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冷風陣陣吹過,葉子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伴著兩顆悲傷的心,固守著春夜的寂寞。
「你看,月亮又圓了,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惜蕊凝視著水中的滿月,今晚的月,竟是出奇的圓,圓到她的心又不由的想到了家,可是,她的家在大宋,那是她不曾回去過的地方,她,江南國主的女兒,也不過是流落在破碎山河中的孤魂野鬼,與其他在金國的族人一樣,早在十四年前就沒有家了。懶
「我早就應該知道,父皇永遠只是水中的月,我不能踫,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沉甸甸的痛苦壓在心上,淚水哽住了喉,她的悲傷已經化作一片洪荒,永遠流不到盡頭。
媛兒也落下淚來,時隔一年,前塵過往都只是轉了一個圈,所有人的努力與犧牲都只是玩笑一場。公主畢竟還個孩子啊,為什麼一定要對她這樣殘忍?
而事已至此,縱然沒有了父愛,人生依然還有許多希望,她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下去啊!
「公主,」她輕輕搖著惜蕊的肩,哽咽著說;「你還沒有失去……既然已經回來了,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好嗎,這個世界上還有愛你的人……」
「我也希望這是一場夢啊,可是……他們真的回不來了。」惜蕊捂住臉,奔流的淚沿著指縫蜿蜒流淌著,融入袖口中。她在如洪荒的淚海中默默地閉上眼楮。蟲
韓大哥說當睜開眼楮,看見陽光的時候,又會是新的一天。可她的世界再也不會有陽光,一場噩夢醒來,等著她的是更真切的絕望。
「你還有韓公子啊……」媛兒扶著惜蕊的肩,柔聲說;「他一定會來救你的。」還有,他。那個俯視天下芸芸眾生,不可一世的帝王,他也是愛她的,那天,在她匍匐在他的足下仰視著他的時候——那是身為宮女的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抬頭看這個高高在上英武如神男子,卻分明從以雙深邃的眸子里閃過的一絲悲傷,盡管只是一瞬間,卻還是那麼深的刻在了她的心里。
他愛公主,而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並不敢奢望什麼,只要公主好,那就一切都好。
「韓大哥……」惜蕊的肩劇烈顫抖起來,「我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為了向完顏亶謝罪,丟下我一個人跳下懸崖……」最後的力量終于在眼淚中流盡,而淚水卻更加洶涌。她靠在媛兒的肩上,失聲痛哭。
「我想殺了完顏亶,再自盡,可是……當我把匕首刺進去的時候,心卻那麼難受……」
「那,完顏亶對你好嗎……其實你的心也放不下他的對不對?」
她的身子陡然一僵。
「我恨他……我恨他……」聲音混著淚水,她用力的搖著頭,仿佛要用盡一生的力氣去否認。
媛兒的嘴唇微微蠕動著,想說什麼,喉中卻是一片濕澀。
許久,她拍著惜蕊的肩,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愛,愛你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等著你。」
惜蕊抬起頭,隔著淚光,凝望著墨色的蒼彎。
——韓大哥,我知道你不會死的,我能感覺到你,我們還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月光拂過她們的淚,變得越發的憂傷。流動的風的風將她們的聲音帶到很遠。
花架下,他一襲黃錦,如天神般馳騁在淋灕月色中,停駐在她們的視線外,再也無力挪動一步的距離。
似有一滴水珠沉甸甸的落在心上,疼痛的感覺蔓延開來,那是她的聲音她的淚。想大步跨過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然而,他卻知道自己的出現只會引來她更加洶涌的淚,所以他情願在她的世界之外,默默地守候著她的身影。
寒冷的初春之夜,他在她的世界之外,守護著她。時間仿佛停滯,流轉于他們之間的,只有夜風一聲勝似一聲淒涼的嘆息。
……
「我不會讓我愛的人等。」
廣闊的夜空,星光燦爛。他攬著她的腰,溫熱的氣息流淌著,一顆顆流星閃過她清澈的眸子,卻又在剎那間無聲隕滅。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跑掉了。她要回江南,要去找她的親人,她的家。
寢殿內一片狼藉,酒壇的碎片在燭火下閃著妖異的光,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酒香幾乎讓人窒息。
他噴著酒氣,邪魅的雙眸有紅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著,狂熱的吻雨點般的落在女孩如玉的雪膚上。
「惜蕊……」夢囈般低喃著,緊緊的抱著她,仿佛就這樣抱著她,就能與她融為一體。
烏林答香的身子突然僵硬,她痴痴的看著沉醉的男子,她終于听清楚了,他夢囈般的呢喃著的,的確是另一個女孩的名字。
