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楓前來的消息,似乎早一步傳到了莊園里,馬車還沒接近,大門就已大開,馬車直駛而入。
夏彤楓拉開車簾,見馬車直接到了莊園後方的一片草原,遠遠就看到石頭拉著石寶,正興奮的不知跟一旁的石慶說些什麼。
她下了馬車,疑惑著怎麼沒有看到太陽的身影?
石慶健步如飛的走了過來︰「大哥在馬廄,本不該讓大哥動手,但是有匹雌馬要生崽,情況不太好。」
夏彤楓點了點頭,看著石頭在莊圜的下人扶持下坐上馬背,興奮的對她揮揮手,她也抬起手一揮。
石寶大了些,石頭騎著走了幾步,牠四肢看來已無異樣,她不禁問道︰「石寶的腳已經都好了?」
石慶點頭︰「是啊!這匹馬二十兩,還真是賺了,性子好,夠溫馴,若好生訓練,會是匹好坐騎,莊子里有不少人動了心思,只是這是石頭的愛駒,大哥可發了話,沒人敢動石寶。」
夏彤楓一笑,果然太陽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對待石頭的好,可不比她少。
「我能去馬廄看看生崽嗎?」
石慶有些為難︰「那匹馬性子大,大哥讓人全都退了出去,更別提馬廄里現在的味道和血腥……姑娘還是別去了。」
「就遠遠的瞧瞧,不打擾。」
石慶無法,只好交代手下好好看著石頭,帶著夏彤楓走向馬廄。
莊園佔地不小,看得出花了石慶不少心思,她稱贊道︰「慶哥莊園的規模可與乘雲馬場一比。」
「乘雲馬場?!」石慶哈哈大笑︰「南宮家的乘雲馬場可是名氣響亮,老子還沒機會去看一眼,可惜馬場就被一把火給燒了。」他的笑聲驀然一停,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疑惑地看著她︰「姑娘去過乘雲馬場?」
就他所知,南宮家最重視的便是乘雲馬場,若非親近、十足信任之人,連馬場確切位置都不知。
夏彤楓眼底閃過困惑,方才的話是月兌口而出,根本沒有多想,乘雲馬場她自然不可能去過的,她只好道︰「我猜的,畢竟慶哥的莊園氣派又大,自然比得上眾人口中所說的最好的乘雲馬場。」
石慶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仰頭大笑︰「姑娘的話,我喜歡听。」
兩人接近馬廄,只見一整排的木屋,最底邊的一間有著聲響,幾個人正圍在門邊往里頭瞧瞧。
夏彤楓知道就是那里了,快走一步,走了過去。
原本圍著門的幾個人看到她,立刻讓出位置。
夏彤楓往里頭一看,就見太陽背對著門,一臉的專注。
這匹棗紅色的雌馬,無論體型四肢都幾近完美,越是好馬,性子越大,為免令牠躁動,所以只有太陽一個人在里頭。
夏彤楓看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為何,她似乎早習慣看著這樣的背影,遠遠的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是似近實遠……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腦門疼得難受。
石慶察覺不對,問道︰「姑娘?」
夏彤楓連忙抬起頭,讓石慶別出聲打擾了太陽,但她實在多慮了,太陽正全心專注在馬匹上,根本關注不到其他。
夏彤楓突然覺得難以呼吸,退了出去,走遠了幾步,這才舒服了一些。
「姑娘,可要請大夫?」石慶跟在她身後問。
「不用,休息——」
一聲馬嘶聲響起,聚在馬廄的幾人急忙湊近門邊,也不敢發出多大的聲響,看樣子是順利產崽了。
石慶松了口氣,六年前費了不少勁才配種出這匹汗血寶馬,今日生崽,是牠的首胎,若有個萬一,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太陽在馬廄待了好一會兒,看到馬崽搖晃的起身,湊近母馬,這才放心的轉身離開。
「什麼時候來的?」太陽看到夏彤楓微微驚訝,眼底閃過一抹愉悅。
「來了好些時候,你忙便不打擾了。」因方才頭痛,夏彤楓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太陽真有本事,還會給馬接生。」
太陽勾了下唇,沒有多言,他看向石慶︰「派個人進去照料便好。」
石慶點頭︰「大哥先去梳洗一番,我讓人備好衣物。」
太陽原想拒絕,但是夏彤楓已經開了口——
「也好,看你這一身,滿是味兒,又是血的,連鞋子都沾上了。快換下來,我一定得先洗一下,不然回去肯定洗不掉,這衣物就得丟了,我又得花錢買了。」
