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天磷一句話,讓錢深忙得焦頭爛額。
出錢的沒事,出嘴的沒事,而他這個可憐的伙計卻忙得腳不點地。
忙不打緊,可看到爺這樣坑害一個涉世未深的小泵娘,他良心不安吶,更別說人家還是爺的救命恩人,爺這樣、這樣……太忘恩負義。
這事要是傳出去,爺還有善名?
如今府里上下一門心思全向著賀姑娘呢,因為她救回主子的同時,也救下滿府上百條人命,因為她親切溫柔,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舒服,因為她免費替府里的人看病。
听說有個小丫頭的親爹病得厲害,城里大夫都說沒得醫了,他從鄉下進京,央求賀姑娘治,人抬到後門,看門的嬤嬤不讓進,賀姑娘不但給他銀子住客棧,還到客棧里幫他治病。
這哪是個姑娘?根本就是救苦數難的仙女,難怪柳葉村的人說她是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至于金童……應該就是于太醫了吧?
于太醫對賀姑娘的好,好到讓人眼紅呢,每天送姑娘到主子爺屋里不說,還去接人,噓寒問暖、體貼小意,于太醫那樣的人才本就會讓女子心儀,又是這樣的態度,誰不羨慕?看來兩人好事將近。
因此明面上他幫不了孟孟,但私底下小動作不少,在契書上寫了一堆保護小泵娘的條例,希望能讓她少吃點虧。
不過想在主子爺眼皮子底下搞鬼根本不可能,若非主子爺默許,他膽子再大也不敢亂來,所以啊,他家主子爺其實就是只紙老虎,雷聲大、雨點小,用來嚇人恰恰好。
錢深行事效率高,短短兩天就把地契給送到鳳天磷手上。
現在他得馬上出府找人丈量地,然後再讓老莫、老吳日以繼夜把土地規劃給做出來,主子爺放話,房子得在兩年內完成。
兩年蓋出一座城,就是皇帝都不敢說這種話,當兒子的口氣竟比老子女,幸好主子爺南山那里歸置著近千人,將近一千個很有本事的人,可以解決不少困難。
錢深低著頭快步往外,只見魏總管拖著肥肥胖胖的身子走得飛快,幾乎要跑起來。
「老魏,忙啥?」錢深打招呼。
「咱們府里未來的女主子來了,我得去接待。」
未來的女主子?是薛家姑娘?賜婚聖旨還沒下就眼巴巴地趕過來,這位姑娘未免太主動大膽,不過還是得贊她一聲有野心,可不是嗎,主子爺何等身分,多少名門淑媛想議上這門親,若是不夠主動,從正變成副,多委屈。
錢深目光一閃,微微笑著。
他是專門替主子爺管財庫的,主子爺手下幾十家鋪子,都在他手里管著。
既是營商,他對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鋪多少有幾分了解,而這位薛家姑娘的手段與能耐他倒是佩服,只不過行事未免……
錢深聳聳肩,那不是他能管的。
「跟爺通報了嗎?」錢深順口問。
「當然,薛姑娘特地來探爺的病。」
主子爺願意成親,魏總管那顆心總算落到地上去,他對薛姑娘滿意極了。
薛姑娘才名滿天下,美貌更是人人夸,這樣的女人就該配他們家主子爺才不枉費。其實三年前貴妃娘娘提過,可他家主子爺一句話就否決,他悶啊。
有人在背後傳小話,說主子爺是個斷袖,胡說八道,他從主子爺三歲起就在身邊照料,他清楚得很,爺哪里是斷袖,爺只是對賀小六放不下……
賀小六是賀將軍的獨生女,名叫賀孟萱,在族里排行第六。
她的親娘死得早,賀將軍為國趕赴戰場,皇上憐稚齡弱女在族里會受人欺凌,便將賀小六帶進宮里教養。
賀小六長得好,一雙眼楮更是亮得透人,性子恬淡溫柔、親切可人,甫進宮便贏得眾人歡喜。
皇帝此舉本是一樁美意,誰知她與眾皇子一起念書,念著念著,幾個皇子全都瞧上她,還暗地里較起勁,他家主子爺也是當中一個。