她突然用盡全力掙月兌開那個貪戀的懷抱,跑下床,連鞋子都沒有穿,赤著腳逃一樣的離開男子魅惑的氣息。
她抱緊了身子,蜷縮在一個角落里。春風打碎了她眼里滿滿的淚光,撩動了一室的酒香,她的身子縮成一團,在蒼白的月光下低聲飲泣。
直到今天,她終于明白了他曾經一次次召見她,卻一直不肯冊封她的原因。原來,在他的心里,她不過是另一個女子的影子。盡管在醉意朦朧的時候,他的眼里還是沒有她。他的心中只有惜蕊,只有惜蕊……
……
午後的陽光沿著窗暖暖得溢了進來,惜蕊和葉兒正擺弄著一只風箏。
「葉兒,你的手也這麼巧,我原以為媛兒做的風箏是最漂亮的。」惜蕊撫模著風箏的翅膀,微笑著對葉兒說。
「以前在我住的村子里,所有的女孩都會作風箏,小時候我還常和別人比著做呢。」葉兒的心里甜絲絲的,不是因為公主夸自己手巧,而是她終于看到公主展開笑顏了,自從自己服侍公主以來,公主很少對人笑,包括皇上。每次,凝結在她眉宇間的總是不變的愁容。而公主的的笑顏真好看,就像雨後劃過天際的虹。
「那你作風箏的手藝是誰叫教你的?」惜蕊含笑又問。
「是我娘。她不但風箏做很漂亮,女紅是全村最好的。小時候每次出去玩都有人夸我的衣服好看,我要不說是我娘做的,他們還以為是花高價請鎮上的裁縫做的呢!」提起母親,葉兒的聲音透著如夢幻般的快樂。
惜蕊的心一陣疼痛,腦海中又出現了童年肅王府中泛黃的一幕幕——每次自己和媛兒放風箏,母親總是在一旁含笑的看著,又將目光幽幽的轉向南方的天際——臉上的笑容淡去,她凝起的愁容讓葉兒慌了神,她怯怯的喚了一聲;「公主……」
「那你娘現在還好嗎?你還有沒有兄弟姐妹?」她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磨合著暖洋洋的陽光,卻讓葉兒看的那樣憂傷。
她小聲回答;「很好,我在家里還有三個姐妹,兩個哥哥。」
「那當然會很熱鬧了,你現在一定很想他們吧,等到你入宮的期間滿了,就可以回去和他們團聚了。」惜蕊輕輕嘆了一口氣,在心里對自己輕聲呢喃;「可是我的家,卻永遠都回不去了。」
「惜蕊。」珠簾撩起的聲音,夾著一個熟悉的呼喚。
惜蕊驚訝的轉頭;「玉姐姐!」
蕭玉由宮女攙扶著走進來,陽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灼痛了惜蕊不曾設防的雙眼,葉兒自然不知道蕭玉的身份,听到身後的媛兒喚她「蕭夫人」,也慌忙躬身行禮。
她想了起來,玉姐姐……早就是他的妃子了。
可是,這由于她有何相干?她的心為什麼會這樣不平靜,不平靜的甚至能讓她感受到一股股酸澀的巨浪正不斷地沖擊著,泛濫著。
媛兒和所有宮女都退了出去。蕭玉看著惜蕊,眼中分明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惜蕊,你還好嗎?」
惜蕊扶她坐下,隔著淚光,凝視著她的小月復,「孩子,幾個月大了?」她的唇角牽了牽,縱然勾勒不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來,讓聲音听起來不至于太苦澀。
「六個月。」蕭玉柔軟的手指輕撫著月復部,絕美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母性慈愛的光暈。
「皇上一定很高興吧。」她故作輕松的語氣,仿佛問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皇上……」蕭玉的神色黯了下來,「他回京還沒去看過我,皇後也有身孕了,皇上最關心的應該是她的孩子吧。」
「皇後?」她心仿佛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皇後也是他的妻子,他的發妻。而她們……不過是他後宮中的一部分。
暖風徐徐,帶著滿園的花香,溫柔的撫著她的臉。她的眼里溢滿了淚光,陽光照了進來,全世界都閃著細碎的光芒。
黑暗中泛濫的痛苦,都在陽光下碎裂,那些碎屑躲閃著,橫沖直撞,被刺眼的光逼的無處可逃。最終撲到心口,將心照的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如果當初你有選擇的權利……一定不會選擇入宮嗎?」她喃喃的問出一句,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卻還是被蕭玉听見。
「惜蕊,我們的命運沒有‘如果’。」蕭玉慘然一笑,指尖輕輕滑過眼角的淚水,「我的命運就像是被放飛的風箏,那根線並不在自己的手里。你是知道的,當初我有多麼希望自己會落選,而當我見到他的一瞬間,我就認定他是我一生唯一能夠愛的人,不是因為我是他的妃子。我曾慶幸上天給了我這個讓我遇見他陪在他身邊的機會,你知道嗎?我愛他,就算他再冷落我,就算我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他,我還是會愛著他。哪怕他多看我一眼,我都會感到幸福,其實我最羨慕的人是你,你每天都能見到他,他真正愛的人是你啊!」
她頓住了,突然一把抓住了惜蕊的手,仿佛郁結在心中泛濫成災的痛苦縱欲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惜蕊,如果我生下他的孩子,他會不會回過頭來愛我,一定會的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