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百無禁忌 第四章 驗尸得膽大心細

作者 ︰ 寄秋

「杜松展?!」

縣衙的廳堂上,一身官服的解冰雲眉頭一蹙。

「他是本地的捕頭,大人來縣城的前三天他正追著一樁人口買賣的案子,帶了幾名衙役往山形縣去。」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是孫典史,他個頭不高,體型微胖,生了一雙老鼠眼。

「人口買賣?」

「是的,女人,這一、兩年本是一直有年紀十一到十五歲左右的小泵娘陸續失蹤,其中也有本地的富戶之女,前任文大人派人去查未有結果,因此杜捕頭一有線索便馬不停蹄的前往搜查,听說這案子破了。」要是再查不到,老百姓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破了?」倒是個能干的公差。

「是,這些姑娘被賣入煙花柳巷,有些救出來了,有些無顏見人,不願回來,有些……香消玉殞了。」一進了那種地方,有幾百張口也說不清了,白玉有瑕,難再無垢。

「杜捕頭要將人帶回來?」要有個地方安置,她們的父母不見得樂意接回,未婚被破身的女子只有一種下場,沉塘。

「是,他托人帶口信回來,看看大人能否做個安排,因為這些人之中有人病了,所以會停留個兩、三天才返回萊陽。」治好了病才好啟程,要不然救了人等于白救了。

「有多少人?」解冰雲又問,他得盤算盤算。

「約有二十七名,其中有十一人已聯絡上她們的爹娘,願重新歸家,另外十六人還在聯系當中……」

不是每個父母都能接愛女兒遭人玷污的事實,即使是被迫的,那也是一生也抹不掉的污點,是家族中的恥辱。

一般百姓家還好,姑娘清不清白倒沒有那麼重要,只要能持家,會生孩子,還是嫁得出去,只是沒得挑人,只能草草遠嫁或嫁給攜兒帶女的鰥夫,嫁得好壞得自己承擔。

而家里有錢的大戶或是書香人家,大概是將人送往度堂和家廟這種地方,一輩子如素抄經,再也回不了家。

「城里有善堂可以收容嗎?」十六名女子也不少,未能妥善安置會出亂子。

孫典史拱手一揖。「是有一座善座,但只收老無所依的老人,以及失去雙親的孤兒,怕是容納不了歷劫歸來的飄零落花,善堂也是人滿為患。」

解冰雲黑眸冷冽,思忖了一下,吩咐道︰「找間大一點的宅子先打點一番,充當暫時的落腳處,等人回來了再做打算。」

十幾名受害女子的去處著實令人頭痛,她們怕是被家族遺棄了,礙于面子,只當她們死了,而歸家的那十一人想必處境也不會太好,家中有失貞的女兒,當爹娘的抬不起頭見人,若有兄嫂弟妹,那更是影響甚巨。

「大人,空宅子是好找,難的是之後,咱們縣衙沒什麼銀子,怕養不起她們。」庫銀有限,只能用在該用之處。

「沒錢?」解冰雲愕然。

孫典史紅了老臉,支支吾吾地道︰「文、文大人拿了五千兩蓋私宅,宅子剛蓋好就接到調職令,他轉手賣了中飽私囊,小的要不回來呀!」

文大人一家人跑得很快,知道政績不佳就趕緊撈一票走人,他連治水的款頂都只撥了一半,另外一半銀兩已不翼而飛。

可他撒手不理了,說他卸任了,不在管轄之內,沒辦好交接便離去,一妻五妾九個孩子浩浩蕩蕩的離開。

文大人留下來的爛攤子沒人敢接,誰接誰有事,就連以為會當知縣的縣丞陳友東也退避三舍,一紙公文上了府城要錢,卻遲遲得不到答復,直到新知縣到來。

解冰雲冷聲質問,「你們居然沒攔著他?」任由他大大擺的出城。

孫典史哭喪著臉回道︰「怎麼欄?那時他還是縣太爺,我們的頂頭上官,他說的話我們敢不听嗎?」

「沒用的東西,連衙門的銀子也管不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上哪兒弄銀子去?