賀將軍的功勞越大,宮里的娘娘自然越想籠絡她,可賀將軍一死,人走茶涼的道理人人知曉,沒有強而有力的母族,賀小六不再是眾娘娘們眼里的好媳婦兒子。
那年主子爺才十五歲,談親事尚早,但他與賀小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人早已約定終生。主子爺擔心賀小六被人槍走,便與雲貴妃提及此事,娘娘臉上不顯,心中卻是千萬個不樂意。
當時二皇子養在雲貴妃膝下,娘娘知道主子爺與二皇子兄弟情深,也知道皇帝為彌補對賀將軍的虧欠,定會把賀小六許給皇子。
想著賀小六雖沒父親相助,但她有皇帝的憐惜,雖然沒人知道皇帝的疼惜能維持多久,但賀小六若能嫁給鳳天嵐,多少會成為兒子的助力,雲貴妃便在背後推波助瀾。
不多久,一紙賜婚聖旨下,把賀小六賜給二皇子。
消息傳出,主子爺大受打擊,他嘴上刻薄,性子蠻橫,卻是個再重感情不過的,他顧慮著與二皇子的手足之情、顧慮著賀小六的名譽,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頭任性,只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任誰勸說也不肯開門。
直到那天,主子爺收到賀小六的信,出門應約,他們說了什麼、見面過程如何,無人知曉,但兩天後宮里人來報信,說賀小六投湖自盡。
主子爺得知消息後趕進宮里,不管不顧地抱著賀小六的尸體痛哭失聲,還狠狠搧自己十幾巴簞,搧得一張臉青紫紅腫。
主子爺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哀傷著。
他在主子爺身邊多年,他了解爺,爺不怪別人,只自恨自怨,認定是自己害死賀小六。
這些年,主子爺數度拒絕雲貴妃的賜婚,怕也是還擰著那件事。
不過……現在好啦,主子爺總算肯點頭成親,賀小六的事,在主子爺心里淡了吧?
坐在花廳里,薛蕾撫平裙子上的皺折,心里有些緊張。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給鳳天磷,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自從七年前見他一面,她便時刻想著,再也無法把他從腦中剔除。
她是那樣地愛他,愛到不介意毀掉一個女人。
如今她十八歲了,女子十八歲尚未訂親,著實很晚,但她堅持等鳳天磷回頭,他一天不訂親,她便存著一天的希望,倘若他一世不婚,她便青燈古佛,伴他一生。
實非她天生固執,而是所有經驗都教會她,有耐心的人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所以柳姨娘被她斗死了,薛家後院掌管在她手上,母親恢復正妻的榮光,家產落在兄長頭上,嫁妝攏在自己手中,而當年那些囂張跋扈、看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弟與庶妹,死的死,活的……也活得艱難無比。
那個地獄般的經驗,讓她堅信溫良恭儉是用來沽名釣譽的,女人的性子要夠狠、夠殘忍,才能活得夠好。
出門時,庶妹薛棠惡意擋道,笑問︰「你確定三皇子會看上你?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就算賜婚聖旨已經供在薛家祠堂里,你說說,三皇子會不會後悔?」
看著薛棠被火燒毀、坑坑疤疤的丑陋面容,薛蕾冷笑道︰「就算後悔,這門親事也落不到你頭上。」
薛棠是柳姨娘的女兒,一場大火沒有燒死她,卻燒死她的弟弟——天資聰穎、早慧得讓爹爹把他寄在母親名下作為嫡子教養的薛暉。
薛暉死了,哥哥便不再忐忑,沒有人做比較,他安安穩穩念書,如今也考上舉人,所以……說說,當女人怎能不狠?
