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安雖然身著男服,但終究是個女人,為避免困擾,位出鋒讓她晚上在他房門外打地鋪。
這是為了她的人身安全,當然也是為了不讓那些船員們有不該有的沖動及非分之想,女人在船上,絕對是禍而非福。
躺在床上,听著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位出鋒翻了幾次身,竟然無法入眠。他不斷想起她那倔強、強忍著眼淚的樣子,不知怎地,他的心有種被緊緊捏著的感覺。
他看見馬大山對她不規矩,她也看見他看見了,他沒出手制止,甚至連出聲都沒有,于情于理,他不該如此,可他今天做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惡的事。
不為別的,只因他要她知道船上不是女人該待的地方。
話說回來,她為什麼想待在船上?她死里逃生,難道不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雖說她心心念念的念祖可能已經淪為波臣,但世間男子多如繁星,難道她要為他孤老終身?
不管如何,這船上留她不得,而他……也留她不得。
正打算翻身睡下,忽听門外傳來啜泣聲,位出鋒心頭一震,本能的起身。
她在哭?白天里受了委屈跟皮肉傷都忍著沒哭,但終究還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忍受不住了?
他下了床,赤著腳走向門邊,啜泣聲更是明顯。
他輕輕地拉開房門,往腳下一看,她裹著被子、蜷縮身體躺在那兒,人是睡著的,卻不斷哭泣。
她在作夢,不知夢見了什麼,哭得很絕望、很傷心。
位出鋒感覺心像是凝結了一般,頓時有點吸不上氣,看著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他胸口一緊。
蹲,他輕輕的拉起她燙傷的手一瞧,已起了一片水泡,又紅又腫。真是個要強的丫頭,燙得這麼嚴重,居然還不肯用藥?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在他面前倔強,不想讓他看笑話或看扁她吧?
這麼橫的丫頭,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那些在他身邊繞的女人,總對他唯唯諾諾、千依百順,任他呼來喚去,也不敢有半句不滿或怨懟,包括……初雪。
是的,就連他那溺死在池子里,自與他成親至她死去,都不曾真心真意愛上他的妻子,也從來不曾對他有半句頂撞。
正當他想得出神,她忽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哭喊道︰「別……不要,念祖……快逃……」
又是念祖?她心里只有他?既然念著他,合該下船去找一絲希望,為何這般堅持要留在船上?
「不……念祖……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夢里哭得傷心,而他看著揪心。
不!他揪什麼心?他的心早已猶如死水,任誰都起不了漣漪。
他厭惡這種感覺,他的心不想被誰絆住,更不想因誰而起伏。
濃眉一擰,他懊惱的看著她,然後將手一抽……
幫飛叔整理完伙房,嚴世安來到甲板上,見鳳海跟幾名資淺的船員正在清洗甲板,她立刻上前問道︰「鳳海,我能幫忙嗎?」
鳳海笑視著她,「妳不是剛在伙房忙完嗎?這麼愛干活兒?」
「我閑不住嘛。」她說著,挽起袖子,「怎麼做?」
鳳海拗不過她,笑嘆一記,「先用刷子刷甲板,然後沖洗,接著再擦干。」
「簡單。」她揚起暖陽般的粲笑,立刻從一旁拿了一柄刷子,跟著他們刷洗甲板,一邊問道︰「鳳海,二爺說要去風息灣,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風息灣啊,那是北方的一個大港,前年二爺跟朝廷合作擴建,現在可繁華得很。」鳳海說。
嚴世安不由得陷入沉默,由位出鋒跟朝廷擴建的大港?他跟朝廷的關系果然密切,難怪短短幾年就能搶走嚴家大半的生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只大手用力朝她**拍了一下,她嚇得猛地站直身子,驚叫一聲,「啊!」倏地一轉身,就見馬大山正一臉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兒,身後跟著兩名跟他臭味相投的船員。「馬大山,你……」她氣得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怎麼?生氣了?」馬大山哼笑一記,戲謔地道︰「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翹得老高,不就是想勾引人嗎?」
