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了出租車,跟著那名韓服少女走往北村八景之一的三清洞石牆路,來到一間外觀很普通的小吃店。
韓服少女對店內的老板娘打了聲招呼,要他們跟在她身後,越過廚房,小吃店後方是露天庭院,庭院中間有一棵粗壯的松樹矗立著,走過鋪著白色碎石的石板路,他們一行三人往下走,進入只容許一人經過的狹窄石階,總共踩了四十階才抵達目的地。
小吃店後院下方有一間白色的房子,四周種植修剪整齊的景觀樹木,韓服少女招呼他們進屋,寬敞的桃木色木質地板,中間放置一張神桌,桌上放置著琳瑯滿目的水果食材,牆上貼滿各式巫神圖,每張圖畫色彩鮮艷。
「你們在這里稍後,我去請六師姊出來見你們。」韓服少女漾著微笑說道。
李奇勛連忙喚住她,「不好意思,該怎麼稱呼你?」
韓服少女說道︰「是我粗心,都忘了先自我介紹。我叫太恭妍,叫我阿妍就可以了。」
「阿妍小姐,我們不是來見金錦花女士的嗎?」李奇勛問。
馬纓丹完全听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一直觀察他們的談話表情。
太恭妍舉手拍了一下額頭,「唉,瞧我這記憶,我忘了先跟你們說明。」她隨即端正表情道︰「師父不在首爾,但師父已經交代六師姊處理兩位的事情。」
「為什麼?」李奇勛越听越胡涂,金錦花若早已料到他們會來拜訪,又怎麼會不在首爾,而是把事情交給太恭妍口中的六師姊來處理?
太恭妍看向馬纓丹,說道︰「會派六師姊出馬,是因為六師姊是我們師姊妹中學歷最高的精英分子,她精通英文,這樣才方便和這位小姐交談。」她歪著臉蛋對著馬纓丹微笑。
馬纓丹似乎察覺現在話題中心人物是在指她。「你們在討論我嗎?」她轉頭用英文詢問李奇勛。
右側房間突然走出一名看起來精明干練的女人,她一點也不像印象中會巫術的巫女,反倒比較像在商場上叱 風雲的女強人。
太恭妍看見那女人,驚叫道︰「六師姊,你怎麼沒有穿巫服,就這樣出來見客人了。」
太恭妍的六師姊名叫巫小雨,是個超級學霸,得了巫病後,飽受幻覺和病痛的折磨,最後接受了降神成為巫堂,也就是降神巫。降神巫不是誰想當就當得成,而是必須經由神靈選定的特定對象。幫巫小雨進行降神儀式的人就是金錦花,也成為六師姊的神母。
巫小雨瞪了太恭妍一眼,徑自走到他們面前。「我就是來幫神母傳話的中介人,何必弄得大費周章,一切從簡!把我當傳話筒就好。」
「喔……」太恭妍嘟著嘴,表情有點委屈,她轉頭對他們說︰「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我今天的角色是扮演六師姊的助巫。」
巫小雨各看了李奇勛和馬纓丹一眼,喊道︰「你們直接坐在地板上就可以了,等一下能問的問題只有一個,絕對不能多問,多了我可要收錢的!」
李奇勛覺得真像一場鬧劇,但既然都來了,便配合到底。他把巫小雨的話轉達給身旁的馬纓丹知道。
「一個?我只能問一個嗎?」她的眼神里有著興奮,立刻轉頭看巫小雨,直接用英文說︰「拜托你,把我體內的惡靈驅除掉。」
巫小雨皺起眉頭,表情嫌惡地上下打量著這渾身散發著血腥氣息的女人,她也用流利的英文回她︰「惡靈?我在你身上沒看到任何惡靈,我只看到很多死者的血氣——你殺了很多人。」
馬纓丹的臉色當下驚變,李奇勛也愣住了。
