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田小姑娘 第三章 牛頭村起家

作者 ︰ 寄秋

「啊!這里就是牛頭村?」

發出愕然聲音的是滿臉失望的牛豐玉,他兩眼睜得又大又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只是他,其他人看見眼前的景致也有相同感受——這個村子太破舊了吧,死氣沉沉的樣子,沒有老人在樹下下棋,也听不到孩子跑來跑去的歡笑聲。

村里的路是用石頭鋪成的,看來整齊,下雨不怕會積水,但路面上滿是無人清掃的落葉,秋風一揚帶起漫天飛舞。

村口的柿子樹結著不大的柿子,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快要成熟了,不過看到村里的萎靡,想必不會有人有心思摘食,任其掉落,腐爛在土里,又再度滋養了柿子樹。

「死了,都死光了,早年的一場瘟疫死了三百多人,村子里剩下百余人,有些人家全家死盡,你們自個兒瞅瞅,看要哪間屋子自個兒挑,灰塵堆得厚厚一層便是無主的,挑好了再去登記入冊……」

一名村里的老人語氣平淡的說著,空洞的眼神像在望天,又似什麼也不想的等死。

他的老妻、兒子、媳婦和孫子都在那場瘟疫中死去,獨留他一個老頭子還活著,日復一日,生不如死。

「什麼,有瘟疫?!」面色一變的牛豐玉緊捉姊姊的手,抽氣聲非常大,這年頭誰不怕無藥可救的瘟疫。

「呃,沒事,小豐不怕,妹妹也別擔心,哥哥在。」其實牛輝玉的嘴唇都嚇白了,還故作鎮定的安撫弟弟妹妹。

「大哥,我不怕,瘟疫並非無可預防,勤洗手、不喝生水、維持水質的干淨、少接觸生病的人即可,我們把前任屋主用過的器皿用滾水燒過,衣物、紙張等易燃物一把火燒掉,再用烈酒將屋內每一個角落都抹過,還有,屋子的四周遍撒石灰,還能防蟲防蛇……」只要徹底消滅病菌就不會染病。

「真的嗎?姊,瘟疫不是很可怕。」一旦染上十之八九活不了,很少有人逃得過。

「那是大家因為怕都慌了手腳,若做好適當的控制根本不會那麼嚴重,也許會有人死亡,但人數不致驚人。」只要對癥下藥就沒事,勤于清洗患者的衣物,一定要滾水煮過,餐具單獨使用不能和他人共享也能改善狀況。

除了鼠疫和黑死病,大多的瘟疫都被夸大了,像腸病毒、流感、瘧疾等,用對了藥就不是個事兒,可是大家就是怕,連拉了數日止不住瀉,高燒不斷降不了熱,神智不清……因為怕,所以不知所措,越想治好就越慌亂,吃不好、睡不著,心中抑郁,與病人接觸過于頻繁。

所謂關心則亂,一亂就完了,一個兩個三個……相繼染病,造成無人照料,最後一家子病亡。

若能做好防範,雖不一定平安無事,但一定能減少死亡人數,前題是要進行隔離,盡量由輕癥者照顧重癥者,未染疾的人不要靠近,非不得已也是包得密不透風,一離開病人必須立即淨身,所著衣物用熱水煮滾消毒。

「妹妹,瘟疫不是簡單的事,小心為上。」他們牛家十幾口人只剩下他們兄妹四人了,不能再有一絲意外。

牛輝玉、牛鴻玉心里是害怕的,他們不想住染過瘟疫的村子,可這是朝廷的安排,無處可去的他們只能接受。

牛雙玉面有倦色的點頭。「嗯,我曉得。」

「好了,我們去找找適合我們的屋子,你們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風吹動牛輝玉的長衫,原本修長的身形更顯薄弱,顯露少年尚未長成的體態,文雅秀逸。

牛輝玉從早走到過午,用過夾肉膜饈後繼續找,居然都找不到他們要的居處,或者該說不是沒有,而是被人搶先一步,以及看上了又讓人搶走,始終未能如願,再三落空。

這一次在牛頭村落戶的災民約有三十來戶,除了牛家無大人外,其他都有一個或兩個以上的當家者,經過此次災難,這些人為了活下去都變得特別凶悍,見牛家兄妹年幼可欺便強橫地將早到的他們趕走。

一連被趕了好幾回,說實在有點心灰意冷,牛家人的性子不喜與人爭,因此一再退讓,委屈自己。

這是讀書人的風骨吧!