人,管銀子的是主簿,與我無關,你怪錯人了,孫典史眼眶含淚,卻不敢訴苦。「還有……」

他怎麼就這麼老實,不學學馬主簿裝病,臥病在床就不用面對這一團混亂,等縣衙收拾好了再「病愈」。

「還有什麼?」解冰雲沉聲一喝,要他一次說明白。

「五月五的端陽快到了,我們每年都會在城外的女兒河舉辦賽龍舟,優勝者依排名分別賞十兩、五兩、三兩,白米各一百斤、五十斤、二十斤,由大人你主持開賽。」

說完,孫典史抹了抹額上的薄汗,輕吁一口氣。

「不是才剛春耕過,怎麼又要賽龍舟?」解冰雲好不容易才處理完村民爭水一事,才想喘口氣時,事情又來了。

「春耕是三月,忙完春稻後是四月,而五月的端陽節要預做淮備,報名的隊伍要抽簽,安排賽事,再交錯汰……」

「行了,行了,一切照舊,先把比賽場所布置起來,到時我再出席。」他不耐煩的揮手。

「大人,我一個人分身乏術呀!」孫典史都快哭出來了,表情淒楚。

「衙門里沒人了嗎?」他冷哼。

孫勝中的圓臉擠出兩滴淚。「陳縣丞我叫不動,他是八品官,我才九品,馬主簿病了,謝師爺守喪中,杜捕頭不在,他那班衙役沒法使喚,一衙二十七人,只有我听候差遣。」

他才是盡忠職守的好官,大人要多多提拔。

眼露厲色的解冰雲冷笑道︰「個個比我排場大呀!吩咐下去,除了不在城里的杜捕頭外,其余未來辦差的罰半年月俸,停止供米糧,要是明天一早我還沒看見他們,就叫他們不用來了,衙門不缺力爭上游的人。」

真以為非他們不可嗎?他明衛、暗衛也帶了二十余名,個個都能上手,將其取代。

強龍不壓地頭蛇,但解冰雲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不得不防範,沒人願意一個外人侵入地盤,一次、兩次的下馬威是在試探彼此的底線,而他也該拿出該有的氣魄整治。

「半……半年的月俸?!」孫典史倒抽了口冷氣。

「嫌少?」解冰雲睨他一眼。

孫典史頭。「不,剛剛好,剛剛好,只是……唉,有些人的家里有困難,等著月俸買米下鍋。」

他指的是出身清苦的衙役,他們少有油水可撈,干的事卻是最多,早出晚歸,無法顧及家中老小。

「把那些有困難的記下來,罰半俸,從以後的月俸扣回來。」恩威並施,不一次將人打到底。

「是的,大人,小的會一一告知。」還好,還好,沒把人往死里壓,給人一條活路。

「這兩日縣衙里還有事嗎?」他感覺好像少了什麼。

孫典史想了一下。「咋兒傍晚西山村撈到一具浮尸,應該是剛落水不久,今兒一早秋姑娘來驗尸了……」

沒等他說完,解冰雲眉頭一抬。「那個女仵作?」

「是的,本來是她爹要來,但是老周一腳踩了空傷著了,所以秋姑娘來了。」誰來都成,只要快快結案,判定失足落水就好,好通知家屬領回安葬。

「她在驗尸房?」他似乎挺久沒見到她了。

其實也沒多久,才三天,周靜秋出城為一名長滿狼瘡的姑娘上妝,她的身體有多處潰爛,得用補土細細上色,死時才十五歲。

孫典史怔了一下,點點頭道︰「應該還在」

「本官去瞧瞧,看是否有冤情。」那丫頭對人、對事都冷冷清清,唯獨死人才能勻起她的興趣。

解冰雲的語氣中少了冷硬,多了一絲迫不及待,他根本不讓人回話,立即起身離去,大步昂首,走得很快。

驗尸房位于縣衙後方的僻靜處,離官舍甚遠,種了一排竹子遮掩,平日看來陰森森的,特別的冷,不管白日或黑夜,都給人一種鬼影幢幢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的發冷。

