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柔的手在發抖,是氣的!
姑姑一不做,二不休,現在連她的藥都動上手,偏偏做得干淨,任她怎麼查都查不到姑姑頭上。
她向公公告狀,公公用一臉「又來了,你要瘋到什麼時候」的表情看她。
她跟丈夫哭訴,上官檠只會回答,「如果你想開了,我們就搬出去。」
不要,她為什麼要示弱,她又沒做錯,是姑姑心狠手辣,容不下大房子嗣,如果她要毀掉上官檠,為什麼要請貴妃娘娘下旨賜婚,連她也一起毀掉?難道她不是夏家的人?
上官檠那個廢物,每次她與姑姑之間有爭執,他就躲出去幾天,避不見面,這麼懦弱的男人簡直是沒出息到極點。
沒有人可以幫她,連丈夫也不行,她又冤又恨,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成天指天罵地,把王府後宅攪得天翻地覆。
算了,丈夫不能指望,她就靠自己,她就不信她的手段會輸給姑姑。
「杏花!」揚聲一喊,杏花飛快奔到主子身邊。
「你回夏府一趟,告訴娘,我要陳嬤嬤來幫我。」
她娘清理其他姨娘賤婢的能耐無與倫比,這一切全是陳嬤嬤出的謀略,有陳嬤嬤在,她將如虎添翼。
既然姑姑沒拿她當佷女,她又何必當她是親姑姑?
兩天後,陳嬤嬤出現在靖王府。
半個月後,放印子錢的頭頭被官府抓到,夏嫵玫的兩萬兩全打了水漂兒,那是夏嫵玫非常重要的收入,這件事讓她氣病了,一怒之下昏厥過去,半個月下不了床。
夏可柔大樂,趁機接手府里中饋,孫氏性子軟綿,哪兒爭得過夏可柔,等夏嫵玫能下得了床,大勢已去,氣得她二度大病一場。
兩個月後,夏嫵玫再現江湖,一出手就讓夏可柔哭回娘家,夏嫵玫利用機會把夏可柔安插的人手全數拔除。
夏嫵玫引道婆進府,道婆查出王妃生病是因為有人行厭勝之術,這一查,查到夏可柔院子里,媳婦還在娘家呢,夏嫵玫便嚴刑拷打她的下人,沒想到厭勝之術沒查到源頭,卻打出夏可柔和陳嬤嬤的陰謀。
真相披露,夏嫵玫氣得吐血,兩萬兩吶!那是她多年積攢下來的棺材本,說沒就沒有了?
這下子輪到夏嫵玫哭回娘家,兩婆媳互指對方、互相撕咬,夏尚書頭痛難當,只得和稀泥,把人送回靖王府。
幾天後靖王府出了賊,大女乃女乃壓箱底的銀票丟掉三萬兩。
夏可柔沒有任何證據,卻一口咬定是夏嫵玫動的手腳,非要她給一個說法,夏嫵玫自然是打死不認,連王爺下來,卻也不出證據,只好鳴金收兵。
但夏可柔哪能吞下這口怨氣,她在外頭到處放話,說婆婆偷自己的嫁妝。
就算是真的,家丑也不能外揚,此事傳進老王爺耳里,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不能打媳婦、孫媳婦,只好把兒子、孫子叫回跟前教訓。
上官華自然是替妻子說話,拍胸脯的保證,說那三萬兩絕對不是夏嫵玫拿走的,還處處指責夏可柔不敬婆婆、不孝不仁,忝為人媳。
上官檠不爭辯,低著頭,把所有罪責往自己身上扛。「媳婦是我的,行事不周之處,還請父親、祖父責罰。」
這話听得人鼻酸,那個媳婦兒是怎麼來的,旁人不清楚,他們焉能不曉得?
上官陸勸道︰「所謂堂前教子,枕畔教媳,你該好好教教媳婦,家和萬事興。」
上官檠回答,「媳婦兒已經很久不讓孫子進屋了。」
至于為什麼不讓他進屋,前因後果,滿府上下都知道。
到最後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白花花的三萬兩銀子夏可柔豈能輕易松手,夏嫵玫敢偷,她就敢搶。
一日,夏可柔趁婆婆不在,領了人把婆婆屋里的丫頭婆子打一頓,光明正大地把屋子里的好東西全搶走。
靖王府的家丑越鬧越大,上官檠非但不阻止,還在暗地里推波助瀾,搞得家宅不安。
這時候,上官慶還來插一腳,他養在外頭的妓子柳湘懷上了,挺著一個大肚子往靖王府一跪,左右鄰居耳語不絕。
上官慶膝下無子,讓柳湘進府倒也不是大事,只不過柳湘怕自己的身分進不了王府,干脆使出殺手 ,逼上官家非得開大門接人,此舉鬧得人盡皆知,連靖王都被皇帝叫講宮里訓一頓——自家後宅都整治不好,如何治國?