「你說什麼?!」嚴世安氣得想把手里的刷子往他臉上丟去。
「大山哥,別……」鳳海怯怯地道。
「別什麼?」馬大山朝他胸口推了一下,教他踉蹌了兩步。「臭小子,有你說話的分嗎?老子在跑船的時候,你還在穿尿兜呢!」
「不是的,大山哥,初雪姊姊她……」鳳海低聲下氣地道,「你……你別欺負初雪姊姊,好嗎?」
馬大山一听,臉色丕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臭小子,你想英雄救美?」
「大山哥,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不該欺負一個姑娘家,所以……」
他話未說完,馬大山已一個振臂將他甩丟在地上。
鳳海這一摔,勾起嚴世安的記憶,教她想起念祖被扔到牆上的那一幕,可怕的記憶排山倒海般的向她襲來,教她不由得將對念祖的愛護投射到鳳海身上。
她邁開幾個步子沖向鳳海,像抱著念祖般的抱住鳳海。
鳳海嚇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楮,驚疑不解。
「住手!不準你欺負他!」她猶如保護幼子的母獸般,張牙舞爪地與馬大山對峙。
馬大山先是一愣,旋即訕笑兩聲,「妳這娘兒們還真是騷,果然是青樓出來的,老的小的都不放過,妳昏迷時在二爺艙房里睡了幾晚,我看二爺應該也嘗過了吧?」
「你嘴巴放干淨一點!」嚴世安怒斥道。
「干淨?老子的嘴再不干淨,都比妳那破身子干淨!」馬大山挑眉,yin笑著問道︰「妳在妓舫上能做的事,在破浪號上也能做,睡妳一次幾兩銀?」
馬大山這話才說完,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撞到似的往前撲跌。
大伙兒一驚,這才看見臉上覆著寒霜的位出鋒。他不知何時來到甲板上,也不知何時出現在馬大山的身後,是他重重的踹了馬大山一腳,讓他閉上那張骯髒的嘴。
「二……二爺?」馬大山急急爬了起來,神情驚惶。
位出鋒瞥了正護著鳳海的嚴世安一眼,冷沉地說道︰「我早說了,女人在船上會是麻煩。」
馬大山听他這麼一說,立刻附和道︰「二爺,這小婊子狐媚得很,到處勾搭,我看……」
他話未說完,位出鋒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著他往船舷邊走,隨即一個振臂將他拋下海去。
「啊—」
听著馬大山的驚叫聲,看著馬大山落入海中,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楮。
馬大山在海中載浮載沉,叫喊著救命。
位出鋒站在船舷邊冷眼睨著他,面無表情。
嚴世安驚疑不已,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將馬大山拋下海?他說她是個麻煩,要拋也是拋掉她才對啊!
李韶安上前,低聲問道︰「二爺,就這樣不管?」
「這里距風息灣不遠,今天浪靜水暖,以他的水性,游得到,死不了。」位出鋒說罷,一個轉身,掃視著那幾個向來跟在馬大山身邊惹事,素行不良的船員。
他們全都低下了頭,不敢吭氣。
「我只說一次,」位出鋒沉著聲音警告道︰「誰再敢對她動手動腳,出言狎戲,就跟馬大山同個下場。」
听到他這麼說,再看著他臉上那絕對的、不容半點質疑及反抗的神情,嚴世安的心猛然一撼。
自從她清醒後,他就對她非常冷淡、非常壞,視若無睹她被欺負羞辱,在她打心里認為他就是個把女人視如螻蟻的混蛋之際,他卻又做出如此霸氣暖心的事……
她真的胡涂了、困惑了,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害前世無辜的自己,卻又為了維護莫初雪而將船員丟下船,他位出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她正腦筋打結,神情迷惘,兩眼發直的看著他之時,他冷厲的目光突然移到她身上。
看她還抓著鳳海,位出鋒不知怎地一陣惱火,他濃眉一揪,嚴厲地道︰「女人不知檢點就鬧事。」說罷,他一個轉身走向船樓。
嚴世安先是愣住,接著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不服氣。
他說她不知檢點?她哪里不檢點了?他的意思是,馬大山對她說那種話、佔她便宜,錯都在她?!