最後連菊嬸、旺叔都找到一戶三合院,坐北朝南,正屋兩側各有兩間屋子,東西廂房有三間,院子不大,但有棵遮蔭的老榕樹,住一家五口人剛剛好,他倆十分滿意。

至于牛家人嘛……

「妹、妹妹,你真要挑這兒?」看來好荒涼,離村子有點遠,屋子也老舊不堪。

「大哥,你不覺得很好嗎?」依山傍水,風水好。

牛頭村的後頭是高聳入雲的牛頭山,長達百里,山里有條小溪由上而下蜿蜒流經牛頭村的村外,橫跨三村流入五十里外的湖泊。

這條小溪正好在牛雙玉挑定的居處邊上不遠處,她看溪里的魚群甚多,日後要吃魚就方便多了。

哪里好了,他完全看不出來。「這屋子應該不能住人吧!你看屋頂破了個大洞,牆面剝落,凹凸不平。」

「修修就好了,你看這地方佔地多廣,起碼有一畝地以上,我們可以劃出一塊地養養雞,再抱兩頭小豬養著,前院種菜自用,再種兩棵棗子樹,而後頭可以種些罕見蔬菜拿到市集賣,等過兩年哥哥們要成親,後面可以加蓋屋子充當新房……」

看似殘破了些卻大有用處,牛雙玉看中此地夠大,以後三兄弟分家了有各自的屋子,不致婦姑溪勃,而且修整修整也不算小,像菊嬸家的地還不到半畝呢。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若花錢買,光是一畝地也要七、八兩,加上蓋好的屋子,約要二十兩左右。

如今他們是賺到了,趁著朝廷的政令予以免費入住之際,自然要挑最大的。

也許眼前是艱辛了些,但她看的是長遠的以後,再經過幾年,那些自以為佔到便宜的人家就要反過來羨慕他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萬事起步難,度過這個坎後便是否極泰來,人不能短視,先苦後甘才能迎來甜美的果實。

「我也認為不錯,地形方正。」看了順眼便是好。

「咳!咳!這位趙兄弟,你好像不姓牛。」我們牛家的事與你無關,哪邊涼快哪邊待。

趙冬雷取出官府發的文冊。「我落籍在牛家,和你們算是一家人,雙玉表妹,請多多關照。」

「你……」真是厚顏無恥,巴著就賴上了。

「妹妹,你真的中意這兒?」牛輝玉又問了一遍,其實他更想要村中的一間二進院,但被人霸住了。

「有口井。」

牛雙玉剛要開口,趙冬雷快一步的說出她心中所想,她微訝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井?」

「大哥,一口井攸關重要,若我們自己有井就不用走到幾里外挑水,冬天溪河都結凍時,唯有我們還有水喝,這井很深,逢冬不竭,若再有個疾病什麼的,我們也不怕和別人共享飲水。」這是私人井。

「好像有幾分道理。」他被說服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防旱,一旦旱季來臨,缺水缺得厲害,有口井能讓我們度過最艱難的干旱。」趙冬雷腦海中閃過連年旱災的情景,土地干裂,稻穗枯干,一望無際的寸草不生,百姓絕望的眼神……

咦?這畫面他在哪里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大哥、大哥,我不要渴死,我們就選這里吧!咱們可以把前院弄平當曬谷場。」好動的牛豐玉喜歡有個大院子讓他撒野歡跑,以前的家太小了,一跑就會撞到人。

牛鴻玉眼一眯,輕笑。「大哥,就這兒吧!我看弟弟妹妹都很滿意,只是我們要辛苦點。」

「唔。」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他一向拒絕不了底下的弟弟妹妹。

「大哥、二哥,哪需要你們太勞累,喏!現成的壯丁不用還待何時。」牛雙玉嬌笑扯住兩位兄長的衣袖撒嬌,眼尾風一送,看向家中唯一堪稱「勞力」的男子。

牛家幾雙眼楮倏地往趙冬雷看去,好似在看一只大肥羊。

「……各位,我的傷還沒好全。」

不必這麼狠吧!