孩子始終是夏可柔的心病,如今有個大肚婆進了後宅,她能不使壞?
柳湘幾次差點早產,這才曉得王府豈是誰都能進的。
總算,五個月後孩子出生,還是個兒子呢,生倒是平安生下了,可那孩子不哭不鬧,面容有股說不出的怪異,如果紀芳在,就會告訴上官慶,恭喜你,生了個喜憨兒,雖折翼卻是個天使。
這些是後話,重點是這些爭爭鬧鬧讓夏嫵玫和夏可柔之間水火不容,偏激的夏可柔下定決心,同夏嫵玫玉石俱焚。
紀芳根本不相信抓周能決定孩子的未來,不過身邊一群「老祖宗」興致勃勃,她也就順了大家的心意,辦了場抓周。
Jovi心大,左手抓算盤,右手抓劍,又抓起他最喜歡的繪本往懷里塞,兩手全滿了還不夠本,指著他爹臨時放上去的官印,嘴里喊娘,非要紀芳幫他把官印攏進懷里。
紀芳大翻白眼,戳戳他的小額頭,說︰「貪心鬼,再給你一把稻子,士農工商全讓你佔齊了。」
這場游戲讓上官檠記在心,隔兩天,紀宅又塞進三個人。
才一歲呢,就有武師傅陪他跑跳、帶他摘鳥巢,向他炫耀輕功的重要,及武功可以帶來多大的便利性,于是第一次看到師傅在梅花樁上翻滾,連路都走不好的Jovi就鬧著要在上頭跳幾跳。
文師傅更忙,沒事在他耳邊念文章,時不時抱著他到處跑,指著雲念詩、指著水作詩、指著農夫也能信手捻來一首「鋤禾日當午」。
不過,這件事倒怪不得上官檠,是紀芳閑來無事胡說了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就這麼一句話,上官檠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因此讓文師傅早早進了紀宅,為兒子啟蒙。
紀芳說︰「你這是揠苗助長。」
上官檠回嘴,「听三只小豬和籽籽吞吞,是考不上狀元的。」
紀芳白他一眼,問︰「考上狀元很了不起嗎?」
上官檠從容一笑,眼底卻有著說不出的驕傲,「三年一會試,殿試出狀元,你說了不了不起?」
紀芳問︰「難不成你還要子承父業?」
上官檠認真回答,「子承父業不夠,他得更上層褸。」
心大吶!期望高吶!當他的兒子肯定日子不好過。
于是紀芳一把抱起兒子,狠狠親上幾口說︰「沒事兒,別怕,哪天你受不了壓力了,娘帶你遠走高飛。」
她只是開玩笑,可這個玩笑話讓上官檠心生警覺,對芷英再三叮囑,萬萬不可讓紀芳離開視線。
第三個人是一名老大夫,姓江,很多年前就不給人看病了,成天關在家里研究草藥。
進紀宅後,每隔幾天就給了泡藥浴、做藥膳,如果在現代,這種人有另一種稱呼——養生達人,可以上電視提倡生機飲食的那種,但在古代,他唯一的稱號是怪老頭。
一個兒子不親、老婆不愛的男人,上官檠肯供著他,別說江大夫,就是他的親人都樂得趕緊打包把人給送過來。
上官檠說︰「那年,只有他看出來我娘不是病,是中毒,只是毒性太猛烈,他治不了。」
紀芳清楚他童年的悲愴,模模他的手臂,安慰道︰「有的人像球,你越是壓他,他彈得越高,有的人是泥,一摔到地就和土和在一起。上官檠,你是前者,天底沒有人可以打壓得了你,你注定要當英雄的。」
上官檠心滿意足,沒有人可以把鼓勵的話說得這麼煽情卻又激勵人心。
他擁她拉進懷里,攬著她的腰,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紀芳不讓想掙開,可上官檠低低地說︰「借我靠一下,我覺得很累。」
一句話,她在他懷瑞安分下來。
怎麼能不累?又要仕途光明,又要財源廣進,又要報母仇,又要挺個不上道的好朋友,她光想都覺得累。
不過上官檠確實很看重Jovi,他把紀芳的話都听進去了,他試著拋棄傳統父親的威嚴,和兒子當朋友,給兒子訓話時聲音表情豐富精彩,而且再也不給他點穴了。
