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頂鳳輦一前一後出了儀元宮,被抬進了離承德宮較近的一處花園,下了轎輦,太監們簾擁而上,卻讓耿歡給屏退了。
盡避太監面有豫色,可礙于耿歡的身分,仍是不得不退守一旁,用眼楮死死地盯住兩人。
冉碧心隨耿歡閑走了一段,直至與那些繆縈的眼線拉開了段距離,她才稍作松懈,面上佯裝在談風說雨,微笑地啟嗓。
「歡兒,近來可好?」
耿歡沒停步,兀自往前走,望著園中花草的目光,一如從前單純清澈,卻有股冉碧心說不透的古怪。
「歡兒?」見他久久未答復,冉碧心不禁停下腳步。
耿歡先是旁若無人的持續往前走,而後遲鈍地發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跟著,這才停步轉過身。
「歡兒,你還好嗎?」冉碧心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耿歡綻了抹笑,似是想讓她安心,可見著這抹笑,她心底的不安沒能打住,反而越發濃厚。
「朕再好不過了。」耿歡走回她面前,猶然帶著微笑。
「歡兒……」
「阿碧,朕想離開這里。」
這突如其來的告知,教冉碧心震驚不已,遲遲發不出話來。
耿歡兀自說道︰「前兩日晉王來見過朕,是在一旁沒有太監盯著的時候見上的,晉王問朕想不想離開皇宮,他能幫朕逃離這里。」
冉碧心聞言一愣,隨即月兌口駁道︰「萬萬不可!」
耿歡似也不意外她會有此反應,相當平靜的道︰「阿碧莫慌,朕信得過晉王。」
「過去晉王雖然與誠王交情甚篤,可如今朝中里外全是繆氏的人,即便晉王真有把握幫歡兒,亦不見得真能成事。」
「朕知道阿碧想說什麼,但是朕信得過晉王,也已經答應晉王。」
這是耿歡頭一回態度如此強硬的打斷她,冉碧心不禁深深愣住。
只見耿歡用著無比堅定的眼神,再三強調︰「晉王十分坦白,當著朕的面說他想要皇位,因此希望朕可以月兌離太後與繆相的掌控,而他會盡全力護朕安全出宮。」
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冉碧心無法靜下心思索個中利害關系,只是揪緊一顆心擔憂著耿歡。
「阿碧,你會幫我吧?」這一次,耿歡改掉了自稱詞,且還用著如同過去那般孩子氣的撒嬌語氣。
冉碧心不敢貿然答應,只能緊蹙秀眉,咬緊下唇。
耿歡拉起她的雙手,就如同過去在誠王府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樣,天真稚氣的搖動她雙手,耍賴地央求道︰「阿碧,我真的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座可怕的皇宮了,你幫幫我吧!阿碧,你最疼我了,你不會希望看見我跟娘親一樣的下場……」
聞言,冉碧心一窒,想回絕的話硬生生噎在喉頭。
「阿碧,我不想跟娘親和祖母一樣。」耿歡紅了眼眶,啞著嗓哽咽道。
「……好,我們就相信晉王一次,一起來想法子逃出這里。」
過去晉王與誠王往來密切,兄弟情誼甚深,應當信得過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碧最疼我了!」
耿歡紅著眼綻露笑容,緊緊握住她的手,嘴里不斷喜嚷著。
冉碧心忍住亟欲奪眶的淚,模了模他的頭,微笑道︰「歡兒莫怕,阿碧就跟以前一樣,會守護歡兒,我們一起出宮,一起去給誠王妃與太夫人祭奠,一起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嗯!我相信阿碧,阿碧一向說到做到,娘親跟祖母說過,我什麼人的話都不能听,就只能听阿碧的。」
「好,咱們先說好,不論晉王向你保證過什麼,你都先听我的,再听他的,絕對不能擅作主張,知道不?」
「我知道,都听阿碧的!」
冉碧心瞥了一眼不遠處努力豎長耳朵,並且睜大了雙眼盯梢的太監,隨後拉起耿歡的手往前走,假意指著身旁兩側開得正盛的綠萼花,有說有笑,漫步賞花。
「歡兒且說說看,晉王的計策是怎麼打算的?」
「近來太後夢魘不斷,祥寧宮的宮人們都嚷著是有不干淨的東西,太後有意從神霄宮找道士進宮做法事……晉王私下與神霄宮來往密切,與那些道士甚是相熟,屆時太後若召神霄宮道士入宮做法事,晉王會幫著打點,讓我一塊兒打扮成道士,等法事結束後便一塊兒出宮。」
冉碧心輕蹙眉頭,道︰「可承德宮全是太後的眼線,你如何能假扮成道士?又如何瞞過那些眼線,混在那些道士之中一塊兒出宮?」
耿歡不以為意的回道︰「這些事阿碧不必擔憂,晉王說了,他自會打點一切。」