「受人點滴,涌泉以報。」牛雙玉一點也不介意挾恩求報,他們一家人都是讀書人,怕拿不動鋤頭。

「那也要等我的傷好了再說。」趙冬雷沒好氣的說。

背上、大腿內側的傷口仍隱隱作痛,他體力還未完全恢復,起碼要再休息幾日。

「又不是要你搬重物、下田耕種,不過修修屋頂、補補牆而已,不會傷到你的傷處。」眨巴眨巴的大眼閃著天真無邪,彷佛無害的小泵娘。

「……」趙冬雷無言。

看過無恥的,沒看過這麼無恥的。修屋頂不用爬高嗎?補牆得先挖泥吧!這些不是重活什麼才是?

但是看到四張猶帶稚氣的面孔,他話到嘴邊仍說不出口,很無力的認命,在幾個「孩子」面前,他不做,誰做?

不過說起來他也沒大牛輝玉幾歲,只是他身高體壯,和文弱的小書生一比,他的確很、好、用。

「大哥,你趕緊去找村長過契,定下這屋,別再讓人搶走了。」先下手為快,難保有人也看出這屋子的價值。

「喔!好……」啊!不對,村長是誰,住在哪里啊?

「對了,順便問劃下來給我們的荒地位于何處,等把屋子處理好就得開荒,我們先種一季麥,趕在下雪前看能不能收割。」他們最缺的是糧食。

「好,我去問問。二弟,你陪我走一趟,這村子我不熟……」牛輝玉臉微紅的說著,不敢說是自己膽子小,一個人走在陌生的村落還是有點膽怯,四周全是不認識的人。

「我陪大哥,我們一起去找村長。冬雷表哥,弟弟妹妹就拜托你了。」還沒安定下來總是不放心。

當年的牛頭村死了太多人,因此大半的土地都荒廢沒人耕種,外人得知這里曾發生瘟疫也不敢來購屋置地,久而久之便成了無主之地,乏人問津,最後由官府接管。

朝廷德政便將無主荒地發給災民,一戶以兩畝地為限,無償過戶,若超過兩畝地便得出錢購買,一畝地約七、八兩,能買多少地端看個人本事,三年內有效,三年過後一畝十二兩。

但在這期間免糧稅,打下多少糧食皆歸地主所有,一來養地,二來百姓有飯吃,一舉兩得。

不過地也有肥瘠之分,運氣好的分到水田,明年開春能種水稻,無福的人拿到的是旱地,只能種種玉米和小麥,算起來三十多戶人家共能分得一百多畝土地。

這對原來的村民而言會有點眼紅,憑什麼外來的人可以平白得到土地,而從上一代就住在這里的他們卻沒有,未免不厚道,新舊的沖突潛伏著,不知哪一天會爆發。

等牛家兄弟在村長處轉了一圈回來後,正巧看見趙冬雷挽起袖子,提了一桶泥倒在屋前。

而地上已經有幾桶泥,以及……排放整齊的瓦片?

兩人心里納悶著瓦片打哪來?看來很舊了,像是剛從別人的屋頂拆下來……啊!不會吧!

兄弟倆面面相覷,心中有了答案。

「大哥、二哥,牛頭村真是個好地方!」頭上裹著布巾防灰塵、蜘蛛網的牛雙玉笑著擰吧抹地的巾子,她正在擦拭一張小凳子,已經連洗三遍了,還用酒擦過一遍。

「水從哪里來?」要往溪邊打水太遠了。

「井。」她指著未加蓋,磚砌得有半人高的井口,井邊還有拉水的裝置,半腐爛的拉繩現已換上新繩。

等等,這條繩子很眼熟,好像是某人用來綁牛的,那人剛好是個官,正九品,為人很小氣。

為了讓災民盡快融入牛頭村,所以地方官員每一戶送兩副農具,耕牛十頭輪流用,那條繩子便是拉著十頭牛進村時用的,一頭接著一頭串成一串,誰家先到誰就優先使用,用完再決定下一個是誰,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田地都耕完再看誰家要養下那匹牛。

牛一送到,那條繩子就松開了,照理說應該擺在村長家,看是要還回去官府或是留下來。

可現在繩子居然在他們家,這……牛輝玉和牛鴻玉心里很不安,這佔為己有好嗎?有偷竊的嫌疑。

「井水不髒嗎?」通常許久未用會有污泥淤積。

「把井面的枯葉撈起來後,底下的井水很干淨,喝起來有股甘味。」底下大概是地下河流,活水,任何髒污一掉下去就會被暗流帶走,因此清澈無比,不比山泉水差。

「那瓦片呢?」不會平空出現吧!