「……樹越長越高,藤蔓越爬越多,這時,阿奇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長出野獸的毛和角……」
上官檠抱著Jovi和玥兒,給兩個孩子講故事。
這故事是現代很有名的繪本《野獸國》,一個壞脾氣小孩想象著離家出走,他的房間變成森林,他了野獸國的野獸王,他為所欲為、瘋狂吵鬧,做所有父母親不允許他做的事,他以為自己會很快樂,但瘋狂過後他開始寂寞,他想念父親、母親,想念溫馨的家庭。
紀芳已經畫了將近二十冊繪本了,這是上官檠最喜歡的一本,他說著故事、想念母親,他的家庭原本和美安詳,直到夏嫵玫加入,奪走父親的寵愛,母親抑郁而終。
祖父認為是母親的性格太軟弱,才會在後宅站不住腳,若是她有足夠本事,自然能和夏嫵玫一爭,不至于落得那樣的結局。
這樣的想法不只存在祖父心里,也存在王府每個下人心底。
他把這件事告訴紀芳了。
她沒有批評祖父,只輕輕地說了句,「家是用來休息的地方,不是用來戰斗的地方,如果非得戰斗才能站得住腳,那個家,不要也罷。」
她的心意與自己如此契合!
他興奮、他快活,那個需要花心思戰斗的家,他確實不想要了。
待王府頹毀,待靖王爵位被削,他自會天高地遠逍遙去。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對不起,早在夏嫵玫砸錢讓莫齊毒害母親、拐綁自己,早在他們連尋找都放棄那刻,他已經建立起自己的根睫枝蔓,與那個家切割。
「吃點心嘍!」
紀芳端著大托盤進居,三個盤子里都裝著布丁、芋圓和切塊水果。
她的手藝在外食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里,比起其他女人還算不差,但絕對不是廚師等級,不過因為薪水買不起房,她的錢全用來滿足自己的小確幸,假日三五好友吃吃好料,公司旅游、出差,放特休假時全世界走遍,她吃遍各國美食,可以猜出七、八成做法,只是穿越來到古代想做出來,還是得靠廚房里的大廚幫忙才行。
因此一心拓展餐飲業的上官檠,每個月安排她與大廚們進行一次「技術研討」,研發出來的新菜色吸引不少客源,尤其是那道西班牙炖飯,成了京城貴族爭相吹捧的名菜。
听說皇帝知道富貴酒樓在上官檠名下,還讓廚子進宮專門烹煮這道菜。
題外話,富貴系列是上官檠他娘的嫁妝,祥和系列是他祖母的嫁妝,至于他和鳳天磷合開的鋪子形式種類及名字多到族繁不及備載,紀芳懶得記,一律歸類為鳳三系列。
「你不是說芋圓多吃不好?怎麼又端上了?」
「這就是身為現代人的矛盾嘍,明知道糖是合法的毒品,會讓人上癮,可壓力奇大無比的上班族,誰能拒絕得了甜品的誘惑?就像每個父母都知道3C產品對孩子不好,可是孩子一鬧,誰能不乖乖把iPad雙手奉上?」
「听起來,那是很復雜的地方?」
「可不是嗎?吃吧!」她在床上鋪一塊舊布,把兩個孩子抱到中間,一人一個盤子、一支調羹,任由他們折騰。
「為什麼不讓人喂?這樣會弄得到處都是。」
「這些點心身負三個任務。」紀芳舉起三根手指。
「哪三個任務?」
「第一,進到寶寶肚子里,提供足夠養分。第二,孩子藉著舀起食物送進嘴巴的過程中學會手眼協調,幫助肌肉發展。第三,當孩子成功地完成一件事,那種自我肯定、自我滿足的成就感,能培養他們自信獨立的精神。」她做過連鎖幼兒園廣告,還能背出幾個出名的幼兒教育理論呢。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果然很復雜。」
「所以咩,你這麼單純的人千萬別穿越到那里,否則會被啃得尸骨無存。」
「像你大哥一樣嗎?沒關系,我可以去考公務人員。」
想起家人,紀芳輕嘆,她應該是過勞死不會錯了,不曉得老爸老媽有沒有聰明一點,向她的小老板狠狠敲一算賠償金?
