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才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慎余以為盧燕兒這會兒應該還躺在床上歇息,畢竟她流了不少血,身上紅痕遍遍,又痛到喊疼,想裝啞都沒辦法,哪知一踏入院落,就看到一個勤快的人兒正拿著掃帚掃著落葉。
「你!」他一個箭步,一把搶走快要比她人還高的大掃把,「不歇息在做啥活?」
盧燕兒抬眼看著那個頭高了她超過一個頭顱的男人,指了指地上的落葉,再握上他手上的掃把。
「我知道你會說話,別再給我裝啞巴!」慎余惱道,將掃把隨意往後一丟。
盧燕兒眼神游移,心想這謊真的很難持續了。
「進來!」慎余負手于後,往前廳方向走了兩步,回頭,見她沒跟過來,更惱,「快進來啊!」
盧燕兒只好快步跟了上去,還不忘將掃帚撿起來,擱放在牆角,才隨著慎余的腳步走進前廳。
「去椅上坐著。」慎余指著團椅命令。
這世上哪有奴婢敢在主人面前坐上椅,更何況,主人自個兒還站著呢。是故,盧燕兒沒動作。
這丫鬟總是這麼不听話!
慎余在心里惱道。
「我說你……」話還沒說完呢,就見盧燕兒迅速在團椅上端正坐下了,害得他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這丫鬟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吧,總是讓他又惱又氣又……
他咬了咬牙。
又什麼?
盧燕兒很是好奇,但不能問,問了,就會被知曉她藏在心中多年的大秘密了。
「哪!」慎余自隨身攜帶的荷包內拿出了個東西,扔在她面前的桌上,「拿去吧。」
盧燕兒看著桌上那閃閃發亮的銀簪,上頭以玉石綴成葉,簪身刻著蓮花的圖樣,質感典雅,十分漂亮。
盧燕兒當初在前主子那因身為一等貼身丫鬟,多少還有不錯的月例可拿,但進入慎家後,職等低,月例微薄得可憐,大約是買幾碗涼水就沒了的數目,加上她生性節儉,從沒買過任何飾品,頭上的扎發也只是用系帶綁一綁而已。
少爺丟給她這銀簪是要干啥呢?
困惑的瞳眸抬起看著他。
莫不是要她轉交給誰吧……
這一想,心口不由得微微抽痛。
意識到這不應該有的感覺,她連忙垂下眼眸,以免被慎余看出她別有心思,忘了自個兒的分寸。
「說話啊!」至少該道聲謝吧?
水眸更為困惑了。
謝什麼?
難不成這是要……送她的嗎?
盧燕兒大吃一驚,杏眼閃動希冀的光輝。
見她還在裝啞巴,慎余惱怒的托起她的下頷。
「你!」慎余火大的低嚷,「給我說話,否則我就掰爛你的嘴。」可惡,到底要不要開口?
意識到再也無法裝下去了,否則大少爺真生起氣來,她可無法承受。
「這要……做什麼的?」
听到她終于開口了,慎余不覺例出大大的笑容。
他這一笑,在盧燕兒心中可不僅是產生漣漪,而是掀起滔天巨浪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傻愣愣的看著這比女人還美的男子,心口震動,雙眸發直。
「發簪不是拿來插發的,難道拿來剔牙的嗎?」
「噗!」他的比喻讓盧燕兒忍俊不住噗_出聲。
「笑、笑什麼笑?」慎余覺得有些難為情,干脆一把抓起桌上的發簪,粗魯的插入她頭頂的發髻內。
未出嫁的姑娘還綁著少女的垂鬟分肖髻,將長發分股,再在頭頂擰轉成髻,頸後的余發扎成辮子,垂于肩上,斜落胸前。
她頭上沒有什麼裝飾,只有綁發的系帶,樸素得緊,這發簪一簪上,立刻為她平添亮麗,整個人也顯得有生氣多了。
慎余覺得自己眼光不錯,這發簪很搭她平淡的氣質。
生平第一次收取男子送的禮物,盧燕兒覺得小臉熱燙燙的,慎余一看到她微垂著頸首,一臉害羞的模樣,竟也覺得不自在起來了,整個廳室內一片靜悄悄,異樣的感情在兩人之間流動。
「你、你早上流了血,別忙活,去休息。我先回鋪子里了。」
「不礙事的。」她輕輕說道。
「會礙事。」
「可是……」
「我說會礙事就是會礙事!」他氣得要跳腳。
她就不能听話一次嗎?