「我們有好鄰居呀!」她指著離他們最近的空屋,上頭的屋頂已缺了一大角。

妹妹的杰作。

「那是人家的……」兩位牛家哥哥很頭痛。

「無人居住之屋可自取可用之物,這是上面說的,我還讓小豐拿了不少鍋碗瓢盆、水缸、木桶什麼的,用得到的盡量拿沒關系。你們看妹妹很能干,燒了一大桶水,把這些東西用滾水煮開後就能用了。」能省下一大筆銀子。

「妹妹呀,那也不能隨便亂拿……」萬一那家還有人,哪天回來一瞧見滿室皆空,真沒法交代了。

「大哥、二哥,別擔心了,快拌泥吧!我剛瞧見屋後的土堆具有黏性,便讓冬雷表哥提了兩桶回來,抹在牆上很快就干了,而且不容易滲水。」和現代水泥有幾分相似,拌上含沙的溪泥有保固作用,堅硬程度不下混凝土。

牛雙玉挑中的屋子是一間灰瓦磚屋,看來約有十來年歷史了,牆面有多處歲月侵蝕的破洞,不大,約男子拳頭,而屋頂的大洞像是被刮大風時折斷的樹干捅破,稍微塌陷。

從外觀來看的確是殘破不堪,和廢墟沒兩樣,但牛雙玉大約走看了一遍,發現里頭幾間屋子還保持得相當完善,稍加修整後就能入住,無須再打床修炕,添購家什,只要漆上一層漆就會跟新的一樣,屋子內部損壞並不嚴重,處處看得出前任屋主的用心。

若非一場瘟疫毀了這家人的平靜,現在他們應該還安好地住在這兒吧。

「你讓我們拌泥?」這泥要怎麼拌,看來黑黑濁濁的,還有腐泥的臭味,亂惡心一把的。

「不許埋怨,我們是沒有爹娘的人了,凡事要自己動手,你們看冬雷表哥弄了一身泥都沒抱怨,你們還好意思嫌棄嗎?」不能隨便有依賴性,他們要開始獨立的生活。

一听妹妹提到已過世的爹娘,牛輝玉和牛鴻玉眼眶一紅,默然地挽起袖子和長袍,兩手插入溪泥中和土塊攪拌。

「大哥、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們傷心,但我們只剩下彼此了,沒人可以依靠,我也想回到有爹有娘的時候……」如果早知道是一句屁話,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沒事,你別自責,哥哥一定會擔起責任,不會叫你們失望。」他不是秀才老爺的兒子了,而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大哥,他要代替爹娘照顧他們,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妹妹,我不小了,會和大哥分擔照料你們的責任,你別怕,我們會過得很好的。」牛鴻玉紅著臉道。

看著兩個明明還沒長大卻強裝有肩膀、有擔當的大人,牛雙玉心中很酸,原本她是想激勵他們上進,沒想到卻引出少年的傷懷,感觸良多。

「我不用人照顧,姊姊,我照顧你。」玩得髒兮兮的牛豐玉忽然跑過來,兩手一張抱住姊姊。

「你、你們……」她有種很深的無力感。

「你們這牆還抹不抹,再不抹泥就干了。」一點小事就悲秋傷春,這幾個小家伙真是太閑了。

看不慣牛家人的纏磨,傷口發疼的趙冬雷不耐煩的高喊。

「抹,不抹難道要住破屋嗎?你個頭高,屋頂那個洞就麻煩你了。」牛雙玉順勢回答。……個高又怎樣,礙了誰眼啦?沒瞧見他來來回回提了幾桶泥沙了,背後縫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嗎!

臉色一陰的趙冬雷彎下腰抱起一疊瓦片,提氣往上一躍,一直到補好破洞前,再沒開口說一句話。

火。

大火。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不對,是秋風。

牛家四個孩子真被人欺負了,不論是原有的村民或是剛移入的新戶,他們既欺生又凌弱,不把一群孩子放在眼里。

原本說好了十頭耕牛由三十多戶新居民輪流使用,一個用完了換下一個,直到耕完田為止。

但是不管牛輝玉上哪一戶問牛輪到他們牛家了沒,每一個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還在用十頭牛連一頭牛也分不出來?