一靠近,解冰雲的腳步忽地一慢,感覺有股冷意拂過面頰,他瞧了瞧陰陰郁郁的四周。

其實在驗尸房旁還有個紅磚築起的火葬房,尸體腐壞到無法收殮或是依家屬的要求便于攜帶,便會在此火化,裝入骨灰罐子。

解冰雲進入驗尸房時,正好看見口鼻蒙著布的周靜秋從死者的月復中取出兩片肝葉,已呈現黑色的人肝被她放入盛具中,堂堂六尺男兒居然臉一綠,轉身往外頭跑去。

又過了一會兒,吐完了的解冰雲再次入內,這一次他的表現很冷靜,除了臉色仍有些發青外,倒是看不出異狀。

「是他殺還是意外?」

頭也不回的周靜秋將大腸小腸塞回月復腔,排成弓狀。「依胸月復的積水來看,是生前落水,他的肺髒被河水浸潤,胃里也有水,他在水里至少待了一刻鐘才溺亡,但我無法淮確地告訴你是他殺或意外。」

「原因?」淹死的人尸體發脹,此人的面容卻未有所變化。

「你看這里。」她將尸身翻半身,指著背後一道瘀紫。「有人從後面打了他一棒子,這是棒痕,下手很重但不致命,不過要看死者在何處被打,若在河邊,很有可能是被打下河,死者受了傷無法自救,因此溺斃河中。」

「另一種說法呢?」解冰雲又問。

周靜秋看了他一眼,回道︰「被打了之後他逃走,後來走到河邊想喝水或洗手淨面,因為背痛而失衡,一不留神便栽入河里,這是我的推斷,當不得真,大人要做的是查清楚他是被誰打了,在哪里被打,找出關鍵點,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她不在乎破不破得了案,她的分內事是驗尸。

「我會盡快派人去查,不過你一個人在這里不怕嗎?」四下無人,靜悄悄的,而她面前是一具尸體。

她反問道︰「你說活人可怕還是死人可怕?」

解冰雲先是一怔,陸即失笑。「見仁見智。」

在他看來,兩者都可怕,但以常人而言,死人還是讓人畏懼些。

「是見仁見智,我在棺木中出生,打小就跟著父親看遍各種死尸,老實說,我倒覺得死人比活人來得親近。」

人死了,不會再害人,而活人為了一己之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聞言,解冰雲眉尾一勾。「頗有意思的見解。」

「死人不會反抗,不喊痛也不咒罵的任我擺布,活人做得到嗎?」

他嘴角一抽,對她的「癖好」不予置評。「孫典史說你一早就來了,這會兒都過午了,不餓嗎?」

「餓。」周靜秋以為很快就能處理好,誰知看到完整的器官她就入迷了,反復地觀賞了一番。

「想吃什麼?」解冰雲問道。

她取下自制的包發頭巾和口罩,露出一張細女敕小臉,回道︰「辣炒大腸,腌切肺片。」她覺得嘴里淡淡的,想來點又酸又辣的刺激食物。

她的手剛剛才模過……她吃得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瞅著她。

周靜秋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免覺得好笑,她早就習慣了這份工作,百無禁忌,沒什麼吃不下。當她從事法醫工作時,曾在妻殺夫的閹割現場吃熱狗,一截男性生殖器就在她腳旁,所以問她吃不吃得下,答案是肯定的,不過她想吃的東西不是那麼快就能吃到,看來她只能換個選擇了。

「那吃面吧,縣衙門口有個面攤,味道還可以。」人一餓什麼都想吃,越快越好。

「好,吃面。」解冰雲馬上附和。

月兌下自制隔離衣收妥的周靜秋,見他還跟在身後,表情微帶困惑地道︰「解大人,你的官衙在那邊,我們不同路。」

她走的是平時下人出入的小側門。

「我不能也餓了嗎?」想想他的確餓了,剛接下亂成一團的縣務,他忙得錯過用膳時間。

她忍著不翻白眼,心里暗暗唾棄,他一早到她家吃了二十顆手掌大的豬肉白菜包子,還一個人喝掉半鍋野菜粥,這樣的食量還敢說餓?她吃了一個半的包子就飽了,連粥也喝不下。

「解大人,你確定你只有一個胃嗎?」周靜秋忍不住嘲諷道。

看著她有些嫌棄的神色,解冰雲反倒覺得好笑。「我還沒你家夕奴吃得多。」

她手一揮。「他像一座塔那麼高,你跟他比什麼?」

「他不像本朝人。」似胡人。

「不像犯法嗎?他是我家的夕奴。」周靜秋語氣中的保護意味十分明顯,舉凡她的家人她都不許他人任意欺辱。

「夕奴很好,蒲扇似的大手能做出一道道美妙佳肴,可是你沒想過要查查他的過往嗎?就連那個小耙也來路不明,我不信你沒發現他的眼楮是深藍色的。」很深的墨藍,乍看之下是墨瞳,但偶有藍光閃過。