「那奴婢待會去歇息。」盧燕兒連忙答應,免得他又要被氣得發火。
「對了,你還沒說你為啥要裝啞巴?」沒要到答案他是不會罷休的。
早知道他回來時一定會想方設法要出一個答案,所以盧燕兒在他回來之前,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嗯……因為……因為我小時候常說錯話,惹了很多麻煩,所以為了不再惹事端,就干脆不開口說話,後來成了習慣,就被當成啞巴了。」她說著半真半假的謊。
她忐忑不安的看著他的表情,怕他不信她的謊言,沒想到他竟點了頭。
「你這麼不乖,肯定說一次氣死人一次,難怪要裝啞巴。」
盧燕兒聞言啞然。
他的解讀竟然是如此?
她在他心中竟是個不乖的丫鬟?
以為自己十分盡責,莫非又是一個自以為是?
叫她休息不休息,叫她坐下也不坐,處處跟我作對,可見以前不是一開口就頂嘴,就是說些氣死人的不中听的話,閉嘴也好,省得出事。
听到他的月復誹,盧燕兒甚感冤枉。
她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她只是個小小小小的僕人,怎可能澱點血就休息一整天,還敢在主人面前就坐?
盧燕兒雖然覺得有那麼點委屈,奇怪的是她卻不覺得難過,這委屈之中還藏著一絲無名喜悅,她自己都不知這奇怪的復雜矛盾情緒打何而來。
「你以後在別人面前仍然繼續裝啞。」
「嗯。」不用他吩咐,她也會繼續裝的。
「但在我面前就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你的秘密。」慎余上揚的嘴角透著些許得意。
這個秘密天知地知,還有她跟他兩個人知而已。
「是……」盧燕兒只得點頭。
怎麼少爺感覺很開心?
一個下人的秘密,不過是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情,為何他會感到高興?感覺好像有點……孩子氣呢。
「反正這兒只有我們兩人,你說話也不會有人听到的。」他頓了頓。「灶房那早上有送熱水過來吧?」
她點點頭。
「沐浴了嗎?」若是送熱水給她沐浴,她不領情,就讓她淋冷水!
這……又是威脅嗎?
「沐浴了。」
「那便好。」他撇了下嘴。「我走了。」
「送少爺。」她剛要起身,就被他自肩頭壓下。
「送什麼送?我沒腿是吧?」他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盧燕兒來到鏡子前,看著髻上的發簪,其實慎余這樣隨手一插,是插歪了,但她並未因此拔掉重插,畢竟這是他的心意啊。
走來大門口,見慎余已經走遠了,盧燕兒偷偷拿起放在牆角的掃帚,繼續掃地。
從小當奴婢,早就練得強壯的身軀,不像孱弱的小姐們,稍微一點傷就虛弱得無法下床。
反正她本來就是個不听話的丫鬟嘛。
听見浴房門扉拉開的聲音,盧燕兒連忙將已經拍松的軟枕放好,調整到中央的位置,轉過身來時,正好見到發梢猶滴著水,中衣穿得松垮的慎余踏入寢房。
她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
他知道此時的他有多撩人心思嗎?
她雖然是名女子,卻還是忍不住心兒有些發癢了。
「少爺,床鋪好了,您請歇息吧。」她站在床旁,雙手恭謹的交疊在小骯處。
「嗯。」慎余揮開擋住視線的長發,望向即便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卻沒有半點逾越之舉,更是不曾吵鬧,而是安分守己做好下人工作的盧燕兒。
他听說爹睡過的那些丫鬟,多多少少態度都會有所改變,六姨娘就是從丫鬟變成侍妾的一個例子,她仗恃著自己貌美,又懷了孕,故本來打算等孩子生下,再看情形是否給予名分的父親,才將六姨娘納進門。
但盧燕兒不同,她總是表現得像兩人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依然睡在粗使丫鬟的通鋪房,穿著粗布衣裳,勤懇工作。
他倒寧願她跟他吵個什麼、要個什麼,那麼會讓他覺得兩人之間的確是有什麼不同……
他心里的月復誹,直到他接近時她才听到,不過也只听到「不同」兩個字而已。
是什麼不同嗎?
莫非是指她?
她為了不讓他以為她懷有其他心思,譬如妄想當什麼侍妾甚至夫人,所以一直很盡責在自己的本分上。
他的心思多疑,畢竟身邊沒有半個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她非常盡力的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希望他覺得在她身邊,是一個可以真正放松的所在。
難不成她仍是不小心泄漏了她想成為他的知心人,而不僅是一個下人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