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滴答滴答的下著,空氣中籠罩著一種陰沉令人煩悶的氣息。似乎人生總是這樣,人們在循規蹈矩一層不變的生活中總渴望著來點新奇的變化,然而一旦這種變化打破了日常生活的格局,多少又成了負累。盡管祖母的腳步一再放輕,但雨靴踩在石階上還是發出了橐橐的聲音,特別在寂靜的樓道里,聲音更是清晰,老人提著一個已經泛黑的鐵湯罐推開了虛掩的門,米小小正坐在床上低著頭哄拍著孩子,叫了一聲女乃女乃,老人慈祥的目光停在床上小月月身上,眼里滿是說不盡的愛與溫柔。
「小勁還沒有回來?」,老人問小米。
「還沒有。」小米抬頭看了一眼老人,眼神有些慌亂,又低下了頭,「在加班。」她怕祖母因為疼愛孫子而責怪自己,畢竟是因為自己的貧窮而使得家庭產生了諸多負擔。
祖母斜眼看了一眼小米,那雙渾濁的眼楮里,盡管寫著滄桑,卻並不荒涼;空洞,卻明察秋毫。
「我炖了雞湯,趁熱喝了,把孩子給我」,老人伸手抱過孩子,眼楮眯成了一條縫。只有在看著孩子的時候,老人的心才會平靜而又真正充滿了希望的快樂,生命就在于生生不息。
孩子在祖母的輕拍中睡熟了,他睡得十分香甜。祖母也有些累了,問米小小小,「小勁怎麼還沒回來?」
米小小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已指在八點,「可能下雨,不太好坐車。」
「女乃女乃,你先回去吧。天黑,路不好走。」米小小勸著祖母。
「那好吧,我先走了。」祖母盡管滿臉不高興,但還是接受了米小小的建議,提著那個泛黑的鐵湯罐走了。
祖母剛走不久,王小勁就回來了,全身濕透的他听說祖母剛回去,于是換下衣服穿上雨衣雨鞋,全副武裝地又沖了出去,米小小知道,他是惦記著祖母。
祖母屋子里亮著燈,門虛掩著,王小勁知道父母親肯定也來了,每次刮風下雨二老都會過來進行一番查看,看看祖母是否關好了門窗。果然,一推開門,王小勁就看到了他爸媽,祖母則坐在竹椅上看著兒子兒媳忙活,神態安靜自在。「爸媽,就知道你們也在。」王小勁沖父母親笑著道,聲音里透著兒子對父母親特有的親昵。父親正在一邊叮囑祖母一邊關窗戶,扭頭看了一眼兒子,母親正在給老人換被雨飄濕了的床單,抬眼仔細盯著兒子黑瘦地臉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陣酸楚,眼淚掉了下來。「你老婆怎麼照顧你的?」母親怒聲問,「她挺好的,尋常百姓家過日子都這樣。」王小勁笑著安慰著母親。「專門看小孩,一個孩子也帶得瘦唧唧的,照顧老公也不會,真不知道她能做什麼?我們年輕的時候哪里像這樣,還得照顧公婆一家子人的起居飲食,都照顧得好好的。」母親一邊將換下的床單裝進一個塑料袋,一邊氣呼呼地說。父親看了一眼兒子,神情嚴肅,母親又接著說︰「每個月的1500塊別給了,你先把你自己顧好,等以後條件好些了再說。」「不,我可不啃老。」「父母親和孩子之間哪里要算得那麼清。要算,哪里又算得清。」「你們又不是該欠我的,你們別管了,我自有我自己的主張。」在這一點上,王小勁表現出了少有的執拗,母親還想說什麼,祖母打著圓場,「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別多說了。」,母親強忍住打住了話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現在的人很多都很勢利,叫你老婆平時也注意一下自己的門面,畢竟大城市比不得農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干什麼。」王小勁嘟嚨著。「丟的還不是男人的臉。是,外表不是最重要,但現在已經結婚了,比不得單身。人家還以為我們家虐待她。」「媽,你是不是听人家瞎說什麼啦?」王小勁問他母親,他的心里很不舒服。母親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當初你怎麼那麼不听話,非得娶這麼個人,那個吳端端就不錯,嘴巴也甜,家庭條件也不錯,也有固定工作。哎。」「我懶得說了。」王小勁撇著嘴巴說。「沒成想生個女兒,當然,女兒我也喜歡,可我們就只你一個兒子,好歹也應該再生一個男孩。」「哎呀,沒辦法。」王小勁皺著眉頭,實在不想再呆下去了,于是給祖母打了聲招呼,氣鼓鼓地走出了屋。屋子里傳來父親斥責母親的聲音︰你看你,老是這樣……。
母親的態度讓王小勁心里頗為難過,但寒來暑往,冷熱自知,他並沒有將母親的話放進心里,也沒有與母親生氣。然而有一個人卻將母親的話放在了心上,那是祖母。
兩天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祖母樂顛顛地將一袋衣物放在了米小小家沙發上,笑咪咪對米小小說︰快,穿給女乃女乃瞧瞧。米小小一臉驚異,「女乃女乃,你買什麼啦?」,「一條裙子,我看見好多人都穿,你穿肯定好看,我走了幾條街,終于給我買到了。」祖母臉上透著一絲得意。「女乃女乃,我有衣服穿,您花那個錢干什麼?」「也,怎麼這麼說?我樂意買,再說你穿著肯定好看,到時候讓你那婆婆看一看,咱小小也美一下。」老人樂呵呵地,臉上的皺褶都開了花。米小小也笑了起來,盡管這條紅黑大圓圈相間的V領直筒式裙子,質地並不怎麼好,款式甚至有點舊,可米小小心里充滿了感動與溫暖,她穿著裙子故意擺著POSE在祖母面前轉圈,笑得眼淚流了出來,祖母也開心地笑了,像因為自己的努力而終于辦了件大事的孩子,顯得格外神氣,還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說︰女乃女乃有錢。米小小沒吭聲,低垂著眼簾,因為做家務而變得粗糙的手摩挲著腰間的花邊,摩挲著,好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紅著眼圈沖到祖母跟前,將頭靠在老人肩上,抽泣著道︰謝謝,謝謝女乃……女乃。,祖母楞了一下,慈祥的模了模米小小的頭,口里喃喃道︰真是個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慢慢的,一顆淚珠從眼楮里滾了下來。