「那又如何?和我們投緣便是家人,哪天他們想走了,我們也不會阻攔,人與人相處靠的是緣分,緣生緣滅是涅盤。」沒有誰能陪誰過一輩子,總有人先走一步。

「現在並無戰事,若有一天邊關狼煙起,他們會是你周家的腐肉。」不割不行,胡人的樣貌瞞不了人。

「什麼腐肉,你會把你的家人丟向狼群嗎?」听他說起夕奴和小耙的不是,周靜秋怒火頓起。

「會。」在必要時,他會毫不猶豫犧牲一人以救眾人。

「我不會,我會和他們同生共死。」不管在怎麼樣的逆境下,她都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家人,大不了同歸于盡。

她救了夕奴和小耙,他們就是她的責任。

解冰雲眸心一動,她對家人的維護令他動容。「我不與你爭辯,先吃面,喂飽月復中的饑蟲。」

來到面攤,三張方桌,幾張長板凳,三十出頭的夫妻一人揉面,一人下面,煮得滾白的大骨湯冒出陣陣香氣,誘人食欲。

面攤旁已有好幾人端起大碗呼魯呼魯的吃著面,湯頭鮮美,面條彈牙,兩片肉佐青菜覆在湯面之上。

周靜秋見狀,覺得肚子更餓了,不過她很節制的叫了一碗她食量允許的小碗面,上面撒上肉末和蔥花,薄片燒臘鵝脯,切絲的松菜卷成圈,一看就招眼,惹人胃口全開,她先秀氣地喝了口湯,再開始吃面。

但是她還吃不到兩口,一旁的解冰雲已經在吃第二碗了,大海碗的分量是她的三倍。

見狀,她悄悄的挪位置,假裝與他不熟,不是同路人,堂堂的知縣大人居然有個牛胃,那還不吃窮一方百姓。

「還不吃?」

光看你吃就飽了,反胃到喉嚨口。「貓舌頭,怕燙。」

「說我嬌氣,我看你挑嘴得很,你家的人都挺會吃的,怎麼就你是小鳥食量?」

連吃五海碗才覺得飽的解冰雲,一口解決她吃剩的湯面,引起她詫異的瞪大眼。

「那……那是我的……」她還要吃。

「你不是吃不下了?」看她一根一根的數面條,他索性眼不見為淨,全倒入胃里。

就算吃不下他也不能吃她吃過的,他沒感覺臉紅嗎?「臉皮厚的人果然天下無敵……」

「你咕噥什麼?」

「我是說吃飽了,我回我家,解大人該回縣衙了,我們的方向不同。」終于可以擺月兌他了,這廝太詭譎了。

「我沒告訴你嗎?」事多就忘了。

周靜秋忽地頭皮發麻。「告訴我什麼?」

「二林村出現一具無名女尸,我和你必須立即前往,怕是沒法趕在日落前回城。」二林村在萊陽是偏西是界,越過一座小山頭便是鎮安縣。

「什麼,要外宿?」她什麼都沒淮備,兩手空空怎麼驗尸?她的換洗衣物和器具全放在家里。

像是知曉她的難處,一輛漆黑的馬車出現,一顆黑色頭顱從車窗探了出來。「師父,我來給你打下手。」

「小耙?!」他怎麼也來了?

「女尸,年十七到二十左右,未生育過,**會陰部有撕裂傷,傷口一寸二,大腿內側有抓痕,雙腿被硬生生扳斷,成大字形,左腿有咬痕三,右腰上兩寸是見骨的齒印,雙乳……死因是掐頸而死,下眼睫點狀出血……」

