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初春綠樹成蔭,萬里無雲的晴空泛著太陽的光輝。
風和日麗,預示著春天到來的女敕芽在風中搖曳。
這一天的公園因為無數家庭的造訪而顯得生機勃勃。
佔地廣闊的自然公園,在冬去春來之際,是最適合一家人一起度過假日的地方。
「……天氣不錯啊。」
在這麼嘀咕的總一身邊,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跑了過去。他正向在前面等她的母親全力沖刺。男孩和母親臉上都掛著笑容,就如同今日的太陽一般耀眼。
「風能停下真是太好了。初春的風是最大的吧?」
實正攬著總一的手臂,偎依在他身邊。兩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對般配的戀人。
「是啊……家里洗好的衣服被吹走,鬧出不小的騷動呢。」
「呵呵,我去年很喜歡的一件衣服也被吹走了。」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走在公園的步行道上。漸漸深入公園月復地,周圍的行人已經所剩無幾。
「這里就可以了吧。」
「……嗯。」
他們在幾乎沒人造訪過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這里是自然公園中的最深處,前面就是還沒有開發的山林。位于一個小山丘的頂端,是一個視野非常好的地方。
「雖然很抱歉,但姑且將就一下吧。」
不知為何,總一對著實肩上的挎包說了這句話。然後實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小包裹,似乎這就是總一說話的對象。
「好,開始吧。」
總一從自己的包中拿出一個小鏟子開始在地上挖坑。沒什麼人走過的土地非常松軟,不一會就挖出一個幾十厘米深的坑。
「這樣可以嗎?」
「嗯,這麼深我想應該差不多了。」
總一站起身後,抱著那個包裹的實蹲去。
「一直讓你們待在包里,真是對不起,各位。」
老花鏡,絲帶,手帕,手機墜飾,打火機,總共五件。
實將它們全放進坑里。
總一抱來了一塊大石頭。
「墓碑用這個可以嗎?」
「多謝了。」
他將石頭放在坑旁,然後站在了實的身邊。沒錯,他們正在做的是墳墓。
總一和實被釋放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當他們蘇醒時,發現正在某個旅館的房間里。恢復意識的兩人抱頭痛哭。為自己安全逃生,也為死去的人們。
那房間里有總一他們所有的行李。連實所收集的死者們的遺物也在。不過,能證明建築存在的證據,還有能確認死者身份的東西卻全被拿走了。所以雖然有葉月的老花鏡,北條卡琳的學生證卻不見了。作為替代,她的手機掛件被留了下來。
總一原本打算將遺物都送還給他們的家人,但全都以失敗告終。光憑名字是無法明確找到的。連總一和實住的地方都相距很遠,所有人都是從日本各地被帶來的。
「沒能讓你們和家人見面,實在是抱歉。」
「……這也沒辦法。連我們自己都是這樣子,肯定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的。」
總一他們失蹤了四天。是怎麼樣失蹤的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就讀的學校收到了正式的請假申請,而且還給家里打電話說要在朋友家借宿。打來的電話和總一他們的電話號碼一致,家人們對這是總一的電話深信不疑。但問題不僅僅是這麼簡單,在被囚禁的四天中,依舊每天都有人模仿總一的聲音,向總一家中打去電話。
「誰都不相信我們呢。」
「是因為事情本身的原因吧。」
人為制造的現實就在眼前,所以無論總一怎麼說別人也不會相信。說什麼沒在朋友家借宿,而是被迫互相殘殺,誰都不會相信的。這和被關在建築中的他們最初無法相信這一切是同樣的道理。因為事情本身實在過于荒誕,所有沒人會把總一他們的話當真,誰都會認為這是笑話而一笑了之。而且,又沒有方法證明這是真相。又不會有像總一他們那時一樣,有戴著項圈的人被殺死這種事。
所以,至少得做個墳墓。
已經放棄獲得身邊人的信任的兩人,這麼打算後就來到了這里。
就算沒有人相信,這11人已經死亡卻是事實。但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沒有人來憑吊,這讓總一他們很難過。
「大家只有這一個墳墓可以嗎?」
「感覺獨自埋起來會很孤獨啊。」
「……也是呢。」
實將遺物都放進坑里,然後總一將土覆蓋上去。
被埋下的遺物有五個。其中四個是同伴的,還有一個是北條卡琳的。總一他們回收到的只有這些。
隨著土被重新填回去,總一的腦中回放起那三日的一幕幕景象。
渚,高山,文香,葉月。
攜手互助的人們。
鄉田,麗佳,手冢,長澤。
