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容青牽著她的手來到與寢殿相連的後院,院里有修整過的花園,園里栽滿了各色牡丹,像征富貴之貌。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察覺繆容青又牽著她往更深處走去,她雖然不怕,但難掩好奇心。
繆容青兀自往前走,未答,走了一段後,撥開爬牆而下的一幕紫藤花,一道掩藏于後的月洞門豁然開朗。
冉碧心怔住。「這……這里竟然還有道門?」
繆容青側過身,對她揚唇一笑,月色之下,那笑,如俊美妖魅,蠱惑人心?
她被迷住一般,只能順從地被他牽進月洞門內,跨進了另一座別有洞天的小庭院。
只可惜,這座庭院長年失修,疏于整理,早已荒廢,亭子里爬滿了蔓草,花圃亦已干枯,只依稀能看出格局設計得甚好,倘若照顧得當,應該是至美之境。
繆容青松開了她的手,來到花圃角落,蹲搬開一塊特別光滑的青石。她好奇地湊近,看見他徒手撥開泥土,從土里挖出了一個黃花梨瓖白銅衣箱。
衣箱沒上鎖,他輕輕推動箱蓋,蓋子往後掀開,原以為里頭放的是什麼特殊寶物,不想,當他取出衣箱里那件物事,她當即愣住。
竟是一只漂亮的紙鳶。
當她再仔細查看,才發現那不是紙鳶,而是「紙鳳」才對。
上頭描繪的分明不是鳶鳥,而是一只火紅色的鳳凰,繪得栩栩如生,眼神十分靈動,最特別的是,紙鳳上頭當真縫上了紅色羽毛,更點綴著珍珠與瑪瑙,顯見這是一只相當華貴的紙鳶,不是尋常人家能玩得起的。
「曾經,我向那人許諾過,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大梁的皇後,這紙鳶是我親手繪上的,藉此為證,絕不辜負。」
月光下,繆容青的面容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好似兩種面孔,教人看不清究竟哪張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且,他說這些話時,神情透著一絲歷經萬劫之後的深沉,彷佛已洞悉世間至美與至丑的事物,竟教她覺得心疼。
「繆容青……」
「你听好了,我曾經那樣深深愛過一個女子,可她背叛了我,所以我將這只紙鳶埋了,等同將曾許下的諾言埋葬,不許自己再想起。」
他竟然有過心愛之人?冉碧心心下暗詫,繆容青是何許人也,他若有喜愛的女子,那不僅僅是他自個兒的事,怕是整個繆家都會跟著鬧騰起來。
可為何,她從未听說過這等事?再者,他挖出的衣箱,以及這只塵封已久的紙鳶,看起來都頗有年歲……不似這幾年才埋下的。
莫名地,冉碧心看著此時面前的繆容青,她竟升起一股濃濃的陌生感。
「我曾以為,從今往後不會再為哪個女子動情,更不會再讓這只紙鳶重見天日,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話果真不能說得太早。」
嘴角一揚,繆容青垂眸凝睞她,並將手里的紙鳶遞過去。
她怔住,好片刻不能動彈。
「冉碧心,你打算拒絕我嗎?」他不急不躁,執著紙鳶的大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等著她接過。
「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她半是心慌半是迷惘的望著他。
「我這是在下聘。」他嘴角揚得更高,俊朗眉眼難得抹上一絲柔情。
他嗓音朗朗,擲地有聲地道︰「冉碧心,我向你許誓,待到我登上帝位那日,便會以皇後之位聘你為妻!」
她一窒,心口翻騰如浪,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下一刻,她轉身便走,徒留下無比震愕的繆容青。
「站住!」
听見身後傳來氣惱至極的喝止,冉碧心腳下一頓,難得听話的停在原地,看著繆容青繞到面前,眸子直冒怒火的瞪著她。
他很少這般大動肝火,更沒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的受挫模樣……驀地,冉碧心噗喃一聲,竟搗唇笑了出來。
繆容青沒想過她竟還有心情笑,當下俊臉可難看了,又黑又綠,僵硬得像塊石雕,炯亮有神的黑眸直竄火苗。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冷質問。
「我不想當皇後的意思。」她邊笑邊回道。
「不許笑!」他氣壞了,哪有一個女子會在這種時刻,莫名其妙笑個不停——
「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尊貴的繆相大人吃癟,不趁此機會取笑一番,下回可就沒機會。」
見她一個勁兒的止不住笑,繆容青已不知該怒還該笑,依他這樣的身分地位,他敢妄言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會如她這般不識相,竟然甩身就走!