見她情緒低落,他知道,她想家了。
同樣離開家,他們都想著回去,只不過他要的是報仇,而她真心實意想回到那個有親人、有愛的避風港。
他很羨慕那樣的家,也會盡全力為她布置同樣的家,只是他不習慣允諾,不習慣說事前話,他會耐心等待,等待該結束的事結束,再開始他想開始的。
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人誰都不能欺負。
那次夏可柔和紀芳相遇,夏可柔的囂張讓她失去三萬兩銀子,三萬兩究竟去了哪里?沒人知道是在他手中,他每個月給殷茵的分紅多塞進一、兩千兩,紀芳不耐煩帳,不去理會這種事,但殷茵精明,一看知道數目不對。
他帥帥地丟下一句,「那是給我老婆、兒子花的。」
于是殷茵收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看,這時代的女人也有這點好處,她們認定養家是男人的責任。
「別想了,這里也有你的家人。」上官檠輕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了身上。
紀芳苦笑,是啊,現在穿越回去,她還是得再次離開親人。
「想好了沒?想不想把繪本付梓,再賺一筆?」上官檠知道她有事業心,便挑了她喜歡的話題。
是的,這里不但有她的親人、朋友,還有她的事業與成就,他會慢慢加碼,直到這里的牽絆比那里多。
「我擔心故事太先進,作者會被人抓起來用火烤。」
上官檠太笑,說︰「你也有怕的事?」
「怎麼會沒有?我是人,不是神。」
「放心,繪本我打算放在我和鳳三合開的書鋪里賣。」
上官檠會想到開書鋪,是因為紀芳曾經向他描述廣告業之後,說︰「何謂廣告宣傳業,就是說服別人——我的東西很好,我的想法很正確,跟著我走準沒錯,你一定要相信我。本人在下我做的就是這一行,我們是合法的詐騙集團。」
她的話很有趣,原來不只東西可以行銷,連人和政令都可以。
于是他建議鳳天磷開間書鋪,專門出版一些歌功頌德、拍皇帝馬屁的書,只是這個馬屁想要拍得好、拍得響、拍得正確就是大學問了。
紀芳說印「皇帝好、皇帝妙、皇帝皇帝呱呱叫」這種書,不會有市場,但把皇帝的生活寫成故事,從中透露皇帝善良開朗、樂觀大度的性格,透露他重用賢人、關心百姓的態度,才能洗腦百姓,生活在天鳳王朝是件多是幸運的事情。」
于是那些煽情小筆事,自然是出自紀芳手筆。
書上市不久,消息傳到皇帝耳中,他讓太監去坊間買幾本回來,看到里面一些小到連自己都沒有感覺的瑣事竟然如此被放大、夸張且肯定,那顆怦怦跳的龍心吶,喜悅到不行,那兩顆龍眼啊,彎成天上圓月,那個龍屁啊,被拍得異常舒坦。
命人查證,此書肆恰恰是他最疼愛的三皇子所開。
皇帝大肆夸贊,賞賜有加,這下子不只是鳳天磷,連雲貴妃走路都像踩了筋斗雲似的,輕飄飄地。
在鳳天磷的刻意唆使之下,雲貴妃想見作者一面。
鳳天磷在打什麼算盤,上官檠豈會看不透,他悄悄地和紀芳說了兩嘴。
紀芳訝異之後,理智分析,她不相信鳳天磷會愛上自己,愛情哪有那麼容易。是佔有欲?或許;新鮮喜歡?或許;但要發展到一生一世不離心,那是不可能的,更甭說鳳天磷就是那種先搶先贏,後果再論的個性。
紀芳不可能單純到認為雲貴妃見到自己就會喜歡上她,一道懿旨下來,說︰「就是你了,你來當我兒子的皇子妃。」
呵呵,如果她相信這種事,不代表她單純,只代表她腦袋有洞。
所以當鳳天磷來開了口,紀芳冷笑道︰「可以啊,但我去見過貴妃娘娘,靈感就會失蹤,以後你把我打死,我也只能拍出低等馬屁,想清楚吧,結果自行承擔。」
到最後她沒進宮,至于鳳天磷是怎麼對雲貴妃說的,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此時提起繪本出版的事,紀芳忍不住擰眉擠眼的對上官檠道︰「我可不可以直接把版權賣給你,你打算怎麼出版、和誰合作柝帳,都與我無關?」
上官檠問道︰「你很不待見鳳三?」
「認真說,是害怕。」
害怕?這話說得過分了,鳳天磷不只一次反彈,說他的身分在紀宅里發揮不了作用,沒有人怕他、沒何人理他,他進進出出就像一團屁似。
可她居然說怕他?