「姑娘,洗衣這事兒有下人會做。」
「不用下人,太陽的事不麻煩旁人,我做便成了。」
石慶先是一怔,最後看到自己大哥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心中覺得好笑,但也沒說什麼,只是交代下人去給太陽送干淨的衣物。
夏彤楓在淨房外,等太陽換下衣物和鞋,問了下人,就到了莊園後院的井邊洗衣,搓搓洗洗的,沒一會兒功夫就干淨了,她臉上掛著淺笑的將水擰吧,眼角余光看到一雙鹿皮鞋,上頭還有金線繡的乘雲圖案,視線向上,是用料極好的藏青色錦袍,衣擺也用著金線繡的乘雲,隱隱發亮。
抬頭一看,落入眼中的臉並不陌生,甚至早已刻在她的心上,她微張著唇,失魂似的盯著他。
「怎麼了?」太陽衣擺一甩,直接蹲下,視線與她平視。
她一驚︰「別,這里濕,小心你的鞋,你一身衣服……」
太陽根本不理會,伸手將她拉起︰「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夏彤楓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雖說攤子上有劉景,但也得趕緊回去看看。「都這個時辰了,快走、快走。」
走了幾步,發現太陽又折了回去,她不解的看著他,竟看到他一手拿起裝著濕衣的木桶。
「做什麼?」
「我的衣服自然得帶走。」
夏彤楓看了看她買的一身粗布衣,又看著他此刻穿著石慶給他準備的華服,莫名的覺得心中一股自卑,她是給不起太陽這麼好的東西的。「你的這身衣服好看,這些……不適合你了。」
「胡說。」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你買的,自然適合。」
他的話令她心頭泛起暖意,她伸手接過木桶,她可舍不得讓他做粗活兒。「我拿就成了。」
看她笑眯了眼,他也由著她。
馬車已經備好,石頭坐在上頭等得無聊,頭一歪便睡著了,太陽與夏彤楓上了車後,馬車離開莊園。
「明日你是不是要隨著城主出城?」太陽挑了下眉︰「你知道了?」
「劉景說的,說是要送進京的貢馬出了事,全景城的大夫都得跟著去一趟,」夏彤楓伸出手,握住了太陽︰「我知道是因為我娘的緣故,所以你才會答應穆家家主,說到這個,我得謝你。」
他伸手將她抱進懷里,她先是一愣,看了眼石頭的方向。
他好笑的看著她緊張的神情︰「放心吧!他睡了。」縱使石頭醒著,只要他想,他根本不在乎在石頭面前表現與夏彤楓的親近。
他低頭埋入她的頸間,她的臉上微紅,敏感的察覺他的唇吮吸著她的頸子,陌生的情|欲令她不安,不自覺的想抗拒,但她才一動,他便俯首吻住她,引得她心跳更加急促起來。
「等我回來。」他放開她,專注的看著她︰「等一切結束,我們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听得懂一輩子在一起……她抬頭吻住他,他也熱情的回應。她身材單薄遍單薄,但女人該有的豐盈她也有,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眼陣因情|欲轉濃,張口吮住她的頸子,令她的身子發顫,覺得渾身發熱。
石頭被他們的動靜給吵醒,眨了眨眼,迷惑的看著他們︰「哥哥、姊姊。」
夏彤楓嚇了一跳,連忙要將太陽推開,還好他的手已放在她腰間,若還是放在她胸前,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太陽卻不費吹灰之力的壓下她的手,撫模著她的背脊,看向石頭問︰「醒了?」
石頭揉了揉眼楮,點了點頭︰「姊姊,你為什麼坐在哥哥的腿上?」
夏彤楓還沒來得及回答,太陽就開口道︰「因為姊姊喜歡哥哥。」
夏彤楓的臉像是有火在燒,沒好氣的看了太陽一眼,想要離開他的腿,偏偏他不放手。石頭立刻挪動身子,他也喜歡姊姊,所以他也要坐在姊姊腿上。
太陽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不留情的一踢,讓石頭坐回到原位。
「你怎麼踢石頭?」夏彤楓不認同的瞪了他一眼。
「我有分寸。」這是輕輕一掃,根本不能算是踢,也傷不了人。
石頭一笑,以為哥哥在跟他玩,不管不顧的又撲了過來。
夏彤楓一驚,連忙閃避,石頭整個人就壓在太陽身上。