後來牛家人才知道同行月余的村民單漏了牛家一戶,幾家人商量把牛租出去,一天五文錢,十頭牛便有五十文,租上二十天有一千文進帳,一戶人家能得三、四十文。

听到這件事的牛家兄弟很無奈,牛雙玉則非常火大,她一火大就決定放火,用燃田法在自家分得的田地上點火,火勢一蔓延怒焰沖天,燒得野草野木啪啪作響。

別人問起,她便理直氣壯的說︰「我自己的田,干什麼干卿底事,哪一條律法不準人燒田,田一燒,草木灰可當地肥呢。」

誰叫她沒牛可翻地,眼看秋麥就要播種了,她家的地還長滿雜草,所以她處事豪邁一些,一把火燒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各位狠心的鄉親逼出來的,牛家若不及時種麥,入冬前哪有熟成的麥子好收,沒麥子就沒糧食,之前藏在板車上的那些存糧雖可應急,但可不能這樣坐吃山空。

斷人口糧有如殺人父母,掘人祖墳,這種缺德事都做得出來的人真該千刀萬剮,上刀山、下油鍋、入阿鼻地獄。

所以她不過是還以顏色而已,至于火燒得太快,燒到隔壁剛播種的田,什麼玉米、麥種、花生的全燒了……

哼!去怪風呀!她剛燒時是吹西北風,西邊是溪,北邊是沙礫,干擾不著隔壁田地,誰知燒到一半改吹東南風,火勢就順風一路延燒過去,隔壁剛澆完水的田地一下子燒干了,土里的作物也發不了芽。

老天爺的意思違抗不了,天威不可測。

「你還得意洋洋,小心被你禍害的人家半夜模進屋子,一刀把你宰了泄忿。」這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沒什麼事做不出來,明明長了好欺負的模樣,偏偏一肚子陰邪。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我還有你。」牛雙玉神氣的揚眉,為出了口氣而樂呵呵。

「你就那麼篤定我護得了你?」連他自個兒都不清楚,但他的確力氣大了點,有足以力拔山河的蠻力。

「因為你的手。」她腳上的淤痕過了十來天才消退,可見他的力道有多大,差點把她的腳折斷。

「我的手?」趙冬雷看看自己與常人無異的手。

「你的虎口處有厚繭,表示是常年用劍的人;右手中指、無名指有拉弓的痕跡,表示你會射箭……」她說到一半忽然咬牙切齒。「不懂武的人哪會出手神準,一把捉住我的腳不放。」

聞言,他表情錯愕。「我捉了你的腳?」

趙冬雷的目光不自覺往下一瞧,個兒小的她腳更小,幾乎沒他手掌大……他沒捉疼她吧?

想到自己的氣力,他心中微帶愧意。

「看什麼,還想再捉一次呀!上回沒斷是我運氣,再有下一次我直接用石頭砸你腦袋。」救個包袱不劃算,包吃包住,還要幫他找個活干,搞不好日後還要幫他恢復記憶。

牛雙玉可以去擺個算命儺子了,能未卜先知,未來趙冬雷能想起過去的確是她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功勞,只是過程……呵……呵……有點不太美妙。

「你挺凶悍的。」但凶得可愛,橫眉豎眼像淘氣的擠眉弄眼,嘟著嘴凶人宛若在嬌嗔,未長開的眉眼有股令人心悅的慧黠。

「反正不會賴上你,你大可安心。」禍害不到他。

「什麼叫不會賴上我,你看上別人?」趙冬雷的聲音略帶沉意,眼眸深處透著冷冽。「不是看不看上別人的問題,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哎呀!他們話題是不是扯遠了,有些走調了。

「自知之明?」他不解。

牛雙玉好心的為他解惑。「你看過你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嗎?被砍了好幾個破洞的石青色繡竹紋箭袍。」

