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哥!」關子悅喜出望外地起身,接過他端來的膳食,但隨即又蹙起眉。她瞧他已經換過了衣袍,臉色卻是極度蒼白,可面頰卻又潮紅著,顯然身體狀況不佳。
馮玨沒瞧她,一雙透著疲累的眸緊鎖住馮玨。「在談什麼?」
「哪有什麼?子悅急著要找你,我正打算要將她綁在營帳里,省得節外生枝。」馮玨噙著笑意,問向關子悅,「是吧?」
「是啊。」除了附和,她還能如何。
馮玨嗓音沙啞地道︰「既然都包扎好了,就回自個兒的營帳,手邊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置呢。」
「說的是,既然大哥這麼說,我就先回營帳了。」馮玨很干脆地離開營帳,只是離開前,回頭再多看了關子悅一眼。
營帳里突地靜默,關子悅心知他肯定是因為她不听話氣急了,所以才吭都不吭一聲,只能自個兒找話題,緩和氣氛。「大哥,你用過膳了嗎?」
「用過了。」他淡道,連頭都沒回。
「喔……」關子悅惶惶不安地瞅著他的背影,努力找著話題。「那個……掉了幾輛輜車呢?」
「三輛,天亮前會派人到山谷找。」他嘆了口氣,回過身。「明兒個很早就要趕路,你用過膳後就早點歇息吧。」
見他真要走,關子悅忙拉著他。「大哥,你不在這兒歇息嗎?」
「你在胡說什麼?我和你在這營帳過夜,像話嗎?」他神色冷肅地道。
她沉默了下,認同地道︰「嗯,大哥說的對。」她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防,而且就算是親兄妹也不會同房共寢的,她留他只是因為她想要陪在他身邊,他看起來很累,但也許她在他身邊只會讓他更累更氣惱。
「我說的話要是都是對的,為何你不听?為何你要離開馬車,就差那麼一點,要不是馮玨動作夠快,那時挨那一劍的就是你不是他了!」那一幕至今想來依舊教他膽戰心驚,忍不住爆發怒意。
「對不起,大哥,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她什麼助人的能力都沒有還傻得以為能幫上他,可在那當下,她根本來不及細想其他。
「還有,幫他上藥就幫他上藥,為何要跟他獨處一室如此的久?難道你不知道姑娘家首重清白聲譽,光是他在你這兒多待一會,外頭就會流言四起!」不說便罷,一說就一發不可收拾,尤其他進營帳時看到的畫面根本是火上澆油,「你還讓他抓著手不抗拒,你到底是在想什麼?我要是沒進營帳,你是打算讓他抓著不放了?」
也許天下人都能得到她,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馮玨!
從小,所有的人總是拿他和馮玨比較,不管是往來的商戶抑或是父親,為了不丟城東馮家的臉,他比誰都認真,誰都能輸,就是不能輸給馮玨!
所以在初遇時,她一開始就選擇了他,多少滿足了他深藏的虛榮心,可如今是因他不表態,她就打算轉移目標了不成!
關子悅本來失落難過的心情在听到最後時,化為難以置信的驚喜,她是真的听見他用滿是在意的口吻,彷佛在控訴她紅杏出牆似的……
大哥是終于對她有其他的想法了嗎?
「大哥……我沒讓他抓很久,我有打算要甩開的,只是你剛好進來了。」
「依我看,是我進來時,你才甩開他的。」他全然未覺自己說話的口吻有多酸。「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麼?」
大哥大哥,她真的只想把他當大哥嗎!