瞬間,一股氣從胸口直往她腦門竄,教她沒了理智,她放開了鳳海,起身邁開步子追上他。
當她追到下艙,位出鋒已經回到他的房間並關上了門,她站在房門外,用力拍打門板,「開門!你開門!」
正在下艙歇息的船員們好奇的打量著她,竊竊私語著,可是此時的她什麼也管不著,她就是要位出鋒說個明白,還要他為他的那句話向她道歉。
「位出鋒!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她邊拍打門板邊叫著。
可房里的人沒有絲毫動靜。
嚴世安又氣又急,更加使勁的拍打門板,然而就在她將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掌心,用力拍打門板之時,門突然被打開了,她一個重心不穩,狼狽地摔進他房里。
位出鋒站在門邊,眼神冷漠的瞅著她,但唇角卻微微勾起一抹嘲謔的笑意。
出糗讓她更加氣憤,她飛快爬了起來,還沒站穩,船身突然非常用力的晃了一下,她像是風中擺動的小草般前後搖晃兩下,隨即整個人跌進他懷里。
他單手扣著她的腰,低下頭,用一種教人瞧不出情緒及想法的眼神注視著她。
迎上他直接又強勢的目光,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頓時面紅耳赤。
「妳想做什麼?」位出鋒淡淡地問。
嚴世安推開他,兩頰又紅又熱,氣呼呼地道︰「我……我要你跟我道歉!」
他眉梢一挑,「道歉?」
「是!」她直視著他。
「我做了什麼?」他冷哼一聲,「剛剛我才為了妳把船員拋下海去,妳倒是還欠我一個道謝。」
她欠他一個道謝是吧?好,她現在就還他。
「你剛才做的事,我感激不盡。」嚴世安慍惱的直視著他,「這樣行了吧?」
「雖不滿意,但可接受。」他說。
他那總是沒有情緒的面容跟聲音,不知怎地讓她覺得特別的焦躁,特別的不悅。
「現在,換你為你剛才所說的話向我道歉。」
「我剛才說了什麼?」
「你說我不檢點。」嚴世安難掩氣憤,「我哪里不檢點?馬大山屢次言語騷擾我,甚至動手吃我豆腐,你全看在眼里卻假裝視而不見,居然還說我不檢點?難道他那麼混蛋是我的錯?」
「是。」位出鋒想也不想地回道。
「什……」她難以置信的瞅著他。
「他是個混蛋,但因為妳,他變得更混蛋。」
「什麼?」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到了風息灣,妳就下船。」他說︰「妳在船上,只會讓更多人變成混蛋。」說罷,他一把抓著她的後領,將她拎了出去,然後關上房門。
嚴世安氣得對著門板大罵,「你最混蛋!」但她的心情還是平靜不了,大口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一轉身,她見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自己身上,而且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不免感到奇怪,她又沒有做什麼,大家為何是這樣的反應?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駱無爭先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退開了,接著他朝她走來,微蹙著眉頭,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苦笑道︰「孩子,這船上就只有妳敢沖著二爺罵混蛋。」
方才發生在甲板上的事,駱無爭全程目睹。他跟著位出鋒很多年了,位出鋒的霸、位出鋒的冷、位出鋒的傲,他都知道。
可這麼多年來,他從不曾將任何人丟下海,但這次,他卻為了她將馬大山拋下船。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細細端詳著她,想找出位出鋒為她這麼做的理由。
「駱大夫,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壞?」嚴世安氣憤難平。
駱無爭微頓,「他對妳壞?」
「他……他可是這船上的主人,可他卻漠視馬大山欺負我。」
「他為了妳把馬大山丟下海。」他說。
「那、那是沒錯,可他又說我不檢點。」她不服氣,「我哪兒不檢點?」
「這……」駱無爭微微皺起眉頭,老實說,他也不懂位出鋒為何說她不檢點。
「駱大夫,我雖在青樓長大,又是從游舫上逃出來的,可我清清白白,也從沒想過利用我這女子的身分去圖什麼好處跟待遇,他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客氣,甚至有時根本是在羞辱我?」她氣壞了,一口氣道盡她的不滿。
「這……老夫也不明白,真要找個理由的話,可能是因為……」駱無爭眼底有著一絲同情,「妳跟死去的夫人同名吧。」
「咦?」嚴世安一愣,他娶妻了?隨即想想也對,他都幾歲的人了,有家室也是正常,為了再次確認,她問道︰「他的妻子也叫初雪?」
他微微頷首,「是的。」
「就因為我跟他的妻子同名,所以他對我特別壞?這是為什麼?」
駱無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開了一個不該打開的話題,不免有些慌張,「別問我,我……我不清楚。」說完,他急忙轉身走開。
嚴世安也沒窮追猛打,因為她知道駱無爭什麼都不會說。
他說位出鋒對她壞是因為她跟他死去的妻子同名,也就是說,他痛恨厭惡他的妻子?
為什麼?他的妻子做了什麼?她的死……跟他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