「冉碧心!」繆容青難得失去平素的優雅從容,氣得臉黑下顎抽緊。
豈料,一只縴手無預警的抽過他手中的紙鳶。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便暫時先收下吧。」她垂下長睫,眼角猶然懸淚,貌似就著月光仔細端詳手里的紙鳶。
然而心細如他,自然沒漏掉她泛紅的眼眶與鼻頭,以及捏著紙鳶、隱隱顫抖的縴手。
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方才她為何會掉頭走開。
是出于恐懼吧?莫瑤然慘死于宮中,她已怕透了這座只帶給她惡夢的皇宮,方會當下做出那樣的反應吧?
想起莫瑤然的死,繆容青胸中一緊,隨即伸出雙臂將她圈擁入懷。
突然被抱了個滿懷,冉碧心眼眶泛淚,嘴里猶笑,就這麼靜靜的靠在他胸膛里,垂下眼眸,望著手邊那只鳳凰紙鳶,仍有些難以置信。
……她真能相信他嗎?他可是大梁奸臣啊!包是繆縈的胞弟,她與耿歡,將來是死是活,全掌握于他手中,她怎能戀上這個奸佞……
可偏偏,前生未曾為誰動搖餅的芳心,除去耿歡,未曾為誰掛懷的擔憂,全在他身上發生了。
方才,她因為前生慘死的恐懼,以及極其不願面對自己愛上此人的事實,亟欲逃避,方會下意識轉過身想走。
「你听好,這只紙鳶便是我們之間的信物,總有一日,你將會是大梁皇後。」
她不作聲,就只是靜靜的靠在他懷中。
出于心底那份愧恨,繆容青不願亦不敢逼她回應,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掛滿淚痕的臉頰,萬分溫存的吻住她。
繆容青,我若信了你,會不會後悔?這句話,始終梗在冉碧心的喉頭出不來。
這日,用過早膳之後,冉碧心坐在寢殿的外廳里,若有所思的想著事兒,手邊擺弄著先前做好的紙影人。那只七皇子的紙影人。
「鈴蘭。」她抬起頭沖著門外喚了一聲。
守在門外的鈴蘭推門而入,恭謹的站在門邊,等候主子差遣。
「你去找找後宮里那些老資歷的嬤嬤與太監,看誰過去曾經伺候過七皇子,若有,便帶來儀元宮,本宮有話問他們。」
「奴婢遵命。」
鈴蘭福身退下時,正巧,春蘭步入小廳,上前稟告,「娘娘,皇上來了。」
冉碧心驚詫地放下紙影人。「陛下?」
自從繆縈下令將她拘禁在儀元宮後,約莫有半個多月沒見著耿歡,更無從得知他的近況,只能透過繆容青,旁敲側擊的知道他好不好。
繆容青的口風甚緊,饒是她再如何想方設法套話,總是得到一句「皇帝甚好」的敷衍回復。他不願透露,她亦無從逼問起,只得安慰自己,無論如何,耿歡都是名義上的大梁皇帝,繆縈等人再怎樣也不能餓著他、冷著他,甚至是傷著他,至多是委屈了他罷了。
冉碧心又喜又憂,連忙起身前去正殿。
進到正殿,就見耿歡仍穿著朝服,坐在紅木夔紋寶座上,吃著宮人送上的點心,稚氣未月兌的清秀臉龐看上去清減不少。
「妾身見過陛下,陛下萬安。」冉碧心款款行至,行了個君臣之禮。
「賢妃請起。」一反常態,耿歡安坐在寶座上,十分沉穩的做了個手勢。冉碧心心下暗詫,礙于殿外有承德宮的隨行太監守著,她只得忍下,起身笑了笑,來到寶座另一側落坐。
「許久不見陛下,陛下似乎瘦了。」冉碧心含笑的端詳耿歡。
耿歡亦笑,卻不似先前那樣,每每見著面,便激動歡喜。
「近日朝務繁忙,朕沒能撥空過來儀元宮,賢妃可有好好照顧自己?」
彷佛變了個人似的,眼前這個耿歡竟用著無比沉穩的態度,說著那些咬文嚼字的官腔。
冉碧心怔在那兒,一時竟接不了話。
耿歡彷佛沒看見她的怔愣,兀自幫她斟了杯茶,道︰「賢妃近日被拘禁,想必心情甚是苦悶,朕想帶賢妃上御花園走走。」
耿歡這是打算支開宮人太監,與她私下單獨談話?
思及此,冉碧心自然不可能拒絕,只淡淡瞥了一眼殿門外的太監,隨即若無其事的應允,「妾身謝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