這是一座竹林,翠綠色的竹子直挺挺,隨風輕的竹葉綴著垂落的金光,忽高忽低,明暗閃動。

在竹林深處,一名年華初綻的姑娘被拋下,她孤伶伶的躺在竹頭旁,雙眼無神的凝望著上方的一片綠。

她死了,卻兩眼圓睜。

身上的綠衫被撕成碎片,遮不住桃紅色繡蝶肚兜,鵝黃色纏枝牡丹長裙上鮮紅點點,掀到腰際,露出已失去血色的雪白大腿,血染紅了白女敕,觸目驚心地出現死白與暗紅。

不用仵作相驗也看得出這名女子生前受到多麼殘酷的凌虐,她全身布滿咬痕和指掐的瘀青,處處可見指甲硬摳開的血肉分離,那人用十指企圖將女子撕裂,故而有許多小小的指甲印傷口,血量不多,但看得出來恨意有多深。

「她被奸殺……」

「不是奸殺。」多可惜呀,那麼多的證據在眼前卻無法取樣,指紋、唾液、皮下組織細胞、血液、齒模……若有現代儀器來檢驗,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周靜秋有些懷念法醫室的檢測儀器,雖然不能百分百緝重真凶,但DNA、紋路辨識替他們省了不少事,她只需把樣本往凹槽一放,幾分鐘內便能顯示結果,進行比對。

「咦!不是奸殺?」硬要跟來的夜華玉一臉驚疑。

「故布疑陣。」若她不是擁有專精的法醫知識,以及多年的法醫經驗,想必也會被欺瞞過去。

「這怎麼會是假的?她的下……唉!都流血了,還有男人的濁物,肯定是見色起意,將人拖進竹林行不軌事。」夜華玉仍是不相信她的說法。

「凶手是女的。」周靜秋敢斷定。「女的?!」解冰雲和夜華玉同時訝然,面上皆滑過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們看這個。」周靜秋用請人打造的小攝子夾起一物,那東西很薄,透光,呈片狀。

「這是……」夜華玉覺得這東西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指甲。」她道。

「指甲?」

「上面涂著褚紅色蔻丹,我從死者的傷口取出來的,也就是說,凶手在行凶時太過用力,指甲撓斷了,卡在死者的皮肉里,她沒發覺又繼續撓,以致後面的傷口少了一截……」

五指齊捉,四長一短,短的是斷了指甲的那一根,所以只有四道血痕。

「死者與凶手是熟識的,甚至是很好的朋友或姊妹,從死者的傷勢看來,她並未反抗,逆來順受的任人又捏又掐,也許是自知理虧,或是不想反目成仇,便由著凶手發泄怒氣,她默默忍受,以為能重修舊好……」

女人一發起狠來,那是銳不可當,全無理智可言,即使釀成大禍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全是別人害的。

「女人的力氣能把腿折斷?」遠遠站開的夜華玉還是不相信,換成是他,也得費一番氣力。

「這具尸身就是最好的證據,能證明確實是女子所為。」若照個X光就能一目了然,根本不用解釋。

「我看不出哪里是鐵證。」夜華玉覺得她在胡說,

周靜秋不卑不亢的指出幾處異狀,「這里、這里,和這邊,都有使過力的痕跡,因為力小無法一次折骨,重復了好幾回,因此我指的這幾處都有輕微的骨裂現象。我想對方有幫手,譬如丫頭、婆子,她們按住死者的雙肩,讓她動彈不得……喏!這便是掌心按出的紅瘀。」她指著兩側肩胛骨,各有一塊紅色斑痕。

「女人殺女人,啼!這得多大的仇很。」嚇!夜華玉趕緊自省,最近他應該沒得罪過女人吧?

周靜秋懶得再和夜華玉廢話,她看向解冰雲,說道︰「解大人,這條線索很好查下去,依女子的衣飾來看,必是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與之往來的姊妹也必定是門戶相當,查近半年訂下婚約的女子,死者之所以遇害,起因必定與男子有關。」

因為訂下婚約了,才更不能容忍自己親近的姊妹居然親自己的未婚夫,仗著兩人的關系橫刀奪愛,妄想什麼兩女共事一夫,以為甘願退讓做小就能獲得諒解。

可惜在面對所愛之人時,女人都是氣量狹小的,巴不得獨佔男人的心,誰甘願分享。

解冰雲在听她說明時,心里也有了差不多的想法,他馬上命令道︰「隨風,查。」已有婚約的大家閨秀不難追查。「是。」

如風一陣的左隨風隨即隱匿于山林間。

周靜秋將小耙淮備的披風蓋在女子身上,再輕柔地將女子的眼皮蓋了下來,她想,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了。