只是薛棠怎敢說那種話?莫非她又搭上什麼人?
薛蕾輕哼一聲,臉上透出一抹殘忍。臉都燒成那樣了,不關在屋里等死,還滿院子亂繞,淨會添亂,是想給誰找不痛快?看來她對薛棠還是太厚道了,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許是……該給她找條黃河了。
唇角上揚,她美艷的笑容中帶著殘酷。
此時,魏總管進屋,躬身為禮。
薛蕾回神,急忙起身,溫柔一笑,「魏總管多禮了,您是三爺身邊的人,便是三爺素日里也是敬著的,您這樣我怎生受得起」
被人這樣捧,魏總管全身上下無比舒暢。
听听,多會說話,傳言果然無誤,薛家嫡女的教養無人能比。
孟孟是打從那團黑影靠近時臉色才變得慘白的,所以鳳天磷確定她看得見,他也越看越清楚,那不僅僅是一團顏色加深的黑影,而是一團呈現人形的黑影。
他不信鬼神,但這會兒他有請得道高僧到府里作法的沖動。
孟孟手不停抖著,想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迅速喝掉桌上那杯溫熱茶水,替身子添些許溫度,把契書收進懷里,從椅子上站起,「這兩天我會把銀票送過來。」
「喂。」鳳天磷點頭,視線不時投向黑色人形。
「鳳天磷是不是看得見我?怎麼老往我這里瞟?」
他在孟孟耳畔說話,一陣陣陰寒的氣息襲來,她咬牙強忍不適。
「三爺沒其它事的話,我先離開。」孟孟說。
鳳天磷不想讓她走,他要確定些許……事情。
他不想見薛蕾,但想起兩人的賭約,听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不曉得賀孟莙和薛蕾踫在一起會擦出什麼火花?
帶著一點壞心、一點刻意,他的視線在孟孟身上凝聚,跟著起身,惡意地掛住她的路,「為什麼急著離開?喔,因為听說薛蕾快到了?」
孟孟無奈,這種話要她怎麼回答?雖說賜婚聖旨未下,但娘娘開了金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改變機會不大,更別說他也點了頭。
薛蕾見面,她要用什麼身分、什麼態度?
難道要她直話直說︰「薛姑娘,鹿死誰手尚不知,倘若我贏得賭約,你就算當上正妃,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怕了?敢與爺打賭,卻沒勇氣見人?」鳳天磷起身步步向孟孟進逼,故意伸手環住她的腰,然後……踫到了!他踫到那團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從手背傳入心底,如果眼楮會出差錯,那麼再加上觸感來證明,是不是就可以確定那里確實有東西?
「我!」她猛地抬頭,清澈大眼對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繼續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後退,那團陰影沒有跟著後退,而是穿過孟孟的身子飛到屋梁上。
在被穿過的那刻,孟孟的臉色慘白,牙關輕顫。
鳳天磷不動聲色地問︰「干麼用這種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賭約,若我當真喜歡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分上,定會允你一個側妃當當,不過……放心,那五萬兩,爺掏得心甘情願。」
他看不到、听不到,卻能感覺到那團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惡意,那是針對他的惡意,為什麼?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梁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惡意就越嚴重,外頭是燦爛的陽光,犀里卻冷得凍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歡他與孟孟靠近?是這樣嗎?