讀過幾年私塾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的祖母明曉事理,眉宇之間還常透著一股書卷氣,盡管年歲已大,但心里很敞亮,她知道米小小為人真實而善良,雖似漂在水上的浮萍,沒有根,卻有著極強的生命力,不畏艱難困苦,始終頑強而執著的生存,也正是這種生活態度深深地打動了老人,使她願意竭盡所能地去關愛這個被別人視若稻草的女人。老人也知道,孫子王小勁與孫媳婦米小小實屬同類,在她心里,兩人的結合猶如好馬配上了好鞍。因此老人常常告誡兒子媳婦要向前看,要把眼光放遠。雖然媳婦李淑芳的話讓她很生氣,但她並沒有當面駁斥她的話語,不是怕與媳婦起沖突,是為媳婦的俗氣以及目光短淺而感到難過。
老人習慣起早,幾乎每天步行到附近的村莊去購買一些土貨給米小小送來,這讓米小小和王小勁心里既感動又難過。「女乃女乃,你別送來了,我們自己可以買,你年歲大了,留著自己吃。」王小勁對老人說,他的眼眶里含著淚,可老人總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讓米小小和王小勁不得不收下。吃了許多土貨之後,米小小的臉圓了不少,孩子因為吃母親的女乃也變白胖了,王小勁人顯得更精神了,這可把老人樂壞了。「有女乃女乃在,就絕對不會讓你們貧血。」老人樂吱吱地沖米小小道。「女乃女乃,我們怎麼忍心讓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受累受苦?我們還年輕,您的錢用一個子兒就少一個子兒,來,拿著,女乃女乃。」王小勁將一疊錢放在老人的手心,老人道︰女乃女乃哪能要你們的錢,即使缺錢,我找你爸爸媽媽拿就行了。何況女乃女乃不缺錢。「是我們應該孝敬您老人家,可是,,,,,,,」米小小說不下去了。「哎呀,什麼話,只要你們好,女乃女乃比什麼都高興。」老人似乎發怒了,甩甩衣袖走了。
實際上米小小真不願意看婆婆那張冷冷的臉,雖然與之相處不能似與自己的母親那般自在隨意與親切,然而終歸她還是愛她的。因為她是王小勁的母親,而她愛王小勁,因此無論是愛烏及烏還是情理之中也好,她都應該愛丈夫的母親,盡管這種愛中更多的包含著對長輩應該有的尊重與孝順,並非天然,更由于婆婆的冷淡而顯得極其不自然。但米小小還是去了醫院。因為王小勁的母親高血壓又犯了。米小小生怕因為自己的到來會惹怒婆婆從而加重病情,走到半路她甚至想打退堂鼓。她今天特意給女兒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小裙,戴了一頂粉紅色圓邊的軟帽,期望婆婆見到女兒能開心,畢竟孩子就是天使。病房里只住著婆婆一個病人,其余兩張床空著,公公正斜躺在一張木制靠椅上看報。米小小叫了一聲爸爸媽媽,婆婆眼楮睜開看了米小小一眼,又閉上了,同時應了一聲,聲音像在喉嚨里打轉,含混不清。公公看見月月倒是少有的開心,一把抱過孩子,放在膝蓋上逗著,剛開始孩子有些認生,好一會兒終于發出了格格格的笑聲,並伸出小手去模爺爺的臉。或許是孩子的笑聲起了一定的作用,婆婆臉上的冰漸漸的融化了,卻始終沒吭聲。「月月,叫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叫」,米小小教女兒月月,「多大的孩子?哪里就會叫了。」公公說。米小小不由得臉頰一陣發熱,因為自己的行為始終帶著討好的成分,但誰說討好婆婆不應該呢?「什麼時候出院呢?」米小小裝著毫不在乎公婆的情緒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問,「一會兒就可走了。」公公道。「媽,醫生給你開的降壓藥一定要按時吃」,米小小沖婆婆說。「不用你說,我自己知道。」婆婆沒好氣的答,空氣瞬間又變得壓抑而沉重加上醫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讓米小小幾乎快窒息了。「你不要這樣說,還不是因為你沒按時吃藥才造成的。」公公打著圓場。「是嗎?你怎麼不說是被你們氣的?」婆婆抬高了嗓門。「還不是你自找的。」公公嘀咕了一句。「自找的?你,你,你」,婆婆氣得說不出話了,按住胸口,胸脯一起一伏,不停的喘息。「媽,你怎麼啦?」米小小慌忙問,「爸,你少說一句吧。都是我不好。」米小小急得眼淚快掉下來了,「女乃,女乃,」突然慢慢地從月月嘴里 出來的兩個字讓現場的人都住了嘴,靜默中一股親情在病房里彌漫。「月月,來,女乃女乃抱,女乃女乃抱。」婆婆突然向月月伸出了手,臉色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