看著太陽陰著一張臉,她忍不住發出笑聲,這樣的日子太過美好,真希望可以持續長長久久……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彷佛結上一層淡淡的銀霜,南宮府內外一片安靜,但在沉寂下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壓抑。
南宮易帶著府里大半護衛趕至運送貢馬進京的車隊處,但幾天過後,消息傳來,卻是十數匹貢馬已死去大半,剩下的也只是苟延殘喘,若真死絕,此次南宮一門必遭大劫。
南宮夫人薛世英幾夜都無法好好入眠,此時正閉著眼在窗邊的臥榻上休憩,幾個婢女拿著木槌輕敲著她的腿。
突然,正院外響起一聲銳利的尖叫,大叫「有刺客」,薛世英驚得一張臉一白,雜沓的腳步聲瞬間往正院移動。
一道黑影在南宮府亂成一團之際,無聲的越過側院一片梅花林,滿林嬌花隨風搖曳,飄散清香。
黑影輕易的翻上林中的閣樓,無聲的進入房內。
空氣中飄著安神香,黑影無聲的走到香爐旁,手輕輕一揮,幾不可見的粉末落入香爐之中,香味有了幾不可察的變化。
在花廳微亮的燭光之中,黑影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眉頭緊皺,看來睡得並不安穩。
見他身子微動,眼皮轉動,看來是要醒了,黑影俯,在男子睜眼瞬間,一只手快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縱使房中昏暗,南宮定弘依然能清楚的看見眼前人的五官,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臉慘白,發不出半點聲音。
直到感覺到頸間的壓力,他費力從喉中擠出尖細的聲音︰「救……救命!來、來人——」
「不會有人來救你,今年的花開得沒有往年艷。」黑影啞著聲,加重手勁。「該用人血養花,才開得艷。」
「別……別殺我……」南宮定弘耳里听著冷冷的語調,感到一股死亡的恐懼籠罩,讓他手腳發冷,想掙扎卻沒半點力氣,只能怯懦的求饒︰「跟我沒關系,不是我要殺你,不是我……是我娘,一切……都是我娘……」
南宮定弘感到頸間的力道更大,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他想出聲大叫,但他才發出短促的聲音,他的頸側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覺。
原本寧靜的閣樓,因為他一聲低喊,開始吵雜了起來。
原本守在門外的下人們推開門,看到少主癱軟在床上,毫無知覺,嚇了一跳,連忙派人去請大夫。
偏偏城里的大夫幾乎都被南宮易帶走了,好不容易才請來一名老大夫,路都走不穩。大夫到時,南宮定弘已經醒了,但卻像瘋了似的,直喊著有鬼。
兩個護衛齊上前才將人壓制住,灌了碗老大夫開的安神藥,折騰好一番功夫,南宮定弘才睡下。
薛世英趕來時,南宮定弘正發瘋似的大吼大叫,眼下他雖睡著,但仍如驚弓之鳥,身子不自覺的一陣陣發顫,睡不安穩,薛世英這做娘的急得眼都紅了,瞪著跪了一地的下人,怕吵著自己的兒子,壓低聲音,不過依然听得出滿滿的怒火。
「少主這幾日才見身子好了些,怎麼今日又……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跪在床邊的丫頭回道︰「今晚少主好不容易多吃了些東西,服了藥,有些睡意,可是一躺在床上,只要一有點聲響就驚醒,扶柳就讓作主讓人都退下。」
扶柳?!薛世英皺起眉頭︰「她人呢?」
「方才將湯藥送上後,說怕是吵了少主歇息,跪在外頭請罪了。」
薛世英輕哼︰「這節骨眼,還能想到這頭——」
她站起身,直接走到門外,就見扶柳不顧寒氣,跪在青石板上,她不客氣的上前,用力踢了扶柳一腳︰「少主的狀況根本離不了人,你這該死的奴才,倒是跟天借了膽,竟然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扶柳被踢住在地,一臉驚恐的又趕緊起身跪好,急急解釋︰「夫人冤枉啊,是奴婢見少主一點聲響就驚醒,一心想讓少主好好睡一覺,這才斗膽讓人退下,但奴婢沒離遠,就守在不遠處,一有聲響就能立刻趕至,方才少主一有聲音,扶柳也是第一個進屋去的,求夫人明察。」
薛世英一臉怒氣難平的瞪著扶柳,這丫頭可以算是南宮家的老人,一家世代皆是南宮家的奴才,隨著南宮家姓。
扶柳死去的爹是伺候南宮易的小廝,因陪著南宮易下江南議事出了意外死了,留下扶柳這個遺月復子,所以南宮府上下對待扶柳並不若一般的奴僕。
