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應炎隆被禁衛軍帶走之時,秋末的最後一分暖意正好褪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也在同時來臨。
花明子從早忙到晚,便連沐浴都是由翠軒、翠宇代勞,因為唯有那時她才能得空小睡一會兒,然後,吃藥、吃飯、睡覺,花明子也都極力做到,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承擔的不只是花家,還有應家,她絕不能倒下。
應炎隆離開後,便沒了訊息。朱管事請宮內安插的眼線打探,只說應炎隆是因為許嬪的指控而被關入宮牢。因為是後宮之事,所以先由羅貴妃派人審問,再待皇上有空時親自發落。
事情既與羅繼才的姊姊羅貴妃扯上關系,花明子心里反而踏實了一點,至少她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只希望應炎隆能撐過這段日子,更希望皇上那邊真如朱管事所說,會看在應家的神丹妙藥上,至少會給應炎隆一個當面澄清的機會。
只不過,應炎隆是事必躬親之人,如今這七日不見蹤影,必然會引起外人猜疑。花明子與朱管事商量後,決定對外說應炎隆外出去尋藥;反正應炎隆每年必有幾回要外出尋藥,不會讓人引以為怪。
花明子不懂的是,如果真如朱管事所說,因為應家藥鋪屢屢獻藥有功,皇上對他一向是另眼相待的,那為何應家安排在宮里的人全說皇上如今沒空親審應炎隆?莫非皇上真的還在傾城山莊?那……梅兄情況究竟如何了?
一想到這些事,以及應炎隆在牢里可能會遭受到的酷刑,原本在房里看帳本的花明子合上賬本,心如刀割地揪著胸口的衣衫。
四天前,她派去送藥的太監回報,應炎隆還活著,只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才進去幾日就成了如此,他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人的?
花明子驀地起身,決定去找朱管事詢問最新情況——一般都是申時過後不久,朱管事就會來跟她報告了,今日怎麼還沒來?莫非在追查羅繼才一事上出現了狀況?可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羅繼才私下販賣皇上所賞賜的珍寶的證據了嗎?再加上羅左相的野心證據,還有許嬪指控應炎隆的理由,也幾乎可以確定是與羅繼才有關了。現在就只等著機會把這一切面呈皇上啊。
她出聲想喚翠宇,繼而想到她們都回花家去替她取物了,約莫還得一個時辰才會回來,于是起身走向門邊。
外頭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取餅披風覆上,這才縮著身子往外走。受傷之後,雖然傷口痊愈的狀況不錯,只是經此一傷,她變得十分怕冷,不分白天夜里,炭火都要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以前的她,冬日里連掌心都還是熱的呢。
也不知道這樣的寒日,應炎隆在牢里可有人為他添炭加柴、會不會連盆炭火都沒給?這樣的日子,他要捱多久?
翟大夫和聖手大夫在宮內多時,總說得上幾句話吧?她得請朱管事安排她與他們見面,看看還能再多做些什麼,或者問問能否讓宮內眼線再替應炎隆送上一回九藥,總得讓應炎隆撐到見著皇上那一日啊。
還是……花明子撫著手腕上的白玉鐲,突然停下腳步。
梅以文曾說過,若她有難時,可以拿這白玉鐲到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名叫做金福來的人求救。
她原本沒把梅以文這話放在心上的,況且應炎隆在宮內原本就有安插眼線;只是,應炎隆若真的再沒有消息的話,什麼方法她都得一試。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通過長廊,走到主廳找朱管事。
「你哭成這樣……待會讓花當家看到怎麼解釋……」
花明子停下腳步,無聲地將自己退到轉角,听著書房里傳來的應學文安慰人的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姐姐還那麼年輕。」在哭泣哽咽間說話的是錢盈盈。「她還那麼年輕啊,怎麼可能活不過兩年。」
花明子呆若木雞地看著牆角,一時沒法子回神。盈盈說的是她?她活不過兩年?
「我說出來不是要你難過,而是要你多過來陪陪她。我大哥……跟我說過花當家當初出血不止,只能用『雙秋丹』止血。可這『雙秋丹』雖有止血功效,但里頭有幾味毒草目前仍沒有解藥,所以她最多只能再活兩個秋天。」
原來如此。難怪她那樣的傷勢還能存活?,難怪應學文听到她與應炎隆的婚事時,雖然消沉卻不吵不鬧,只是在看著她的目光時,帶著些許同情。
但是……應炎隆心里是在想什麼?她只能再活兩個秋天,他還要娶她,何苦呢?