鳳天磷揚起邪魅的笑靨,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時,他刻意當著「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踫上那甜甜、軟軟的唇,像是瞬間啟動什麼似的,無數畫面涌入腦海,他試圖看清楚,卻來不及。
忽然間,門打開,魏總管領著薛蕾走進屋子。
兩人都沒想到會看到這幕,雙雙一愣,定在原地。
怎麼回事?賀姑娘不是和于太醫……雲貴妃想為他們賜婚,這事滿府上下都知道,若賀姑娘沒這個心思,怎會讓于太醫進府,還每天到他居子里說話?他們帶著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覺得此舉不妥,但雲貴妃都放話了,自然是……
可現在又是什麼狀況?難道賀姑娘騎驢找馬,勾搭于太醫之後,又覺得主子爺更合適?這樣的話……不行,主子爺怎麼能要這等品性的女子。
魏總管的臉倏地拉下,對孟孟的觀感大翻轉,刻意輕咳兩聲。
鳳天磷側眼,看見薛蕾扶著牆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
他們才見過幾面,需要搞得這麼楚楚可憐,好像他們已經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約定好三生三世,他卻背約似的。
哼!鳳天磷看不慣薛蕾這副樣子,裝可憐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則就是煩!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過……
看看還沒反應過來的孟孟,他微眯起漂亮的丹鳳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現。
她沒錯,錯的是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牆壁,逼自己上前,這一步,讓她看清楚孟孟的臉。
霍地,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涌上,兩人對視,她們認出彼此。
是她!惡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幾乎瘋狂,她怎麼沒死?她怎麼可以不死?她早該死了,掉入深谷,沒摔死也會被餓狼咬死,她、該、死!
薛蕾掐緊拳頭,無數詛咒在心頭翻騰,若自己的眼光能夠殺人,那麼她要將這女人千刀萬剮、凌遲至死。
孟孟不善掩飾,恐懼浮在臉上,她的身子抖得厲害,陣陣寒意襲來,冷得她骨頭凍僵。
陳年舊事重返,過往的記憶轉為鮮明,陰暗的、齷齪的、骯髒的事一幕幕跳出來,像腐蝕的溶液般侵蝕了她的平靜。
孟孟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身分尊貴,絕對不是普通人,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會再見面。
她想起墜崖的事,想起自己被掛在樹梢,在一陣驚心動魄的晃後繼續往下掉,接著「喀嚓」一聲,她听見自己小腿折斷的聲音,疼痛像支飛箭狠狠插入她的心。
再次清醒,天已經全黑,夜梟起,野獸低鳴,她害怕得放聲大哭,不斷喊著數命,喊得嗓子都啞了也無人響應,她以為自己將要死去,幸好趙姨找來于叔,于叔心疼,卻逼著她為自己喬正腿骨。
可以想象嗎?她手抖得厲害,力氣不足,一次、兩次喬不正,于叔急得大罵,又逼著她不能昏過去,反復折騰……至今,那幕依舊常讓她自夢中驚醒。
也是那次失蹤讓母親操碎了心,身子敗壞得更迅疾,沒多久就再也支撐不住,留下她和憶憶與世長辭。
她恨死那個小女孩了,但于叔告訴她,善惡自有天判,她的恨只會讓自己痛苦,她的痛苦會感染身邊的人,會讓她的心變得陰沉。
她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只能逼自己釋懷,她也以為自己終將釋懷的,但偏偏教她再次遇見那小女孩,是命運作弄人?
薛蕾?那小女孩竟是那個救鳳天磷一命、娘娘想要賜婚的薛蕾?上天怎麼可以這樣安排!
她深愛的男人、她即將用魂魄換他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日後要與薛蕾成雙成,幸福一生?
孟孟深深覺得不甘心,她的豁達早慧、她的恬淡平靜在此刻被炸毀。
她不想這樣疼痛,可是心一陣陣絞著,她也想要波瀾不興,可是心中波濤洶涌幾乎將她淹沒。
手足無措,無法面對,孟孟直覺地退開一步、兩步,退到鳳天磷身後。比起孟孟,薛蕾的恐慌不會少。
一個早該死透了的女人,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更別說這人與鳳天磷之間……已不只是暖眛,若她才是自己貨真價實的對手,那麼她只要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自己哪還有希望?
怨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薛蕾怨天怨地,怨上蒼對自己不公平,怨恨孟孟的幸運。
憑什麼那些惡心的惡匪在她身上逞獸欲的時候,這女人可以逃過?憑什麼同樣被擄,她要受那樣的苦,這女人卻能全身而退?
