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子見他眼中盡是關懷之情,再瞧他臉色明顯憔悴,方才被他干預激起的怒氣早化去了大半,甚至已能將心比心地想著若她是他,她也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決定——
保護心愛的人。
「關于你生意上之事,我可以不干涉。但其它事若與我有關,你便該與我商量。反之,我亦是如此,好嗎?」他說。
她習慣性地張口想反駁,可他卻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別讓我擔心。」她鼻尖一酸,想起他在百忙中仍時時叮嚀她的吃穿行住坐臥,想方設法為她著想的心情。該是爹娘在天上保佑,才讓她得了這樣的一個夫婿吧。
「為何不說話?有意見便提出來討論。」他嘆了口氣,已經有了和她理論的打算了。
「不說話是默許。」花明子用指尖撫去他眉間擰皺,輕聲說道︰「我同意便是了。」
他眉頭一松,笑了起來。
她也笑著,順著他的手勢偎人他懷里。
「梅兄那里,你是真的去不得。倘若那里一有新的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
「嗯。听你的。」
他見她難得如此配合,失笑地看著她,而這一看,令得他的眉眼全滲人了笑意。
「今晚,你便是我的娘子了,要與我同床共枕了。」他說。
「你……怎麼想的盡是那些事……」她瞟他一眼。
「我若對你不想著那些事,你便要擔心孤枕難眠了。」他笑著俯身輕啄了下她的唇。
「我才不會……」她的聲音消失在他唇間,四唇廝磨之間,火花漸燃,兩人的氣息都隨之粗重了起來,唇舌交纏益加綿深……
「別鬧,我還擔心著梅兄的事……」她推他一下,想起這幾日的心神不寧。
「當家!當家!您在這嗎?」
外頭朱管事的大叫讓應炎隆驀地直起身,臉色跟著一沉。
出事了!否則朱管事不會如此慌亂。
他與她對看一眼後,轉身便朝外頭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花明子扯住他衣袖。
應炎隆猶豫了下,卻還是點了頭。都快做夫妻了,有事就一同面對吧。他攙起她身子,還沒走到門前,便已先對外喊道︰「你進來說話!」
朱管事破門而入,滿臉焦急地迎上來說道︰
「紀副將領著禁衛軍在外頭,說是要帶您進宮!」
應炎隆胸口一窒,濃眉一擰。平時若是皇上有事要找,派的多半是徐公公及幾名護衛,可如今出動的竟是皇宮禁衛軍,這還能有好事嗎!
花明子握住應炎隆的手,看著朱管事問道︰
「可說了是什麼原因要帶他進宮嗎?」
「沒有。」朱管事雖然力持平穩表情,可還是掩不住擔憂。
「我先跟他們走一趟,不用擔心。」應炎隆回握住她的手,對朱管事說道︰「我被帶走,不許對外聲張。府內藥鋪尋常之事,你便依平常經驗判斷。若遇到大事時,就找花當家及學文商量,他們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花明子一听他這話怎麼有交代後事的意味,臉色也發白了,當下便搖頭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凡是與宮內牽扯之事,生死便難斷。我此去不知會有何事發生,有什麼事便讓朱管事幫著。若真處理不來,也沒關系,錢財是身外物,命保住最重要。」他抓住她臂膀,沉聲說道︰「若真有不測之事,你讓學文帶著你和我娘一起走,他在這些事情上是有門道的。」
「家里的事,我會處理。你現在立刻把朝廷、宮內能夠替你說上話、能告訴我們里頭情況的人名都告訴朱管事,我們會想辦法保你平安的。」花明子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全听娘子吩咐。」應炎隆張開雙臂緊緊地攬她人懷。
花明子紅了眼眶,顧不得一旁還有人,也用力地摟著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縮進他懷里。
朱管事別開了眼,無聲地嘆了口氣,只希望命運別作弄人,他們當家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了心儀女子。
「好了,沒時間耽擱了。我救過紀副將的母親,他沒立刻進來捉人,還讓朱管事先來通知,算是還我人情了。」應炎隆握住她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你且去學文和娘那里,跟他們說一下情況。重要的是……」
「先收拾貴重物品,安排好退路。」花明子接話。
應炎隆听她一語便說出重點,笑了。「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夫妻總是一體。」花明子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不會再跟他分你我了。他的事,她會一肩扛。
「好,你快去。」應炎隆將她往房內推,自己則往門口後退了一步。
花明子點頭,依依不舍地與他互看了一眼後,便揚聲喚來翠軒、翠宇—大事當前,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還有很多事要交代。
應炎隆再看了她一眼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往大門方向走去。
沿路上,應炎隆低聲交代著朱管事該去打點的宮中人、府里保命九藥等收藏之處、還有羅繼才事件的繼續追蹤等事之後,再說道︰
「我不在府中之時,花當家的意見就等同于我的意見。但在我進宮情況尚未明朗前,對外仍說花當家只是在我應家休養,別讓我的事拖累了她……」
應炎隆說到這,在心里低嘆了口氣,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前。
禁衛軍約莫十人左右,全臉色肅穆地面門而立。
應炎隆向領頭的紀副將一頷首後,說道︰「勞煩各位了。」
紀副將點頭,沉聲說道︰「應當家,這邊請。」
應炎隆走上停在一旁的黑色馬車,當馬車前進之際,他長吐了口氣,眉頭卻仍緊蹙著。
他自認不曾做過什麼不妥之事,可在宮廷之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願此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夠早日平安返家團聚。
三日後,待在宮牢里的應炎隆首次明白,原來生不如死是這樣的感覺。
但,他要活著!