想當年,南方碩死後,南宮易將她扶正,她清理家中下人,發賣轉送,特意盯著幾個老人,為的便是怕有二心,日後被反咬一口,所以一心只想將人給送走或暗中處置,偏偏南宮易開了口,作主留下了幾人,其中之」便是扶柳和其在蔚房干活的娘親。
薛世英在青樓多年,對人總是多留了幾分心眼,不論扶柳死去的爹如何,扶柳和其娘親這些府內家生子,在她看來,都不是值得信賴之人,更別提扶柳還是南宮碩在世之時,安排在她最痛恨的南宮旭日房里當丫鬟的人。
南宮旭日死時,扶柳的娘親也去世幾年了,南宮易卻還是不打算發賣這個無父無母的丫頭。
男人的心思,她怎麼會不明白?只怕南宮易是看上了有幾分姿色的扶柳,但礙于年紀太小,這才沒有下手。
薛世英忍著氣將人給留下,卻是將人丟到最熱最累的灶房當個燒火丫頭,每日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兒,沒機會再接近主子的院子,南宮易個性喜新厭舊,久了自然也忘了有這麼個小丫頭。
沒想到半年前,兒子像是撞了邪似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三更半夜喧嚷更是家常便飯,府中接連換了好幾十個下人、丫鬟都伺候不好。
她怒火中燒之余,教訓發落了幾個不盡責的下人,從此之後,下人們雖不敢言,但薛世英也清楚沒人願意接近發了瘋的少主。
扶柳當時是由府內管事南宮明帶到她跟前的,要不是如此,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個丫頭。雖說對她曾經伺候過南宮旭日一事有些介懷,但為了兒子,也只能勉為其難的用她一用。
她打定主意若是扶柳一有錯,就算扶柳死去的爹對南宮易有恩,她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將人發賣出府。
偏偏扶柳真有幾分本事,兒子在她照料下好轉了起來,她才稍放了下心,怎知今日又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方才正院才有刺客,人未抓到,兒子又受到驚嚇,薛世英不禁覺得心力交瘁。
見薛世英臉色不好,扶柳連忙磕著頭︰「夫人,扶柳斗膽進言,看少主情況,似乎並非因病所致。奴婢听聞,穆家家主如今再臨景城,不如夫人派人請穆家家主前來府中一趟。奴婢的娘生前曾說過,穆家的玄幻之術,就算是痴兒都能醫好,若穆家家主出手,少主肯定能好。」
不提還好,一提此事,薛世英又是一陣氣惱。
她不是沒想過求助于穆意謹,早在兒子發病之初,她就讓夫君派人去請,偏偏人家不當一回事,南宮易雖貴為城主,竟也拿穆意謹沒半點辦法,她甚至親自去請,最後卻被當面狠狠的諷刺一番。
說什麼東北三大家族之首,薛世英憤恨的心想,說到底南宮家在當年那場大火後就現了敗象,原還以為可以趁著重新養育寶馬重振聲勢,偏偏貢馬又出了亂子,看來她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別真弄到獲了罪,連命都不保。
她不由緊握雙手,心頭發顫,這一生她為達目的,做了不少壞事,她從不信什麼鬼神,也不信報應,只圖此生在這個世上風風光光,富貴榮華,但如今這一切……她突然覺得通體生寒,難道,這世上真有報應?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立刻咬了下牙,搖了搖頭,她真是胡涂了,這時候怎麼可以胡思亂想,自亂陣腳,她機關算盡,出身青樓卻能坐上城主夫人之位,肯定是受老天厚愛,不能在這個時候懷疑起自己。
「穆家家主去又復返又如何?只知待在青樓里,醉死溫柔鄉,我就不信這樣的穆家家主能有什麼本事。」薛世英冷著臉︰「派人快馬加鞭給城主送消息,說是少主發了病,讓城主盡快回城。」
「是。」南宮明立刻上前應話。
「方才闖進內院的人捉到了沒有?」
「回夫人,已派人去追,」南宮明回道︰「但還未有消息。」
「一群廢物!」薛世英忍不住啐了一聲。
南宮明低下頭,沒有多言。終究是青樓出身的女子,這些年只顧著與南宮易後宅的鶯鶯燕燕爭鬧,弄得府中烏煙瘴氣,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如今南宮家的貢馬出了事,事情可大可小,若朝廷不怪罪,自然無事,但若朝廷怪罪,滅了南宮一門也不是不可能,但夫人如今想的卻是將城主叫回,只為了一個扶不上牆的懦弱紈褲子弟。
他內心除了搖頭,還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