「衣服怎樣?」都破了還能穿不成。

趙冬雷現在穿的是牛雙玉做的衣裳,她裁了幾尺布做了兩件讓他輪流替換,布料是一般的葛布,材質不是很好。

但他得天獨厚的穿出蜀錦的風格,颯爽俊朗,氣宇軒昂,如雲出月明般翩然。

「我不知道它有多名貴,但我娘帶我到城里的布莊逛過,沒看過這般流彩泛金絲的布,以金線繡邊,銀絲繡出水雲狀,光是金、銀雙線就價值不菲,更別提衣服了。」

「你認為我出身富貴?」朦朦朧之間,他彷佛看見自己置身金碧輝煌的建物中,一名穿著明黃服飾的老者面有怒色地朝他走來。

「不只是富貴。」再眼拙的人也看得出他家世非凡,非龍即虎,眼瞎的人才瞧不出他大有來頭。

「然後呢?」趙冬雷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稍有腦子的人都會趁此機會巴住他,日後才能圖點好處吧。

牛雙玉笑著眨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不然我一個田莊小泵娘還能攀上雲梯摘月不成。」

「我幫你扶著梯子。」也不是不可能,她對他有恩,若是他高高在上必會拉她一把,同享明月清風。

她俏皮地往他手背上一拍。「免了,我怕摔得粉身碎骨,越是富貴人家內里越骯髒,瞧瞧你也不知是被誰砍得體無完膚。哪天你想起自己是誰,要報恩就給我銀子吧,看到銀票我就知道你走了,不用道別,盡避不告而別,只要別把我拉進你的渾水中就好。」

高處不勝寒,站得越高越危險,即便是皇上也有人想殺他,包括他的皇後和親生子,登基為帝後處處是敵人,皇位下面暗藏的鮮紅是外人不知曉的。

看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趙冬雷心頭堵著一把火,長得不怎樣的丫頭也敢捏他的臉。

「雙玉表妹,你想太多了。」

「哼!誰是你表妹,少來攀親引戚。」牛雙玉甩臉的擺架子,不認這門親,誰曉得他是哪來的牛鬼蛇神。

「不就是你先喊表哥的嗎?」他醒來腦子一片空白,她當著外人面前喊他一聲表哥時,他真當自己是她表哥。

這是雛鳥心態,趙冬雷喪失記憶後最先接觸的是牛家人,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成他們一分子,融入其中。

「啐!去換手,把我大哥換下來吧!我看他快不行了。」說不過人家了,牛雙玉一張臉先是漲紅,趕緊換話題。

牛家花了兩天功夫整理好雜亂的屋子,里外清洗一番後煥然一新,還在院牆邊種上豆角、絲瓜、南瓜、菘菜等菜苗,而後弄了個雞圈,養了一只公雞,三個月大的母雞數只,等著生雞蛋。

因為等不到耕牛的原故,朝廷給牛家的菜地遲遲不能開墾,後來牛雙玉放了一把火把牛頭村的村民給嚇著了,再沒人敢刁難幾個孩子,一口氣送了兩頭牛來,田地終于順利開挖。

今天能放火燒田,誰知明天不會破罐子破摔直接把村子給燒了,小泵娘一瘋,是人都會怕。

牛家人已將先前的草木灰犁入田里,靜待了數日才又犁開讓地肥發酵,真正吃入土里,滋養作物根部。

此時的牛輝玉、牛鴻玉正趕著牛把田土犁松,好把麥種撒在土里,等上三個月就能收成了。

只是他們根本沒下過田,控制不好牛的走動,手忙腳亂的累出滿頭大汗,犁的田也歪歪斜斜的。

雖然旺叔來教過兄弟倆,他們也看過別人如何犁田和播種,可知道和實際去做是二碼事,奮發向上的少年灰頭土臉,兩畝地還犁不到一半,牛大爺已經不耐煩的哞哞叫了。

「我的傷還沒拆線呢!」他邊嘆氣邊起身,拿起尖頭斗笠往頭上戴,赤足走入田里。

「晚上回去就幫你拆。」牛雙玉有些心虛的一應,其實早兩天就該拆了,只是她看小雞太可愛,成天泡在雞圈就忘了。

趙冬雷手一揮,表示听見了。

一會兒,喘得像老牛的牛輝玉彎著腰爬上田埂,臉色比紙還白,連忙灌了一碗綠豆湯才有活過來的感覺。

「種田真是一件累人的活,我領受到了。」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農人太叫人敬佩了,他們才是國之根本。