「怕他什麼?他的身分?他的脾氣?他的位高權重?」
紀芳頭,「不對,怕他的丹鳳眼,怕他挑剔人的口氣,他和我以前的小老板一模一樣,我下意識想躲開他,最好永遠都別踫上最好。」可惜那家伙的傳導神經有問題,居然解讀不出她對他有多麼避如蛇蠍,尤其有馬屁文章當媒介,他出現的頻率竟然和阿檠有得拚。
上官檠失笑。「可是我看不出來你怕他。」
「如果你在外商公司上過班就會曉得,即使心里只有一分成算,也要表現出十分篤定,越是害怕越得虛張聲勢,否則怎麼能說服別人相信自己?」
「知道了,繪本交給我吧,我處理,不會讓你吃虧的。」他那里還有夏可柔的兩萬七千兩銀票呢。
說話間,鳳天磷突然走進來。
他听見了嗎?紀芳一看見他,迅速把頭別開,假裝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
鳳天磷不允許她躲避,直接走到她面前問︰「你的小老板是誰?」
她不答。
問不到答案,他追著上官檠,他已經習慣阿檠是紀芳的代言人。「她的小老板是誰?她不是一直待在莫宅?什麼時候有老板的?是在上京的途中嗎?」
上官檠也不回答。
鳳天磷生氣了,怒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所有人都知道獨瞞我一個?難道我不是你們的朋友?」
「不是。」紀芳想也不想的立刻回嘴。她沒有皇子妃命,並且打死都不想和皇子交朋友。
上官檠的口氣客氣一點,回道︰「沒有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們的共同秘密。」
比起紀芳的直接拒絕,上官檠的「共同秘密」更讓他光火,他辛苦那麼長一段時間,和紀芳的關系還在原地踏步,而阿檠已經和她有了共同秘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言道︰「阿檠,我們打一架吧。」
「不行。」
這次紀芳和上官檠異口同聲。
于是在他們的共同秘密之後,他們又有了共同默契。
鳳天磷豈能不炸毛?「為什麼不行?」
「身教重于言教。」兩人二度異口同聲,然後一起看向眼楮張得大大的Jovi和玥兒。
鳳天磷看看紀芳,再看看上官檠,他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氣死他。「我……」
話沒說完,上官檠把布丁塞進他手里,說︰「吃一點吧,紀芳做的,味道很好。」
紀芳贊許地看著他,說︰「甜的可以安定神經,對皇子大爺的暴躁有幫助。」
哇咧、哇咧,他是被他們排擠了嗎?他是三皇子啊!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啊!
鳳天磷始終沒在紀芳面前討到好處,也許是他講話有點小刻薄,也許是他試圖控制人的霸氣,也許是因為他迷死人的丹鳳眼,無論如何,這種狀況都是上官檠樂見的。
至于自己和紀芳之間……上官檠很高興,不管她把關系定位在合伙人或朋友,他們之間的感情越來越親密。
他們可以談心,可以分享成就,可以為彼此分析事情,可以承擔對方的憂慮……這種「一起」、「共同」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升溫。
「大夫怎麼說?」上官檠愛憐地模模Jovi的額頭。
他生病了,有武師傅陪著、有江大夫看著,兒子的身體一向強健,沒想到這次病情來勢洶洶,嚇壞一屋子女人。
「大夫說是染上風寒,可風寒怎麼會這麼嚴重?」紀芳抱緊他,舍不得他難受,當了媽才曉得當媽的心思,兒子是心頭上不能割舍的肉啊!