襲擊過來的恐怖身影。
死狀淒慘,名為北條卡琳的少女。
還有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和中年男性。
如果全部將他們埋進記憶深處就好了。但那種事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被允許的。能記住他們的就只剩下總一和實了。
重新埋好之後,總一用鏟背壓了壓土,將準備好的墓碑搬到上面。然後實在墓碑前放上了一束小花。
「雖然現在只有這些,下次會拿很多供品來的。」
實站起身,擦了擦滲出的淚水。
這是真正意義上和同伴的別離。
「下次是盂蘭盆節吧。」這麼說著,總一抬起頭。
頭頂是無邊的青空。今天的天空中萬里無雲。
但是到了八月的盂蘭盆節,天上肯定都是積雨雲了吧。
「……是呢。」
實挽住總一的手臂,也抬起頭來。
早春的陽光柔柔地打在臉上,一不小心就感覺自己仿佛也要融入天空之中。
實又擦了擦眼角,用力抱住了總一的手臂。
就這樣,兩人望了一會兒天空,然後總一閉上眼楮露出了笑容。
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楮,對著實堅定地說道︰「好,走吧,實。」
實則露出了笑容,用力回握住總一的手臂。
「嗯!」
他們有必須要回去的地方。
雖然不是值得宣揚的事,但在那四天內,他們拼命地以回到那里作為目標。
已經死去的人們也一樣,大家都想回去的地方。
所以能夠回去的總一他們,不能只帶回悲傷。
只是坐在這里哭泣的話,是不算真正回去的。
「我們還會回來的。」
「再見了,各位。」
道別之後,兩人背對墓碑默默地走上來時的路。
「御劍。」
剛走了兩步,總一就發現實正盯著自己。
「怎麼了?」
「我,能不能和御劍埋在同一個墳墓里呢?」
听到這話後,總一大聲笑了起來。
「嗯,如果實不扔下我一個人的話。」
「那……是因為寂寞嗎?」
「什麼?」
因為出乎意料的提問,總一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而實正一臉嚴肅的表情等待著他的答案。
「沒那種可能吧。」
總一說著把頭扭向一邊。接下來的話,當面說有些難以啟齒。
「……是因為實很重要啊。」
「呵呵。」
听到這個答案,實的表情如春日的積雪般開朗了起來。
剛剛一瞬間的嚴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眼神。
總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而實卻只是微笑著應對。
「那可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了啊。」
「呵呵呵。」
「用不著擔心那麼遠的事啦。」
「不過,那可是很重要的呀。」
「是嗎……」
「我呢,只要有你在的話無論發生什麼都沒關系。痛苦也好,悲傷也好。」
「……」
「御劍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不是那樣吧。」
「誒?」
「說到底,光是在一起是不行的吧。」
然後總一握住了實的手。
雖然實開始覺得不可思議,但明白過來後,微笑著回握住總一的手。
「呵呵,果然,只要有你在無論發生什麼都沒關系。」
「真是頑固啊,實。」
總一笑著扭頭回望,墳墓已經漸行漸遠,好不容易才在視線的一角發現了它。
——渚,我們已經沒事了。
不知怎麼,總有種肯定能傳達到的感覺。
「嗯?」
雖然實也回過頭,但比起總一嬌小許多的她似乎看不到墳墓,所以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邊有什麼嗎?」
「不,什麼都沒有。只是,在想別的女人的事而已。」
他所指的,是渚的事。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其實我呢,嫉妒心是很重的。嘿嘿嘿嘿——」
實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
「女人的嫉妒心比鬼還要恐怖喲。」
「還可怕……」
——你怎麼會憎恨別人呢?如果實憎惡別人,仇恨別人的話,她就不會一直守護著自己的心了。
「假設一下,僅僅只是假設,如果我出軌的話,你會怎麼辦?」
「……呃。」
實陷入了沉思,果然還沒考慮到這點。
她困惑的表情分外可愛。
「原本御劍就不應該說這種事的嘛!」
總一最後一次回頭,但是墓碑已經看不見了。
——那就走吧。
總會再見的,各位。
「在听嗎?御劍。」
「在听啊,在听啊。」
然後,面對著生氣的實,總一開始認真考慮要怎樣哄她才好了。
在依舊寂靜的這個春天。
被當作墓碑的石塊旁,新草靜靜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