誠如周靜秋所言,凶手真是女人,她叫田芬郁,平鎮米商的女兒,她和死者的表哥締結白首之盟,兩家訂下婚期,就在年底迎娶,她喜上眉梢的在家繡鴛堂枕,縫嫁衣。

不料死者忽然找上她,要求做小,還說表哥已點頭,花轎同日入門,希望兩人的情誼不生變卦。

乍听之下的田芬郁根本無法反應,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里,她起先是震驚,繼而憤怒,而後是傷心,獨自窗前流淚的她越想越悲憤,也對想搶她未婚夫的好友生出恨意。

于是她把人約到竹林,假意商討誰大誰小一事,但是她心中已有殺意,在威脅好友退出未果後,她積累多時的怒氣爆發出來,對著一再忍讓的好友又捉又撓,恨之欲死。

最後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人掐死,再把現場布置成慘遭yin虐而亡,連男子的濁物都取來,灑在死者的雙腿間,讓死狀看起來更逼真。

當衙役上門捉人時,田芬郁還矢口否認,硬說是他們捉錯了,還言年底就要嫁人了,不可能自毀生路。

可是女乃娘卻跳出來認罪,因為死者的魂魄找上她,夜夜糾纏著她,她怕到無法入睡,只好說出實情。

按住死者雙肩的便是這位女乃娘,她心中有鬼,良心不安,這才自個兒嚇自個兒,以為見鬼了。

凶手一出,案子了結。

破案了,這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周靜秋卻十分郁結,那結霜的心情彷佛泡在冷水里,沒法回暖。

原因是……

「師父,你不吃飽嗎?」小耙學她雙手托腮,坐在隻果樹下的木椅子上。

「不餓。」她這是什麼命呀?平靜了十四年的日子居然被人攬得一團糟,她都要懷疑被詛咒了。

「你再不吃就被他們吃光了。」好在他事先藏起一個小飯桶,把菜呀肉的鋪在飯上。嘻!嘻!他真聰明,餓不著。

周靜秋嬌妍的面皮一抽。「我們家幾時成了飯館了?」

還真堂而皇之的上門,不把自己當外人看待。

有了「同類」的激勵,夕奴更加自我鞭策,他每天窩在廚房的時間變多了,還多弄了兩口灶,家里整天飄著飯菜香,什麼時候餓了都有得吃,還不分你家、我家。

看著原本是牆,如今多出一扇門的進出口,周靜秋內心的悲涼無法形容,三杯黃湯下肚,她爹居然相信和知縣大人做鄰居有益無害,他那邊侍衛多,宵小不敢橫行。

哼!有舒服的縣衙不住,跑來買下百姓的宅子,敲敲打打地把她家二進院的小宅包進五進院的大宅子里,外頭看來二進院成了大宅子其中的一座院落,原本的大門成了後門。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偏偏她爹還誤信讒言,兩、三句話就被人牽著鼻子走,自以為佔了便宜,滿心愧疚,把居心叵測的男人當神只膜拜。

以前的家安靜如仙境,听風、看雲、數落葉,好不愜意,如今是土石流過後的家園,吵雜、人影、腳步聲,她快被逼瘋了,喜靜的她上哪兒尋個安樂土,重新起窩做巢?

「師父,你不覺得熱鬧多了嗎?解大人身邊的兩個護衛要教我和曉冬少爺練武。」看他們飛來飛去真威風。

「吵。」所以說她喜歡死人,安安靜靜地不出聲音,看著他們,她的心境會變得非常平和。

人生不過一死,人都躺下來了,還有什麼過不去?這是她悟出的禪,生死是一場幻覺。

「不會呀,我看大師父笑得很開心,他說終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夕奴伯伯的酒骨差,一杯倒。

敢口中的大師父指的是周康生,因為周靜秋沒答應收他為桂,他兩個都叫師父不吃虧。

「我爹他……」周靜秋的神情中有著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父親一直希望她是兒子,才好繼承他的衣缽,將祖業一代代的傳下去,可是她是女兒,總有一天會嫁人,即使她將一身的本事傳給下一代,那也不是姓周,父親後繼無人。