在這女人喂她喝水的時候,她恨,在孟孟為她擦拭身子的時候,她恨,在孟孟搗爛藥草為她敷傷口的時候,她恨!
因為這女人澄澈干淨的大眼楮彰顯了貞潔,因為那滿臉的同情憐憫讓她覺得自己污穢無比,她寧可被傷害的是這女人,寧可自己來為這女人做這些事情。
倘若角色對調,她不會命人殺死這女人,而是會同情她、幫助她,用同樣的憐憫待她,可是……受傷的偏偏不是她!
薛蕾對孟孟的恨,直到親眼見她摔下山谷那刻才得到平息。
可是這女人又出現了,出現在她和三皇子之間,為什麼?為什麼總要讓這女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孟孟垂頭,強忍著不甘與憤怒,薛蕾十指扭絞,神色慌私。兩人的表情很奇怪,但沒有人覺得怪。
魏總管和鳳天磷有相同解讀,一個是現行犯被抓包,無地自容,一個是滿懷期待,卻遇見令人心碎的場景。
鳳天磷看好戲似的看著兩個女人,而魏總管……
他第一個回神,輕咳兩聲,對方才的畫面視而不見。「主子爺,薛姑娘帶兩株老山參來探病,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薛姑娘真是有心。」
他轉頭對薛蕾說︰「這位是賀姑娘,一手了得醫術,是她把爺給救醒的。」說完覺得不夠,連忙再補上兩句,「再過幾日,等爺身子痊愈,賀姑娘就會回柳葉村。」
這話欲蓋彌彰,魏總管苦著臉,暗道這不是他的問題啊,而是……主子爺身邊沒有過女人,從來不曾發生的事,讓他怎麼應變?看看薛姑娘那張美得讓人心疼的小臉這般傷心,他能不說幾句教人安心的話?
發現自己的可憐委屈鳳天磷並未放在心底,薛蕾只好收斂,哽咽地說了句,「蕾兒代家父拜見三爺。」
她不該來這趟的,畢竟是未婚男女,不過雖然賜婚聖旨未下,但雲貴妃幾度暗示要她過府與鳳天磷培養感情,又見這些時日不少人家送帖子進皇子府……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個不是盼著三皇子這門親事?更甭說雲貴妃確實在替鳳天磷挑選側妃。
前兩日听說連徐丞相都進了皇子府,徐家有個嫡長女徐藤清,十六歲,與她並列京城才女,徐家除了一個丞相之外,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官,比起家里只有爹爹一個尚書郎,勢力大得太多,若雲貴妃反悔,把正妃之位給了徐藤清,她能怎麼辦?
比背景,徐家狠贏薛家一截,她能取勝之處不過是容貌,這點徐藤清遠遠不及自己。她本以為今日一見,定能教鳳天磷驚艷,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人,正妃之位手到擒來,沒想到……
「坐吧!」鳳天磷對薛蕾說,卻直接拉起孟孟的手走向桌邊。
牽手是給「男鬼」下馬威,也是讓薛蕾看清情勢,就算成為皇子妃,這個府里還是他說了算,至于孟孟……她能主導的只有賭約,勝負掐在他手里。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讓他腦袋里又跳出畫面,他看不清楚場景與人物,卻曉得那些畫面一個個溫馨甜蜜,讓人舍不得不停留。
孟孟是徹底傻了,她厘不清胸中的是恐懼、不甘還是怨恨,心底重復浮現的全是薛蕾充滿恨意的眼神,因此她根本沒發現自己的手被攥在鳳天磷的掌心里。
牽手的動作薛蕾和魏總管都看見了。
薛蕾的勉強明擺在臉上,魏總管的鄙夷放在心中。
他怎麼都沒想到賀姑娘會是這種女人,過去是她太會演戲,連他這只狐狸都被迷了眼?