「大哥,你還去不去讀書?」有點可惜,就差幾個月了。

他搖著頭,目光黯然。「不了,等麥子出芽後,我和你二哥再澆一次水,而後便到城里找找看有沒有抄寫、帳房的活,先賺點錢顧好家里,讀書的事以後再說。」

「真有點可惜,大哥書讀得那麼好,半途而廢實為遺憾。」因為銀兩不足而放棄,叫人著實不甘。

牛輝玉眼露寵愛的抿唇一笑。「抄書也能看書,當是復習之前讀過的書,我沒把書放下,只不過選擇不多罷了。」

「那你會參加院試嗎?」功名他垂手可得。

他頓了一下,面有難色。「本朝明訂,參加院試要有兩名推薦人,或學堂夫子,或地方仕紳,大哥當初的推薦人是爹和左先生,如今爹不在了,左先生又遠在數百里之外,怕是難以成事。」

左先生是衙門的主簿,與牛秀才是故交好友。

「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兒找兩名推薦人,那你明年不考了嗎?」牛雙玉急了,不希望兄長被耽擱。

「再看看,我到城里抄寫、當帳房,也是想看能不能踫個機會,認識一、兩位有才人士從中推一把。」他還是想力爭上游給自己掙一分臉面,光宗耀祖。

「原來大哥心中早有打算,害我白擔心一場。」她還以為他會心灰意冷,就此一蹶不振。

牛輝玉呵呵一笑,用著袖子掮風。「你快快長大就好,別為家里的事煩心,有大哥、二哥在,絕對不會叫你委屈。」

被取笑長不高,牛雙玉哼了一聲,橫睹一眼。「壞哥哥,戳人痛腳,我不理你了,要去撒麥子了。」

她氣  的跳下田埂,腰間系著一只鼓狀封蓋的小圓筐,喂雞喂得頗順手的她打開蓋子,捉了一把麥種往濕潤的土地一撒,走了幾步,再捉一把播撒。

身子骨不好,她也沒做什麼重活,麥種很輕,小圓筐也不重,她順著犁好的田撒一撒,並不辛苦,很快撒滿半畝地。

多了會武的趙冬雷,兩畝地不一會兒就犁得差不多了,自告奮勇挑水的牛豐玉也挑了兩桶水,先前在田埂上休息的牛輝玉走上前,提了水桶便往田里撒,讓田地濕潤。

因為秋麥播得晚了,所以牛家孩子只能犁田、播種一起來,勤灌溉、多施肥,盼能收一季好麥子。

從杏花村帶出來的糧食吃得差不多快完了,多了個胃口大的趙冬雷,糧食消耗非常快,米缸的米只夠煮幾天。

所幸牛雙玉有先見之明,她有邊走邊收集食材的習性,從杏花村到牛頭村的路上,她揀了栗子、核桃、山芋頭,還有一些能管飽的雜糧,以及制成可存放的橘餅,尚可撐上一段時日。

只是麥子的收成若是不好,臘月過後就要斷糧了,只能用後院半畝地種的蘿卜和菘菜,煮蘿卜配野菜湯。

「啊——牛發瘋了,快救我……」牛豐玉忽地叫起來。

抬頭一看的牛雙玉當機立斷的高喊。「快月兌掉你的短衫。」

「喔!好。」被牛追著跑的小少年邊跑邊月兌衣,將衣服往後一扔,他驚魂未定的回頭一看,他娘做的短衫被牛角一頂,又甩了甩的踩在牛腳下,頓時嚎啕大哭。

那是娘做的,只剩下這一件了。

「誰叫你著紅衫,牛一見紅色就著魔了。」人沒事就好,衣服沒了再做就有,小命丟了可要不回來。

「姊……」他抽噎的抹淚。

「別哭了,小男子漢,姊姊做幾件新的給你。」她的針線還不錯,針腳細還能繡花,幫他繡個蝴蝶戲貓。

「娘……」

牛雙玉輕哼,捏他臉皮。「我有老到當娘嗎?」

「痛痛痛……姊姊松手,我是指娘做的短衫,被牛戳破了……」他以後再也穿不到娘做的衣服。

听到他想娘,牛雙玉鼻頭為之一酸。

「你那小身板也想當娘,有女乃過娃兒嗎?」無禮眼神瞄去一眼。趙冬雷從旁邊走過去,涼涼丟下一句話。

轟地,雙頰紅如血的小泵娘狠狠瞪著某人的背,暗地里丟了無數穿腸刺骨的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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