「讓人回京去請江大夫了嗎?」
「萍兒去了。」
他們不在京城,之前紀芳幫忙相看莊子,接連買下三處,其中一處有溫泉,趁著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前,上官檠帶一家子出來泡溫泉,給孩子去去寒氣,沒想到Jovi還是太小,受不得。
孩子生病就更嬌了,吵著鬧著不肯躺在床上,非要大人抱,紀芳已經抱著他大半個時辰,上官檠伸手,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抱沐兒。」
紀芳不舍地把孩子交給他。
兩人依舊在堅持著,一個喊Jovi,一個喊沐兒,好像堅持到最後的那個就能拿到兒子的監護權。
上官檠愛憐地看著燒得滿臉紅通通的兒子。
一到莊子上,他立刻進山打獵,因為有溫泉,這里的動物還活躍著,他想給紀芳弄點野味打打牙祭,沒想到一回來就听見兒子發燒的消息。
「我不該貪玩的,畢竟是冬天,孩子又小。」
听著她的自責,他一手抱住兒子,一手將她攬在懷里。「別想這個,說不定早就病了,只是這會兒才發作。」
紀芳點點頭,也許上官檠不懂,她卻很清楚什麼叫做潛伏期。
換了人抱,孩子微微張開眼楮,看一眼抱著自己的人是爹,又閉上眼,把頭往上官檠懷里鑽。
這一鑽,鑽得他心頭發軟,紀芳是對的,她的教育觀念讓沐兒無懼他身為父親的威嚴,沐兒與自己親近,他看見自己就會笑得滿臉開心,兒子的快樂,讓他有了當爹的成就感。
上官檠帶著她坐在床沿,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紀芳在這時侯,想起前世時母親的抱怨,那時爸常被派到海外出差,媽很能體諒,在雙薪家庭的時代里,誰的薪水都少不了,可每當她或哥哥生病,媽媽就會又氣又急,會對外婆埋怨,說自已過得像單親。
以前不懂,脾氣好的媽媽為什麼老在他們生病的時候發難?有一度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生病不乖,現在她終于明白,在孩子生病時有堵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對女人而言有多麼重要。
上官檠看著她緊蹙的眉頭,握住她的手說︰「人的一生需要遭受許多磨難,才能成材,這是沐兒的第一場難,也是他將要長得更好、更壯的過程。」
「我懂,只是舍不得。」模模兒子睡熟的臉龐,紀芳低聲道︰「放下來吧,他睡了。」
「不,我要一直抱著。」
「不累嗎?」
他頭,說︰「小時侯我的身子不好,經常生病,爹眼里只有夏氏母子,根本不關心我。我還記生病時很不舒服,娘整個晚上抱著我在房里走來走去,听著娘唱的小曲兒,聞著娘身上的香氣,我便安心了。那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記憶,我希望沐兒長大後,也有這樣的記憶。」
紀芳凝眸望著他,他的眉眼總是在提到親娘的時候變得柔軟,他與母親之間的感情很好吧?所以他一心報仇,企圖為母親爭回公道,這種情況……她還能勸他放下?
「你爹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夏氏?」
「她長得比我娘美麗,她有手段,她……很會演戲,而我爹,是個膚淺的男人。」
「我覺得你爹犯下的錯不是寵妾滅妻,而是將就,既然不喜歡,就不該把你娘娶進門,沒有他,說不定你的母親會踫到品格高雅的好男子。」
「他們的婚事是祖父與外祖在年輕時定下的女圭女圭親,只是沒想到外祖家會敗得這麼快,祖父堅持承諾,讓母親進門,認為這樣便對得起昔日好友,殊不知……」殊不知這樣的安排,竟是害了母親。
「雖然,你不見得苟同,但我還是想問,人的一輩子是幸福快樂重要,還是信守承諾重要?若你爹勢利一點,直接拒絕這門親事,或者你外祖家有自知之明,斷絕這門姻親,那麼你母親的悲劇就不會出現。」
「所以錯的是祖父和父親,不是夏氏?」他的嗓音緊了。
听出他強抑的憤怒,她頭,道︰「不,你祖父、父親有錯,夏氏也有錯,她的心胸狹窄、性格卑劣,就算不對付你們,也會去對付別人,因為她看人看事的角度偏頗,因為她性格陰暗,這樣的人一輩子會不斷出現敵人,她的痛苦,來自于扭曲的性格,與旁人無關,可她永遠都會認為別人才是制造她痛苦的泉源,要想盡辦法消滅,于是惡性循環,于是即使錦衣玉食,也宛如身處地獄。
「所謂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想腐爛、想不朽,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夏氏選擇了腐朽,不管你有沒有動作,她都會走入毀滅。」上官檠樂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喜歡在她身邊,因為他的復仇大計、他的怨恨、他的心機,總會在她身邊消失于無形,看著她、同她說話,她會有一百種方法讓他遺忘自己是個悲慘的男人。
紀芳又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很瀟灑,若能放下便放下,退一步會海闊天空。」
「如果放不下呢?避而不見會比較好?」如果非要腐爛方能為母親討得公道 ,他願意!