而弟弟喜歡讀書,也很會讀書,明年開春就要考童生,仵作的活既累且髒,一不留心會染上尸毒,她就這麼一個弟弟,周家的獨苗,她和父親一樣希望他能走上另一條不同的路,不用像他們這般辛苦,累個半死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師父,你在難過嗎?」小耙擔心的問道,她的神色看起來好黯淡。

周靜秋笑著拍拍他的頭。「不難過,只是感傷,如果我是男的,你的大師父肯定笑得闔不攏嘴。」

不管在哪個朝代,性別是一大硬傷,女兒是別人家的,再疼、再寵也留不住,而兒子是摔盆的,送老子上山頭。

「你要是男的,這世上就少了一位女仵作。」而他的外放也無趣多了,少了與人搶飯的樂趣。

換下官袍,穿上玉帶錦服的解冰雲直接穿過兩家相鄰的圍牆,改成月洞門的通道植上紫藤,沿著牆面蔓生。

周靜秋循聲望了過去,原本淡然無波的眼眸漾開一抹氤氳,目光顯得有些迷蒙,少了官架子的他看來清朗明俊,風姿颯逸,多了幾分如月般的清華,點漆雙眸有股幽靜的深邃,似黑夜,神秘莫測,如深潭,幽不見底,更有如彎弓,射向穹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驀地,她想到被改編過的這兩句話,她覺得用來形容他很貼切,但是很快的她就回過神來,她想她喝多了,把新釀的果子酒當水喝,才會認為眼前的男人風釆迷人,玉一般光彩四射。

「大人……」小耙站起來行禮,不敢有半絲不敬。

解冰雲抬手,阻止他的多禮。「不在公堂上,少了這些俗禮,就當是自家往來的鄰人。」

「是,大人。」一吐舌,小耙一溜煙的跑掉。

年歲不大的縣太爺還有他的官威在,清冷的眼眸一掃還是令人心生幾分畏懼,九歲的小耙招架不住,先溜為快。

別說他沒義氣,拋下師父獨自面對個官兒,他實在是怕極了是太爺霜凍般的眼神,好像自己無所遁形。

「解大人,這是我家。」看到自在到隨意的身影,有些嫉妒的周靜秋非常不滿。

他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了吧,她雖未及笄,但好歹是個姑娘家,他的任意作為莫非不把她當女子?

「我知道,所以我未帶隨從。」解冰雲的意思是,你看我多守禮,為了女子閨譽,他不許其它男人恣意闖入。

看他毫無愧色的行走自如,周靜秋氣悶在心。「解大人,男女有別,你不好老往我家逛吧。」

當她家是由人閑逛的市集嗎?

「叫我解大哥吧,我大你沒幾歲。」他隨口一說,信步走到適才小耙坐的木墩椅子,長袍一撩落坐。

一個男人跟一個孩子的體型相距甚大,解冰雲一坐下,周靜秋頓時感到一陣熱氣襲來,還有股強大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莫名地,她有點不自在,坐立難安。

「解女人,你坐得太近了。」她怎麼覺得熱呀?

「叫我解大哥,不在公堂不是大人,偶爾也當個隨和的鄰家兄長。」解冰雲指著自己一身便服,輕笑道。

周靜秋在心里月復誹,不是隨和,是隨便,雖然我是仵作,但也不容人輕慢。「解大人慢些,我去用膳了。」

她一起身,解冰雲的身形跟著一動,狀似無意地擋在她身前。

「秋兒,你怕我嗎?」

乍听到這句話,周靜秋只覺得好笑,她兩世加起來也活了四十幾年,大風大浪都見識過,怎會懼怕一名年輕有為、容貌俊逸的七品官,他敢作敢為的行事作風頗令人激賞,應該會是一名好官吧!但是往細微處想,不難看出一些端倪。

似乎有意無意間,她會拉開和解冰雲之間的距離,不自覺的疏離,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會避開他。

危險,她自我保護意識發出這樣的警訊。

雖然解冰雲從未做出傷害她的事,可是她的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而且焦慮,好像她行走在大草原上,一頭巨大的獵豹悄然潛伏,耐性十足的等她放松戒心再一舉撲殺。

她不怕他,只是他讓她有很強烈的危機感。

不過這種話不必老實告訴他,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進屋去了。

解冰雲意味深長的瞅著她的身影,嘴角有著幾不可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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