花明子攏緊雙臂,身子顫抖地強忍著淚水。雖說能得應炎隆這樣的一心人,此生再無遺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會短暫至此。
她走了,花家該怎麼辦?應炎隆懊怎麼辦?她實在是不甘心就只剩那麼點日子……
花明子身子緩緩下滑,終至蹲在地上,任淚水簌簌滾落。
「那就替她解毒啊!你們應家不就是藥鋪最行嗎?」書房內隱約傳來盈盈的哭喊。
「你以為這麼容易啊!這『雙秋丹』與另一種『百返丹』都是帝王之藥,我大哥私藏一顆用在她身上,已經算是欺君之罪……」應學文揚高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人搗住口。
「你給我閉嘴!這事能大聲說嗎!」
花明子听到盈盈氣急敗壞的聲音時,突然勾唇笑了——盈盈果然靈光,想來會是應學文的得力內助。
她自己的姻緣或許今生難成了,但至少她成就了這兩人的姻緣。
而像她這樣一個活不過兩年的人,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保住另一個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人——
應炎隆。
花明子扶著牆,緩緩地起身往回走。
落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大雪在此時慢慢地停止,幾名婢僕正出來走動。花明子喚來其中一人,說道︰「請朱管事過來,並派人備車,說我要出門。」
一個時辰後,當花明子在翠宇及幾名護院的陪同下外出後,再度回到應宅時,臉色十分沉重。因為適才辦事結束,經過應家藥鋪時,她听到了讓她不快的傳言。
花明子進了正廳,讓上前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只留下朱管事。「藥鋪發生什麼事?怎麼冷冷清清,全然不是平時模樣?」花明子沉聲問道。
「原本不想說了讓您煩心的,怎知您竟外出了。」朱管事拱手說道︰「近日謠言四起,說是應家藥鋪的藥出了亂子,害得皇族生了重病,皇上要嚴懲,還抓了應當家要處罰。是以這幾日的生意和往日相比,竟下降了一半。」
花明子雙唇一抿!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散布謠言。羅繼才想趁應炎隆不在之時整倒應家藥鋪,作夢!
朱管事看著花當家開始低頭在屋內踱步。
他知道這是花當家正在思考,他也期待著她能為應家藥鋪做些什麼,畢竟如今敵暗我明,他們老處于挨打局勢?,加上當家如今還在宮牢里,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被釋放。
花明子站到朱管事面前,凝肅地說︰「若是應家藥鋪七天沒有收入,可會有什麼影響?」
「您的意思是要暫時不營業?」朱管事有些失望,白眉擰得更緊了。「如此豈不正好落了外頭人的口實,況且那些急病要看醫者,又該如何是好……」
「我不是要關門不營業,而是想義診七日。既然應家藥鋪不缺錢,那我們便趁此機會宣揚應家藥鋪的仁醫美名。義診期間,凡是貧苦無依者皆能免費看診,附贈三日藥材。我們則趁著這段時間查出散播謠言之人……」花明子雙唇一抿,臉色沉凝地說︰「雖然我們早就知道是羅繼才,但還是要找出證據讓他沒法狡辯,然後再找人散播說他蓄意詛咒皇族。」
「好,我立刻就去辦這兩件事。」朱管事笑逐顏開地說道。
應當家果然沒交代錯人。
「還有,這七日藥材費皆由我花家來出,算是我為你們當家積福的一點心意。我花記食鋪也會在同時間辦七天的脤災濟糧,如此京城內忙著說起花、應兩家積善之事,就應該沒空去議論什麼應家的藥出亂子一事了。」
「花當家且慢。應家藥鋪義診沒問題,但花記食鋪的脤災濟糧使不得。」
朱管事搖頭說道。
「為何使不得?」
朱管事猶豫了一會後,這才將應當家離開之前的交代說了一遍,說是局勢未明朗前,對外一律只宣稱她只是在應家休養,別讓他的事拖累了她。
花明子握緊拳頭,胸口一窒!
「我……」她咽口喉頭的哽咽,低聲說道︰「如今和他在同一艘船上,沒什麼好避嫌的。」
「那是我們當家關懷您的心意。」
花明子原本還想搖頭,可旋即改變了主意。「好,就依你們當家之意。如此一來,他若真的出了事,我沒被應家絆著,才可以動用到花家那邊的力量救他。」
「是。」朱管事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草擬一個義診計劃,之後再召集各家藥鋪掌櫃,把方式都弄周全後,再回來向您報告。」
「勞煩朱管事了。」
花明子點頭目送朱管事離開,知道朱管事在藥鋪生意上不知比她熟稔幾百倍,她能做得比朱管事好的部分,也不過就是因為她有花家的財勢,所以能為
自己下的命令負責罷了。
花明子揉著頭在榻邊坐下,決定暫時小歇一會兒。只有兩年壽命的身子,怎能不好好照顧呢?
只是,她才入睡沒多久,甚至尚未睡穩,便被人給驚醒了——
「說!你為何有這只白玉鐲!」
花明子是被大吼聲驚醒的,她嚇得睜開眼,整個人旋即被人往上提了起來。
她睜大眼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氣宇不凡,卻是雙目血紅、面容憔悴。一身亮黑水貂披風還披在身上,貂毛上甚且還覆著來不及拍開的白雪。
「說!」男子抓著她的前襟,目眢欲裂地瞪著她。
花明嚇到說不出話,她別開臉,想拉開彼此太近的距離,目光卻定在男子頸間的白玉鐲上。
那是和梅以文贈與她的白玉鐲一樣的紋理雕飾,她當初收到玉鐲時並未多想,如今才恍然能夠堂而皇之將九龍掛上身的男人還會有誰!
她只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戴著面紗到了皇城東街當鋪,將白玉鐲轉交給金福來之後,所召喚來的人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