「不知三爺的身子可好些了?」薛蕾想著,既然柔弱可憐沒人欣賞,她索性擺出一臉豁達大方,像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讓所有人分辨她與孟孟間的雲泥之別。
他故意叫得親,「有孟孟在,爺怎會有事?」鳳天磷眼楮盯著薛蕾,注意力卻飄至她身後的黑影上。這黑影……對薛蕾感興趣?莫非是個急色鬼?
一句話,讓薛蕾有無數聯想。
三年前鳳天磷拒婚,三年後只因為她把他從官道帶回便同意賜婚?
他不是個好說話的男人,怎會輕易應允?她原是年紀到了,皇上施壓,如今一看,莫非……是替賀孟莙作嫁?
賀孟莙再有功,也就是個平頭百姓,雲貴妃怎會滿意這種媳婦,所以鳳天磷退而求其次,先娶進正妃,再順勢給賀孟莙身分?
她怎能讓此事成真?他們太小看她了。
那年的事賀孟莙一清二楚,若賀孟莙在她成親前揭露,她多年經營的名聲將全毀,到時就算父親不發話,她也只能拿條繩子上吊。
若賀孟莙拿自己當過牆梯,藉由恐嚇順利嫁給鳳天磷,再披露此事……到時枕頭風吹幾陣,她這輩子就算毀了。
她花那麼多的力氣一步步走到今天,怎能毀在賀孟莙手中!
薛蕾線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臉上透出算計與陰狠。
她不知道有個惡鬼在身邊,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薛蕾和當年一樣狠呢!當年她可以暗害小六一把,這回手段肯定更驚人,她會怎麼做呢?沒有自己這個中間人,鳳天磷要怎麼阻止?
突然間,他大樂,咻地越牆穿出,孟孟看見了,鳳天磷也看見了。
只是孟孟的顫栗未休,握在鳳天磷掌中的手抖得更凶,她的害怕精準地傳進鳳天磷心底。
莫非她害怕的不僅僅是那黑影?
鳳天磷的目光落在薛蕾身上,涼薄的笑意讓薛蕾冒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什麼了嗎?薛蕾的驚惶失措不輸孟孟。
看著熟睡的孟孟,一直騷擾她的那團黑影那冷戾的目光變得柔和。
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也不認為自己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她……心有抱歉。
他喜歡她,所有圍在她身邊的皇子個個都喜歡她,她性子溫柔、待人體貼,和公主、貴女們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雙恬然清澈的眼楮,讓人光是看著就會心平氣定。
他不敢和別人搶,從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鳳天磷身後,奉承討好,竭力巴結,好為自己爭取生存機會。
那次他為撒潑胡鬧的鳳天磷月兌罪,卻承受了太傅十下手板。
是她挺身站出,不怒、不激昂,只是溫溫柔柔地問鳳天磷一句,「你希望自己如此被對待嗎?如果不希望,怎能這樣待人?他是你二哥啊!」
鳳天磷是天之驕子,豈能忍受她當眾指責?就連大皇兄多安慰自己兩句他都看不下去。
揚手,鳳天磷想打人,她卻把背挺得直直的,正面迎上。
她說︰「你可以打,但要想清楚,臉上的傷痕三兩天就會消除,但心底的傷會留一輩子。」
這話說得多好啊!
眾兄弟中,鳳天磷待他最好,雲貴妃對他也不差,在吃穿用度上頭,他從未匱乏,但那些人理直氣壯的話語中,往往會無意間透出鄙夷,教他受傷。
傷痕一次次加深、加大,鳳天破口口聲聲說他是親兄弟,他卻無法……無法不拿鳳天磷當敵人。
是鳳天磷的錯,不是他心狠!