「歡兒當真信得過晉王?」冉碧心依然放心不下。
「我與晉王私下會晤多次,他要皇位,而我要的不過是活著出宮,並不會擾了他的路,再說,我甘願將皇袍與玉璽親手交給他,他沒有道理不幫我。」
「不行,這事,我得再想想。」冉碧心向來謹慎小心,不敢輕信片面之詞。
「阿碧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晉王嗎?」
「我是信不過宮中的一切。」
「那麼,阿碧便信得過繆容青嗎?」耿歡有些苦悶的問道。
冉碧心一噎,「歡兒怎會提起他……」
「我無意間听見宮人在說阿碧與繆相的事,他們說繆相喜愛阿碧,想把阿碧搶過去,阿碧是不是也喜愛繆相?」
耿歡自然不曉得成人間的男歡女愛,他認定的喜愛,便是屬于玩伴之間的那種喜愛,因此听見宮人這些話,肯定是誤會成繆容青想把她搶過去當玩伴。
「歡兒莫要听那些宮人說三道四,我與繆相不過是有些交情罷了,別忘了,續相可是太後的胞弟,即便他真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他。」
這席話說來有些心虛,可為了安撫孩子氣的耿歡,冉碧心不得不撒點小謊。
是,她撒了謊。盡避,她很清楚繆容青與繆縈是密不可分的,可她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阿碧真的不喜歡繆相?」耿歡似是相當歡喜的笑了出來。
「那當然。」冉碧心亦笑。
「不過,做法事那晚,晉王就怕繆相若是在場,恐會讓我們的計劃亂了套,所以晉王讓我向阿碧提及,希望那晚阿碧能拖住繆相,別讓繆相上祥寧宮攪局。」
想不到晉王竟連繆容青也算計進去,冉碧心心下不免有些驚詫。
看來,晉王是真鐵了心想奪權,說不準還想趁這個機會扳倒繆縈,畢竟繆氏奪了耿氏江山,做為耿氏子弟,晉王過去表現雖不起眼,亦不受先皇重視,可想必難忍這口怨氣。
耿歡怎麼說也是耿氏之後,面對眼前這局勢,怎樣都不該傷及自家人,看來或許真能信得過晉王一回。
思及此,冉碧心這才稍卸戒心,承諾道︰「好,假使晉王真有意幫歡兒,那麼我自然舍命相陪,絕無可能棄歡兒不顧。只是,屆時歡兒若真出了宮,在宮外可有人照應?」
耿歡猛點著頭,「阿碧莫要擔心,這些事晉王都已張羅好,肯定不會有疏漏。」
冉碧心仍是有些不安,道︰「不知晉王會否有變卦,歡兒務必要多加小心。」
耿歡握住了她的手,笑得那般開心,道︰「有阿碧幫著我,祖母與娘親在天上庇佑著我,一切都會順利的。」
望著耿歡彷佛回到誠王府那段日子般,笑得這般無憂無慮,她鼻頭忍不住一酸,反手攥緊了他的手。
「歡兒,你且先離宮,我保證,我努力想法子出宮去找你。」
「真的嗎?」耿歡欣喜若狂。
「我向誠王妃許過承諾,必定會好好照顧你,你若出了宮,我又何必再待在宮里?歡兒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對呀,我怎麼都忘了,阿碧可是我的妻子!」耿歡天真的笑道。
冉碧心模模他的臉,想起自己那個早已死去的孩兒,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阿碧哭了?」耿歡低聲訝喊。
「沒有。」冉碧心輕輕搖了搖螓首。
「阿碧是在擔心歡兒嗎?」耿歡一反常態,竟反過來安慰她,「歡兒已經不是昔日的歡兒了,不需要阿碧時時跟在身邊耳提面命。」
今日的耿歡確實與往常不一樣……冉碧心望著眼前的耿歡,竟有些覺著陌生。
彷佛看出她眼中的迷惑,耿歡突然扯了扯她的手,孩子氣的撒嬌道︰「啊,我好想念阿碧包的肴,再配上一碗大羹湯,不知該有多麼好。」冉碧心笑了笑,「我們回承德宮,我幫歡兒包上滿滿一盤的,再煮上一碗大羹湯,再給你弄上一盤炒蟹。」
「阿碧最好了。」耿歡咧開一個大大的燦笑,襯著那一身刺眼的明黃色龍袍,滿臉的天真無邪,孩子般的神態,實在突兀。
冉碧心心下暗暗疼著,為這個孩子感到不值,可惜世事總弄人,教人無奈又可嘆。
「走吧,咱們回去吧。」冉碧心松開了他的手,往旁邊退了一小步,頷首福身做出恭請的姿態。
見此景,耿歡笑容漸失,轉過身,睞了遠處一臉戒慎的太監,眼神又是一黯。
「……阿碧,我真懷念過去在誠王府的日子。」
听見耿歡悶悶不樂的聲嗓,冉碧心詫異地抬起眼,可只看見他挺直的背影。
正欲提嗓,耿歡已邁開大步往前走,並未回首,她只能將未月兌口的話咽回,重整神情,做足了一個妃嬪該有的儀態。
只可惜,她走在耿歡身後,始終沒能看清那時他眼中深濃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