「……我可以喜歡你嗎?」她忸怩不安地道。
馮玨驀地頓住,失控的腦袋在這一刻突然清醒了過來,教他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又逼她回答了什麼。
他是瘋了嗎?他一個快死的人哪來的資格和她在一起?但如果要他眼見她和馮玨在一塊,簡直是比要他去死還痛苦。
「如果不能,你又何必在乎我把你當什麼?」等了半晌等不到回應,關子悅幽幽地嘆道。
馮玨瞪著她,在她一放手,嘆息聲落下時,猛然將她摟進懷里。
「大哥?」她不解抬眼。他到底是要她怎樣呢?感覺有意,可他卻是什麼都不說。
「剛才馮玨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啊……」只是讓她知道他倆找她到底是為哪樁而已。
「你連實話都不肯跟我說了?」
「不是,是真的沒有什麼,事實上不管他說了什麼,我都不在乎的,因為他又不是你。」
就算馮玨說的者是真的又如何?她打一開始就知道大哥對她是有所圖的。
但大哥要是下定決心要將她獻給鳳巡,也不會拖到現在都沒有行動,所以大哥至少是猶豫的,為她猶豫著,對吧。
「你啊……」他到底要拿她如何是好?
「我覺得大哥是喜歡我的,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這樣認定了。」她用力地抱住他,豁出去地告白。
在游輪上她也是打算跟大哥告白的,但是老天不給她機會,如今還能再愛一回,她才不猶豫呢,天曉得她下一刻會不會又跑回千年以前,天曉得千年以前有沒有大哥,她才不要什麼都不說就莫名其妙又分離。
馮玨渾身僵硬著,覺得自己真的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居然因為馮玨而讓自己徹底失控,把自己逼進了絕境里。
他想愛啊,可是愈愛,他就愈怕,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她怎麼辦?
「一個姑娘一點矜持皆無,你這樣是在私定終生,很出格的。」他啞聲道,卻依舊沒將她拉開。
「我才不管呢,我只知道人生苦短,矜持又不能當飯吃。」如果什麼事都怕,日子還要不要過?
「你不懂……」她不懂他日積月累的恐懼。
「大哥,你不說我當然不懂。」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下輩子我去找你。」她毫不猶豫地道,隨即又嘿嘿笑著。「可是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哥哥們都說我是天生福星,只要我在誰的身邊,誰還能沒福氣呢?你會長命百歲的。」
馮玨頓了下,突然覺得有理,她是福星啊,他也如此認為,如果有她相伴,說不準能讓他逃過死劫……不不,他不貪心,只要能讓他多陪她一點時日就好。
是啊,還沒走到最後,他怎麼鐵了心逼自己走死路?
「大哥……我餓了,你陪我一道用膳好不好?」她軟聲撒嬌著。
馮玨失笑,不禁想到底有誰能鐵石心腸地拒絕她的要求。
一早離開關子悅的營帳,馮玨就見守在外頭的止戈瞪大眼,眼里滿是控訴和鄙夷,教馮玨毫不客氣地朝他的後腦杓打了下去。
「你那是什麼眼神?」敢月復誹他,是活膩了嗎?
「爺,你怎能如此,夜宿在關姑娘的營帳里,這事要是傳出去……」
「我娶她不就得了。」馮玨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嗅?可是爺不是要將她帶到鳳……」
「我就不能改變想法嗎?」橫豎這事並未走漏風聲,只要不將她帶到鳳巡那兒,什麼事都沒有,至于爹的遺願……他想,如果能成為王朝第一大糧商,爹多少會原諒他的。
止戈張著嘴,看著今兒個分外神清氣爽的主子,他以往吃那麼多藥,怎麼都沒有他到關姑娘房里睡一晚的效果好?
那是不是……想個法子讓主子每晚都進關姑娘房里?
馮玨壓根不管止戈搓著下巴在胡思亂想,自顧自地回自個兒的營帳,半路上就遇見了馮玨。
「起得真早。」馮玨狀似平常地打著招呼。
「能不起得早嗎?禁衛可有找著掉進山谷里的輜車?」馮玨問著,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進營帳再談。
「找著了,可是輜車里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了。」
「喔?行動頗快,看來人手不少。」
一進營帳,馮玨就著昨晚擱在桌上的冷茶倒了兩杯。
「可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怎說?」
「我不認為管沁出一趟門,會備那麼多人。」管沁是跟著湯榮先行,要是半路上同行的人變少了,湯榮能不起疑嗎?