紀芳不想鼓吹這種思想,但是死結在他心里卡著,不上不下,痛得讓人揪心,一個人掙扎一天不累,可掙扎一個月就累了,她怎舍得教他掙扎一生世,與其如此,不如拿把剪子斷了個干淨,從此天地逍遙,再無負擔。
「放不下,就去討回公道吧,人總要心里真的滿足了、無憾了,才是真正的解月兌,雖然我不認為復仇之後一定會快樂,不過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之後就沒有包袱了,就能好好重新過生活。」
他真心實意的笑著,嘴角再無半分苦澀。「是,我要這麼做,我要滿足、要無憾,要為公道盡一份心力,否則黃泉之下,我無顏面對疼我、愛我的母親,紀芳……」他抓住她的手,誠摯 道︰「等我,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擺平了靖王府,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這是……告白嗎?
富蘭克林尚未發現電,電纜線尚未牽成,但她被電到了。
夢里,她作過無數個和大老板有關的粉紅色泡泡美夢,睡前,她幻想過無數和上官檠在一起的美妙人生,但這些場景只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不會現形成真,可是現在,他說了,從不輕易允諾的男人對她說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她不曉得這種感覺是該松口氣,還是揪起心,那個敲得她耳膜快聾掉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不規律地進行。
有被告白過,不曉得被告白的女人要做出怎樣的表現,更正,是不曉得被暗戀對象告白的女人會做什麼反應,眼下,她只是傻著、呆著、蠢著。
望著紀芳,她是很聰明的女人,可她現在看起來很……那個字是怎麼說的?哦,很萌,萌得讓他想把她攏進心里,再不放生。「為什麼不回答?不可以嗎?不願意等我嗎?」他笑著逗她。
紀芳頭。
「答案是不?」笑容瞬間結凍,他急了。
「我想知道,你是真心的嗎?不是因燈光美、氣氛佳,兒子在懷,溫暖無比,于是讓你說出煽情話?」
是他不夠真誠?上官檠輕輕把兒子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拉起她的手,把她擁入懷中,他斟酌著字句,認真回答,「我是真心的,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只是沐兒的父親,你心里有個比我更重要的男人,他雖然留在那個時代里,依舊佔據了你的心情,你放不下他,你還想要回去,再爭取一把,但是……
「別回去了好嗎?這里有我、有沐兒,我們會當你的親人,我會努力讓自己變成那個讓你崇拜的「大老板」,他能為你做的,我都會盡力學習,只要你肯教我。」
紀芳倒抽口氣,他怎麼會知道大老板?
推開他,視線對上他的眼楮,她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誰告訴你大老板的事?」
「是你作夢時說出口的。」
「我作夢的時候,你為什麼在場?」紀芳眼珠子轉一圈,問︰「是芷英?她是你的人?負責監視我?」
她想要跳腳,她把二十一世紀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連很無聊的十二星座都說過,卻偏偏沒有教會他隱私權對現代女人很重要!
「不是。」他猶豫片刻,說出實話。
「不然呢?」她兩手叉腰,做出一副潑婦狀,怒目望著他,就等著他回答得不得體,立刻踢他一腳。
「我常在半夜潛入你房里,看你一眼,我才能安心入睡。」
這是實話,可從他嘴巴說出來,立刻成了情話,潑婦轉眼變成情婦,紀芳的心軟成棉花糖。
氣消了,隱私權不重要了,她上前兩步,拉起他的手,很想問為什麼啊?為什麼不看她一眼他就無法安心入睡?
「你有失眠的困擾?」紀芳柔聲問。
「沒有。」
「那為什麼不能安心入睡?」
「因為你對沐兒說,我的期待太高,哪天他受不了了你要帶他遠走高飛,我怕你遠走高飛,怕再看不見你,怕你徹底消失……」
只是一句戲言啊,他竟記著、擔心著,那得要多看重一個人,才會這樣憂心忡忡?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胸前,她對著他的心髒低聲道︰「有你這麼好的父親,Jovi哪里舍得跟我遠走高飛?有你這麼好的男人,我又怎麼舍得遠走高飛?放心吧,我會一直一直留在這里等你。」
這是回應他的承諾?
收到了,他會安心,但是他還是會繼續在深夜里潛入她的房間里,因為,他愛上做這件事,愛上那睡前一瞥,即使做這事兒很費勁。
「那……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大老板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為你做了什麼,讓你念念不忘?我會學習,我會做得比他更好。」只要能留下她,他願意做足所有的努力。
紀芳苦笑,大老板幾時為她做過什麼了?只是,女人的一生,總會有那麼幾次無理取鬧的痴迷,而大老板翁Jovi……是她最美好的幻想與印記……
屋外,芷英退開兩步,因為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單身女子竊听。
鳳天磷心情愉悅,他是個聰明男人,擅長思考、盤算,也擅長反省,所以他終于找到能夠讓紀芳共鳴的話題。
認真算算,紀芳已經拒絕他很多次,她甚至把話挑明了說,把他想出來的爛籍口一腳踢翻,可是,他不死心!