「不過那不關我的事,我今天只來處理你的事……」巫小雨的目光看向李奇勛,「還有,你才是今晚的主角。」
「我?」听見巫小雨的說法,李奇勛滿腦子問號,他怎麼忽然間就成了主角?「我沒有被惡靈附身啊。」
「你的疑問容我稍後解釋。」巫小雨說完,旋即板起臉孔,口氣不善,用英文對馬纓丹說︰「你,把天命那女人交給你的東西拿出來。」
天命?她的思緒有瞬間的停頓,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李奇勛也只知道她遇見一名女算命師,但眼前這女人直接就說出了天命這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
「天命?」李奇勛听見天命的名號,眉峰一挑,身為台灣三大會——青龍會成員的他,當然听過天命這號人物。他扳過馬纓丹的肩,眼楮看著她問︰「你怎麼會認識天命?」
她嘴巴張合,心中同樣訝異李奇勛也知道天命。
巫小雨不滿地瞪著他們,雙手抱胸,「你們兩位的私事請離開再自行解決,現在在我的地盤就按照我的規矩來辦事。」她的聲音緊繃起來,感覺耐性即將用盡。
「快把天命交給你的東西拿出來。」
「你要做什麼?」她心有疑慮,手伸進外套口袋里按著手機。
一旁的太恭妍出聲緩和氣氛︰「六師姊,你別那麼凶,師父不是交代過要對他們好聲好氣些嗎?接下來的事情,也只有她自己能做決定了。」
巫小雨睨了身旁嬌氣可人的小師妹一眼,「我哪里凶,每次站在你身邊才感覺我很凶好不好?不要一直用女圭女圭音說話,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跳出來集體自殺了。」
太恭妍委屈地嘟起嘴,默默地退到巫小雨的身後。
巫小雨上前一步,這次她的口吻沉穩了一點,「不用擔心東西不還你,是師父交代過,要多幫你一把……」她語氣頓了頓,勉強透露︰「為了你身邊的人好。」
為了奇勛?心中塞礙因巫小雨一句話勾了出來,馬纓丹立刻拿出手機給她,並道︰「手機上的石頭吊飾,就是那女人給我的。」
巫小雨拿過手機,執起吊飾端詳了一會兒,沉吟道︰「你的執念真的很強,這顆石頭已經啟動來世了。」
「執念?」她對這個詞匯不是很能明白,來世?這又是什麼?
巫小雨退開一步說道︰「是的,來世的種子,都是因為你的執念而起。」她舉起手,指尖指著她的胸口,「寄宿在你體內的靈,是被你的執念呼喚而來——也就是你的願望。」
李奇勛在一旁听著,「照你的說法,她體內真的有惡靈寄宿?」真不是另一個人格?
「那不是惡靈,是徘徊在生死兩界,被陽界深厚的執念拖住的靈。」巫小雨說道。
他們看著巫小雨手里拿著馬纓丹的手機,開始一邊跳舞,一邊嘴里念念有詞的作法。馬纓丹臉上表情發噱,忍不住用手肘推了下李奇勛,問︰「她這是在做什麼?」
他腦袋微偏,答道︰「大概是在加持法力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肩膀輕輕朝上抬了一下。
巫小雨跳舞的動作停止,她把手機還給馬纓丹。「這樣就可以了,接下來就是『听天由命』了。」然後她拍了拍李奇勛的肩,「你多多保重。」
李奇勛滿臉問號,明明問事的人是馬纓丹,怎麼最後要多保重的人變成他了?
巫小雨拿出一張用白紙包住的符咒,交給馬纓丹。「這張符咒能將寄宿在你體內的靈保護好,請你一定要放在身上。」
保護她體內的靈?為何是保護小惡靈,而不是她本人?