「這話听來倒挺讓人欣慰的。」馮玨沒頭沒尾地道。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心思還沒邪惡到一時就能想通,頗令人欣慰。」不等馮玨發作,馮玨已搶白道︰「管沁是馮瑜找來的,你認為馮瑜能不成為幫凶嗎?」
「所以你認為殺手是馮瑜派來的?」
「是啊,橫豎有事全都推給管沁,他清清白白得讓人挑剔不了。」
「……真狠到這種地步了?」馮玨聲極輕,像是喃喃自問。
馮玨沒搭腔,畢竟他並不清楚馮玨和他那庶兄的感情如何,但他知道馮玨不是個傻子,有些事不是沒察覺,而是不願正視。
一會天大色大亮,禁衛開始拔營,準備往昆陽與湯榮會合。
馮玨依舊和關子悅同馬車,一開始關子悅像是游玩般地東指西指,讓馮玨替她解說,不亦樂乎,但當過了鼎通山,進入了昆陽地界後,她的臉色愈發凝重。只因澇災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屋舍破損,百姓流離失所。
而到了府衙,湯榮適巧就在府衙大門前和昆陽魏知府不知道在談什麼,一見殿後的他們到來,隨即走向前。
「還行吧。」他問著馮玨。
「還行,頗順利,他呢?」
「在里頭,說在點算糧數,等著明日配合知府開倉賑濟,只是我在想這事到底要不要打鐵趁熱?」
「湯大人的想法頗好。」
關子悅听得一頭霧水,覺得兩人交談像在打暗語,不禁來回看著兩人。
「大人,輔車要停放在何處?」馮玨從後頭縱馬而來,利落地躍下了馬。
湯榮朝府衙內望去,指著大堂前的石板廣場。「先停在那兒吧。」
馮玨隨即要人將輜車停放在廣場上,適巧管沁從旁邊的小徑走來,數著輜車,濃眉不禁微揚了起來。
「大人,這輜車的數目不對。」待輔車全都停放進去後,管沁走到外頭稟報。「少了四輔。」
「嗯,馮玨說昨兒個他們遇上打劫的,有四輛輜車被落石給打下了山谷,山谷太深,掉落的糧食就這樣沒了,就連馮玨都受了傷。」湯榮眉頭微蹙地道。
管沁表面嚴肅,心里嗤笑著。還真敢說,馮玨比他想得還要大膽,非但捏造了輜車毀損的數量,甚至連糧食都要私吞,當然也包括藏在底下的銀餅。
昨兒個發生的事,他自然是清楚的,畢竟馮瑜早就知會過他,會派人襲擊馮玨等人的事。
然而,教他意外的是山谷下的輜車裝載的竟然不只是米糧,還藏了一箱銀餅。
他派去的人本認為有詐,欲返回時,卻見有人下了山谷,撿拾著一包包的米糧,就連底下的銀餅都沒忘記帶走,他的人于是趁對方尚未發現其他輜車,將其他輜車上的糧食和銀餅都帶了回來。
如今看來,分明是馮家膽大包天,企圖利用這件事來個計中計,黑吃黑。
他要是不好生利用這個機會,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如此一來,要賑災是決計不夠的,要是皇上怪罪下來——」
「湯榮,能不能將皇上賜給我的食邑生產的糧食全都補進去?」一旁的關子悅不假思索地道。實際上不管賑濟的錢糧夠不夠,她都覺得自己該將手中的糧食捐出去。
「縣主這麼做莫不是要掩罪飾非吧。」
關子悅頓了下,不懂他的意思。
「管爺,說話可得要小心一點,冒犯縣主等同冒犯龍顏。」湯榮沉聲警告著。
「大人,小的說話可是有所本的,不管怎樣,城東和城西馮家一同殿後,把糧食弄丟了,說是半路遇到打劫的,卻也沒瞧見押了犯人過來,只憑他們片面之詞,怎能服眾?而丟糧在先,如今縣主又補糧在後,這是打算要替兩個馮家消弭過錯嗎?」
關子悅傻眼極了,沒想到有人可以顛倒黑白到這種地步,而且還是當著他們的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