阿檠說,你是天之驕子,受不了被拒絕。
紀芳說,男人本賤,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才不是這樣的,他就是單純的喜歡她,從在越縣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上了。
只是因為他相信自己不會為情所困,他認為皇位重要、阿檠重要,女人不重要,所以故意把紀芳嚇跑。
他以為只要紀芳不存在,他又可以像過去那樣,做該做的事、計劃該計劃的未來,他甚至連刈包都改了個很矯情的名字。
他以為只要徹底清除有關紀芳的記憶,就沒問題了。
可,那是自欺欺人,離開越縣後,他的心頭總是悶悶的。
為了解決那股悶勁兒,他經常去杜康樓吃有容乃大,那東西真的有美味到這等程度,值得他一吃再吃?
並不是,而是每吃一遍,想一遍,回想著與紀芳的相識過程,回想紀芳的嬌嗔怒眼,會讓胸口悶氣得以紆解。
阿檠成親那日告訴自己,他看見莫琇兒,那時自己的感覺不是嘴上說的「麻煩」、「那個女人膽子未免太肥」、「她到底想干麼」,而是……真好,又可以看見她了。
他到處找她,比上官檠更認真勤勞。
是師傅教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可為什麼上蒼如此厚待阿檠?明明他找得更認真,紀芳卻先被阿檠找到?
他明明想和紀芳好好說話,卻換來她的無情指控,她說他笨,她把他想要的至高權勢貶得很低,她不贊同他講的每句話,她老是反駁他,她甚至背著自己說他的壞話。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沒有女人敢輕慢、或者舍得輕慢他,但她的表現很不女人,這麼糟糕的紀芳,他依然願意折節下交,願意三番兩次去接受她的批判,可她,拒絕他拒絕得毫不手軟。
即使如此,他還是來了,來自討沒趣,來看她不講道理的臭臉,丟一堆好東西巴結她。很賤嗎?是啊,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就是喜歡上了。
他琢磨了很久,決定學習阿檠,既然紀芳對事業很上心,他便抱著帳本、揣著銀票去找她,一听見她到莊子上泡溫泉,立刻屁顛屁顛地跟過來。
卑鄙?沒關系,只要能看到結果就好,阿檠可以和她走得這麼近,不就是靠這一招。
在宛兒的帶領下,他快步來到紀芳房前。
芷英遠遠看見鳳天磷,加快腳步,擋在他身前。
宛兒說︰「芷英姊姊,鳳三公子送帳冊和分紅來了,要見小姐。」
她點點頭,對鳳天磷說道︰「三皇子,帳冊和銀錢上的事小姐都交給茵娘子管,讓宛兒領你過去茵娘子那里吧。」
鳳天磷擰起好看的濃眉,道︰「我要見紀芳。」
「小少爺病了,一直哭鬧,好不容易安撫好,小姐剛睡下。」
「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抱歉,小姐命令我在這里守著,誰都不能進去打擾。」
「你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不過一個小小奴婢,三皇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小少爺折騰一整天,小姐脾氣正躁著呢,連萍兒、宛兒都不敢進去打擾,如果三皇子堅持……」她微微一笑,側身讓開。
這個舉動是賭鳳天磷在乎小姐,不願意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
見芷英如此,鳳天磷反而不確定了,恨恨剜她一眼,把懷里的帳冊塞給宛兒,賭氣說︰「替本皇子整理個房間出來,本皇子不走了。」
芷英淡淡一笑,朝宛兒點點頭,宛兒立刻轉身,將鳳天磷往外引。
屋里,上官檠和紀芳說著類似告白的言語,但屋外發生的事,全落進他耳里。
緊緊摟住紀芳的身子,他笑得意味深遠,「我說過的話,必定做到,你等我。」
紀芳點點頭,貼著他的胸口,听著他的心跳,她想起愛情小說里頭寫的——那一聲聲心跳聲,都在說著「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越听越甜蜜,戀愛的感覺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她在很多的「我愛你」當中陶醉著。
不過上官檠心底,也在想這三個字?
錯!他正在想著的是,得好好嘉賞芷英,把她送到紀芳身邊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