他愛她,她卻喜歡蠻橫驕縱的鳳天磷。
在父皇賜婚那天,天曉得他有多快樂、多幸福,他甚至想著,有她,他便什麼都不要,如果她讓自己放棄與鳳天磷爭位,他也願意,可是……她死了,她恨他恨到投湖。
她說︰「但願來生來世再不見你。」
他那樣愛她,她卻如此恨他……
都是鳳天磷的錯,世上沒有這人就好了!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終于成功把鳳天磷弄死,讓支持鳳天磷的勢力轉而支持自己。
他立誓當上皇帝的第一天,就要下令全國押羅所有與賀小六相似的女子,即使只有形似,他都要讓十個、百個、千個「賀小六」愛上自己。
差一點他就能坐上皇位,差一點鳳天磷就死了,為什麼他的人生永遠差那麼一點點?隨著黑影的怒氣升起,屋子里變得寒冷,孟孟被這股寒意驚醒,猛然坐起,在看見坐在床頭的他時,把身子縮進靠牆處。
「這麼怕我?」他口氣中帶著怨恨,卻無法不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孟孟試圖淡定,但恐懼不經意流出,她怕他,不僅因為他身上的陰氣,還因為……因為她的直覺預告,他會傷害她。
「我能做什麼?親你?抱你?或把你變成我的女人?我很想啊,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坐到床上,手輕輕滑過她臉龐。
孟孟和小六都有雙一模一樣的眼楮,讓他著迷的眼楮……
對于他的觸模,孟孟沒有感覺,只是覺得寒意迫人。「我們的賭約還沒到期。」
「呵呵。」他輕笑兩聲,「你真的覺得自己會贏?」
「還沒有到最後一天,我不會放棄。」孟孟說著違心之論。
他不是想看好戲嗎?她便拉著他這份心思,替自己多爭取些時日。
「還不死心吶?」無論如何都不對鳳天磷死心嗎?
他立下交易,是想讓她看清楚鳳天磷有多冷血,從此死心塌地跟著自己,沒想到……好吧,她的固執與前世如出一轍,他得多給予幾分耐心。
「還有二十一天。」她堅持。
「鳳天磷拿走你所有錢財,還刻意做出那番舉止讓薛蕾恨上你,你說,一個男人不肯護你,只想害你,心底對你是有情還是無情?」
天曉得鳳天磷吻她的時候,他有多憤怒,而激起他的憤怒,從來不是什麼好事。
「他沒拿走我的錢,我們是合伙。」
「鳳天磷是哪號人物?你。為你成了傻子,他還會乖乖照著契書走?」
「他會,我相信他。」她知道鳳天磷有一顆良善的心,他嘴里說那些鬼魂不關他的事情,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想討她歡喜,但她很清楚……他為那些鬼魂的故事動容。
「你腦子壞了嗎?」
唉,這就是最槽的部分,就算腦子壞了,她還是想和鳳天磷在一起。
「還有二十一天。」她繼續堅持。
「固執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想自己有個交代。」
又來了,又是這句話!對自己的交代?交代有這麼重要嗎?如果不是想對自己交代,怎會發生後來那些事……
黑影十分不耐煩,「交代什麼?他是天、你是地,就算再給你們三輩子時間,你們也不會走到一起。放棄吧,跟我走,我馬上還他魂魄。」
孟孟不說話了,她知道的,他講的是真話,但是……舍不下啊,舍不下鳳天磷、舍不下憶憶,舍不下她的人生。
她以為自己還可以活很久,還可以救很多人,渡化很多靈魂。
她相信行善會得善緣,相信靈魂輪回間自有天道,她這樣認真地相信著,誰知……眼底帶著淡淡的哀愁,孟孟望著他,低聲問︰「為什麼非要帶走我?我與你素不相識,難道真是為了讓鳳天磷難受?可他不會難受的,他已經忘記我了。你與鳳天磷之間,不管是緣、是福、是孽,都已經結束了,放下吧,去過下一個人生,下輩子的你會有新的幸福、新的人生。」
他定眼望著她,片刻後,喃喃問︰「沒有你,我怎麼能夠幸福?」
身影漸漸淡去,他消失在空氣里。
是的,她不知道,失去她……他怎還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