巫小雨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慮,「你很疑惑?」
「是的……」她一手按著胸口,「我來此的目的,是想解決問題,而不是保護問題。」
「你如何確定那個靈會成為你的問題?相反的,那個靈與你和……那個男人,你們三人可是有某種程度的因果關系。你若想要完成你的執念,天命給你的那樣寶物,會帶領你走到前往來世的路……要不然,天命和我的神母替你們做得再多也是徒勞。」
馬纓丹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並非是她的錯覺,眼前的女人字字句句透露著一股令人不安的預兆。她將巫小雨拉至一旁,低聲問︰「是奇勛會有危險嗎?」
這名冷艷的女人,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擔心起身旁的男人。巫小雨搖搖頭,不能再多說了。她撥開馬纓丹的手,側轉過身,抬眸看著李奇勛道︰「神母說,你父親李震雄身為韓國保安司令部的軍官,在五一八光州事件私下幫助了那些抗議的市民和大學生,你父親的死,並非當年軍方宣告的是被暴民圍毆致死,其實你父親是因為私下援助抗議民眾遭到內部檢舉,被軍方的人動用私刑而死的。」
李奇勛的眼神黯了下來,他沒見過父親,對父親的印象只來自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他母親從來不跟他提父親的事情,只希望他平安長大,是後來他被軒轅紅蓮領養,紅蓮阿姨告訴他,關于他父親李震雄的事跡,也是紅蓮阿姨帶他到韓國尋找父親的墓,並將墓整個重新整修過。
「神母說,你的父親是名好軍人,今晚的事,是神母答應你父親所托。」
听見巫小雨的話,李奇勛只覺得虛幻而不可思議,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巫小雨見狀,淡淡勾起嘴角,「你听听就罷,要當耳邊風也行,那都與我無關。」
巫小雨把目光移到馬纓丹身上,「女人,你要是顏望成真了,記得好好答謝天命那瘋婆子,她可是把最後一條命給你用了。」
離開三清洞,李奇勛和馬纓丹兩人站在路口等出租車。兩人臉上都沒有大大的表情,許是剛從一處怪誕荒謬的氛圍月兌離,一時間,兩人仍無法適應。
這時節是韓國最冷的季節,身上穿著厚重的羽絨外套,她的脖子上圍著那條年糕圍巾。他有一種感覺,她很珍惜任何屬于他的一刻。
風雪漸漸地轉強了,路上的積雪也厚得有一雙鞋子的深度,環視逐漸被雪白覆蓋的世界,李奇勛垂下臉瞧她,她也抬起頭凝視著他。
風雪把她精致秀氣的鼻頭凍得宛如初綻的梅,紛飛的雪花,讓她的眼神在風雪中更令他感到憐惜。
「接下來你想去哪里?」他看了一下手表的時間,「時間還早,但雪下得有些大,還是你想先回飯店?」
她眼神流轉,凝視他在風雪中也笑得溫暖的笑容。她頭一次知道他的過往,從方才那名巫小雨的口中得知,原來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從小苞著母親生活,母親卻在他十三歲時撒手人寰,而他則被母親的好友收養。
她曾經認為他的笑容來自幸福的溫度,可是事情並非她想的那樣。他的笑容,是他自己對人生態度的展現,成熟而寬待。和他同住在飯店的日子,兩人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她卻能在與他相處的生活小細節中,感受他展露的溫柔,他或許習慣用這種方式對待人,無論男或女。
她愛他,第一眼就無法自拔地淪陷,為他。
愛一個人要及時,她是隨時與危險共舞的人,明日在何方,她也許連未來的明日時間,在眨眼瞬間就不幸將自己的性命失手給死神。
她愛著他,即使一開始他情非所顏,但命運的糾纏,如同一開始她的耳機線纏住他袖扣的剎那,她心中的執念把兩人的命運結纏。
馬纓丹在寒冷的雪地里呼出一大口氣,每吐出一個字句,聲音的溫度接觸到外面冰冷的空氣,冰與熱交纏,飛旋上升的白色霧氣,她此時被他主動包覆住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中熨熱。
她的心跳,很熱。「今晚,我想和你來一場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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