只好心懷盼望,只要她努力不讓自己動心動情,待得蘇雲岫再次離京鎮守邊關,待得遠去的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將她拋下,那時候她自然就會清醒過來了。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他要離京的消息,終于等到擺月兌他身影的日子,乍听他道出分別的言辭,裊煙還沒來得及辨清漫上心頭的濃濃意緒是不舍還是釋然,他便要求她跟著一同回穗泉關。
她不知道蘇雲岫為何要在離開帝京前向她揭示茶肆廂房的秘密,也不知道蘇雲岫為何會動念要將她帶走,她更不想知道那時他眸中暗藏的暖融灼焰意味著什麼。她只知道,要是跟著他離開帝京,她便真的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
因此,她決絕地說出拒絕,並趁著蘇雲岫忙于公務時逃出了廂房,生怕再在他的身旁待下去,自己便會忍不住反悔。
蘇雲岫會氣惱,她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向她提出如此請求,卻遭她想也不想地回絕了,依他冷傲孤高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會接受她這不識抬舉的答復?
他要生氣,便由他生氣好了。雖然看見蘇雲岫又是慍怒又是陰冷的神色,她心里也感到難過不忍,但她可不打算因一時的心軟而作出日後會後悔不已的決定。
再次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後,裊煙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願意再跟他拖延下去,她輕輕拋下一句嬌柔軟音,「駙馬,保重了。」
巧巧旋過縴盈身姿,踏著靈亮日曦步向將軍府眾人的她,並沒有看見,身後高坐于馬上的蘇大將軍,在听見她執著不改的決言後,眸中猛然綻染一閃而逝的異樣焰影。
當她微移蓮足踏出了一步,一陣熾暖的體溫驀地自背後偎貼而來,她錯愕地睜大了水潤明眸,垂首只見蘇雲岫的手臂從後方環上了她的柳腰。腰際倏忽一緊,下一刻眼前景物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在她好不容易瞧清自個兒身在何方時,她驚嚇地發現自己已遭蘇雲岫強抱到他的馬上。
毫無預警地彎腰將嬌妻撈抱至身前,蘇雲岫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兩腿用力一夾馬月復,在官道上縱馬狂奔起來。
「蘇雲岫你做什麼?」驚覺身下的駿馬已在飛快奔馳,裊煙顧不得一頭青絲被迎面而來的急風吹得凌亂不堪,著急萬分地側過身子,揚手用力拍打著身後大將軍的胸襟。
微仰著螓首,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方才還一臉冷峻的蘇雲岫正邪魅地勾揚著嘴角,彷佛心情很是愉悅。驚異的念頭在混亂的腦際清晰浮現,裊煙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真相——
她被擄了。
這個男人得不到她的應許,等不到她的回心轉意,所以便罔顧她的意願,打算強行將她擄回邊關?
「蘇雲岫,你瘋了是不是?你這是擄拐公主,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你、你你——你放開我,啊——」淒淒慘慘地尖叫一聲,因蘇雲岫突如其來的依言放手,身子瞬即從急速奔跑的馬上往下滑移,裊煙慌亂不已地伸手攬上他的頸項,受驚地緊閉著兩眼,「抱我,不要放手!」
「抱你?不要放手?公主,這真是末將听過最大膽的話語了。」一手持著韁繩策馬而行,一手將嬌妻柔香的身子擁得更是緊牢,蘇雲岫唇邊漾著得逞的惡劣笑意,「放心,既得公主盛情相求,末將絕不違逆公主之意。」
眼看方才的放手威嚇已取得了成效,懷中驚魂甫定的佳人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不放,蘇雲岫心中滿滿淋灕盡致的快意。
他本就不是懂得柔憐密意的男人,只是因疼惜她,才想得到她的心甘情願,既然裊煙不懂得好好珍惜他難得的善心,那他一點也不介意當回那個孤傲霸道的大將軍。
他只是沒有想到,順從了自身的依戀心意,硬是將佳人給抱上了馬後,陰郁了好久的壞心情竟當下消弭無蹤。而他也很滿意地發現,放縱自己緊纏著她的感覺實在非常痛快!
听見身後傳來了馬匹策奔的聲響,知曉兵士們已配合地追隨而來,迎著朝陽馳騁于官道上,心情當下大好的蘇雲岫,俯首噙住小娘子香馥的唇瓣肆情吮吻,好半晌才心滿意足地放開。
被吻咬得櫻唇微泛紅腫,卻僵坐在他懷中不敢亂動的裊煙,這才含著滿滿淚意睜開了雙陣,心中一陣氣苦不甘。
末將?他竟還敢自稱「末將」?
他根本就是最無賴、最惡霸、最可惡的土匪!
被蘇大土匪強擄上馬的裊煙公主,從此拜別帝京。
從沒試過忍受騎馬的顛簸之苦,裊煙只覺四肢似要散了般酸疼難受。當蘇雲岫帶著她到小鎮客棧投宿時,她已是累得提不起一絲力氣向他責難問罪。
不願再面對蘇雲岫那張俊魅不見疲態的臉容,她蒼白著小臉躲到房間里,躺倒在被褥中昏睡不醒。
翌日清晨,當她悠悠自眠夢中醒來後,便見床邊小幾上擱放著數件雅麗裳裙。她猜想,這該是蘇雲岫特意到衣坊為她買來的,雖是不及她慣穿的帝京御衣樓衫品,但在這小鎮之中,這幾件衣裳的繡工已算得上是華美精細。
沒心思為可恨的蘇雲岫如此心細的舉動而感到意外或是欣喜,裊煙拖著猶帶疲憊的身子,草草漱洗過後,換上了一襲水色煙紫繡裙。可當她坐在妝台前,看著蘇雲岫為她備妥的胭脂水粉、銅鏡、木梳與發飾,她才想起了一件頗為重大的麻煩事。
向來由水荷伺候打扮的她,雖是慣于自己著衣、妝扮,卻很少自行梳理一頭流雲似的青絲。因此,現下孤身一人的她,實在不懂該如何整理烏亮滑順的頭發。
不願意披散著烏發出門尋人,裊煙又是氣急又是無奈地坐回床緣,等了久久,才等到一大清早便跟兵士們議事的蘇大將軍到她房里來。
瞧見她披覆在縴肩上的秀發,馬上會意過來的蘇雲岫,微地蹙斂起俊黑劍眉。
瞧見他俊顏上稍縱即逝的困煩神色,裊煙心里當下漾過報復似的涼涼快意。
看吧,知道她有多嬌生慣養、有多難伺候了吧?嫌她麻煩的話,還不快快把她送回將軍府?哼!
就在她不言不語地坐在床畔,滿心以為蘇雲岫會因她的三千煩惱絲而頭疼不已時,他只是旋身快步步出了房間,然後沒多久便領著客棧掌櫃的妻子走回房里。
不知他心中懷著什麼意緒,裊煙端出一臉納悶的神色,只見掌櫃妻子笑臉盈盈地步至她的身後,先是著她捧著銅鏡仔細察視,然後取餅木梳為她精心梳好發髻,接著便恭順地向兩人福了福身,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