因為花明子及他的家人還在等著他,而且他尚未完成對羅繼才的復仇,卻被誣陷下獄,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甘心……
在酷刑煎熬下,昏迷竟成了應炎隆期待之事。至少在昏迷期間,他能得到一段沒有折磨的時間;雖然,他昏迷的時間總是很短。
因為排天倒海而來的痛苦會讓人驚醒!
此時,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痛醒的應炎隆微睜開眼。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表示審問者已然離開。
雖然如此,但他瑟縮著身子,因為仍然不習慣宮牢內剌人體膚里的寒冷,以致于牙關不住地打顫著。原本極具威儀的臉龐因為刑求以及一日一餐薄粥的對待,早已瘦凹,原先矍鑠雙眼也變得無神了。畢竟宮牢里不傷肌理的刑罰,卻是更加折磨人。
何謂不傷肌理?就是每回問審時,懂得以長針施毒的宦官,會將長針剌入他身上幾處大穴,那種不見血卻像是要將五髒六腑掐碎的劇痛,讓他痛到幾乎要把舌頭都咬掉。他昨日還嘔出了血,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是因為宦官臨走前潑了他一盆水,說是要他好好回味一下這滋味;說是今天還要再來招呼他一個能讓髒腑破裂的穴位,要他快點吐實少受苦。今日長針才下,他便全身痙孿,昏死過去了。
但要他吐什麼實呢?他被抓入宮牢的原因是,行為不檢,招惹後宮嬪妃許嬪。
他什麼都沒做,憑什麼要他承認自己趁著月黑風高之際進了許嬪宮內,熄了燈對她上下其手。況且,天下哪有那麼湊巧的事,他想意圖不軌時,正好他身邊沒跟著太醫、侍衛,許嬪房內也正好一個人都沒有,他還正好遺落了繡有應字的藥囊?
他是千算萬算都沒想到,羅繼才竟會將那日竊自應府的藥囊當成陷害他的證據。且撇去羅繼才不談,許嬪存的又是什麼心?這般誣陷于他,若是皇上嫌惡她與其他男子有染,從此不再臨幸她,豈不是害人又害己?為何許嬪要冒這樣的風險?想來也就只有被羅繼才慫恿這個方向可想了。
這樣一來,也讓他的另一項追查有了頭緒——羅繼才的酒肉朋友間,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听過羅繼才自夸過曾與嬪妃有過肌膚之親;現在和羅繼才有染的嬪妃,應該是呼之欲出了。就不知羅繼才變賣皇上賞賜及羅左相圖謀不軌這二事的追查有沒有任何進展了……
可惡!他當初實在不該一人扛起一切,至少該讓學文或花明子知道一些狀況的……應炎隆用力眯緊雙眼,還想多想一些,可虛弱的身體由不得他作主,他的眼皮不住地垂下……
「送飯了!」
木檻外傳來一聲大喊,應炎隆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年輕宦官正踢著木檻叫道︰
「還愣在那干麼?還不快過來接飯!」
應炎隆一听,馬上用了最大的力氣朝門口爬過去。先前送飯的宦官都是把飯扔著就走了,怎麼會喚他過去接飯—這也許是自己人。
「喊他做什麼!把飯扔著就好了,還當他是呼風喚雨的應當家嗎!」負責看守宮牢的獄卒在幾步外喊道。
「還不伸手接飯?!是要老子喂你不成?!」宦官又喊。
應炎隆看見宦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立刻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碗清粥,還有一顆從此人衣袖紋飾上掉到清粥里的青黑色扁平藥九。
宦官與應炎隆對看一眼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應炎隆捧著清粥,還沒後退就先仰頭將清粥和九藥一塊吞人口,免得有意外發生,而當九藥咽下喉頭的那刻,他從里頭的特殊辛辣味道嘗出了那是應家藥鋪的「百草九」,能解尋常百毒。
太監要進門送飯前,是要經過搜身的,虧得這顆九藥和太監服色相仿才能當成繡紋被挾帶進來。
還能給他送藥,代表外頭現在控制得宜。花明子和朱管事應該是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是辛苦她身體尚未痊愈,還要多承擔這些。造化弄人,原以為該是他守護她的,誰知道……
唉。
應炎隆喝完整碗粥,往後一躺,想著日後可能會遭遇的狀況。
他進宮牢已有三日,皇上不肯見他,必然是梅以文出了狀況,或已不在人世,皇上遷怒于應家藥鋪或者傷心到無暇顧及他人,才將他交給旁人處置。
皇上未立後,後宮之事自然是由羅繼才的姊姊掌管,那他受到這般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一切也不是全無轉機,若是皇上把身邊的「百返丹」給予梅以文,梅以文至少還能保命一段時日,也許能撐到明年的「百返丹」出爐。只要梅以文還活著,他就有機金曰活下去。
一忖及此,應炎隆突然放心了一點。
因為「百返丹」出爐的手續極為繁復,除了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藥工,也就只有他知詳情。皇上若想保住梅以文的命,該會留他一條命的……
現在就看是皇上息怒或回神的時間先到,還是他能在這宮牢里活得比較久了。
他如今只後悔,當初因為怕花明子操煩、怕學文多嘴誤事,所以關于調查羅繼才的那些事他都只字未提,不曾交代。現在被陷人獄,十之八九與羅繼才月兌不了關系,就不知花明子從朱管事那邊得到消息後,能否在短時間內串連起所有線索,將他弄出宮牢,給羅繼才應有的教訓了……
都怪他太自負,以為只有自己能把事情辦好,不想如今虎落平陽,只能等待旁人救援……
「吃飽了,看來是有力氣說實話了……」
身後宦官尖細聲音讓應炎隆驚跳起身,他緊繃著身子,听著門上鎖鏈被打開,面色發白地等待下一波生不如死的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