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錦璇宮,空氣中泛著烈酒的醇香。燭火繚繞著她孤獨的背影,他看見,她伏在桌案上,握著酒杯,正將一杯烈酒送入唇中。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心也猶如針刺般痛了起來。
不勝酒力的她,竟然一杯杯的飲著最烈的酒,他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她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折磨他?懶
他幾步跨到她身旁,一把奪下她手里的杯子;「別再喝了。」
他心痛的擁她入懷,她泛紅的臉頰上,掛著點點淚珠,映著燭光,狠狠的刺入他的眼。
她听話的將臉貼在他的衣服上,崩潰的淚染濕了他的衣襟。他捧起她的臉,目光相處,手,又無力的落了下來。
這又是怎樣的心痛,痛到再也沒有力氣直視她含淚的雙眼,還有她眼里任憑淚水如何沖刷也抹不去的憂傷。
「完顏亶……」她抬起手,柔若無骨的指尖輕輕觸模著他俊美的臉龐,嘴角餃著一抹淒美的笑,「你愛我嗎?」
他的呼吸與心跳在剎那間驟然止住,流轉在他們之間的,唯有幽幽光火與她的輕聲呢喃。
「既然愛我,當初為什麼還要放我走?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傷害我的人是你?」她突然用力推開他,緊握的雙拳胡亂的捶打在他的身上,「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她哽咽著,一遍遍的質問著他。蟲
為什麼他一定要傷害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心如白璧一樣純潔的人,眼里的世界是容不下一絲瑕疵的。
——你讓她對江南徹底死心,可是一旦心死了,就沒有力量再去愛了。
她又哭又笑,一顆顆淚珠顫抖著,沿著她絕望的臉龐,蜿蜒落下,打在他的手上,身上。他認她的拳頭一下下捶打在身上,只感覺呼吸越發無力,仿佛漸漸在她的痛苦中化作一片荒蕪。她的淚,她的痛苦,都如同一根根犀利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向他掃射過來,即便他狼狽的躲閃著,心還是被扎得血肉模糊。
「為什麼……」她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她噴著酒氣,在他的懷中失聲痛哭。
他一把將她攬在懷里,急促的呼吸,狂亂的吻著她的淚,心底的悔意也如潮水般洶涌的泛濫開來。他根本就不應該讓她參加球會,是他之前過于自以為是,卻沒想過,他又一次深深傷害了她。
他久久的抱著她,仿佛要這樣抱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淚,止住了。她合上濃密的睫毛,像是一個疲倦的孩子。他把她抱到床上,紗帳垂落,氤氳浮光中她微微卷起的睫毛籠罩的陰影中依然有無盡的悲傷在肆意的流淌。而她熟睡的樣子永遠都是那樣恬靜,仿佛在夢的深處,有她的彼岸,她的家。
他吻著她嬌若桃花的唇,指尖滑過她滾燙的臉頰,沿著她縴細的頸,終于落入她的衣襟里,嬌若凝脂的晶瑩雪膚上,那種溫柔的觸感,讓他深深淪陷,無力自拔。
「不要。」
那個聲音只是出自于心間,隨之浮現在眼前的是她沾滿淚痕的臉,她決絕的目光,以及手上的那只凝結著無限恨意的玉簪。
僅是一個幻象,卻讓他奔流的血液瞬間凝結。自從臨安的那一夜後,他就再也沒有踫過她。
漫漫長夜,他如往常般擁她入懷,在她的世界外,默默守護著她。
惜蕊睜開眼楮,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窗灑在地毯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索繞著她每一處感官。昨夜的迷醉在意識中已經淡去,腦海中唯有一張模糊的臉孔,她在他的懷里,在他熟悉的氣息中,感到很安心……
然而,她卻希望他的影子只是映在醉意中的一個幻象。
她的目光在四處游蕩,忽然落到窗邊桌案的一個花瓶吸上。瓶中插著幾支白色的薔薇,被柔和的陽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她走下床,徑直走到桌邊,拿起花瓶仔細端詳。它的形狀小巧端莊,外涂粉紅釉,釉質肥潤,胎薄如紙……這樣的花瓶她見得很多,並不稀罕,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瓶身的劃花凹雕,雖然只是無意中的一瞥,卻依然能看得出那是一幅典雅之作。
她仔細端詳,看清了圖案是一個在薔薇叢中少女,在玲瓏的瓶身上被刻畫的生動細致,連眉目都被刻得栩栩如生,嬌憨可愛。而她的臉也在觸及到少女的一瞬紅了起來,那個女孩,竟然和她是那樣相像!
「喜歡麼?」完顏亶磁性的聲音突然向在耳畔,不等她回頭,身體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臂彎里。
她的手一抖,花瓶差點從手中滑落。轉過身,慌亂的目光立即跌入一雙深邃的眸子里。
他俊美的臉與陽光磨合,看著他爽朗的笑,瞬間的恍惚,她才恍然想起剛才,他在問她,喜歡嗎?
他在問她的感受?
臉上的紅慢慢淡去,她靜靜凝視著他,目光落入他眸心深處的幽暗一點中……盡管覆上一層明朗的陽光,他深邃的眸子依然是如子夜般的幽冥,催不及防的陷進去,便是無止境的沉淪,再也看不到出口,看不到明天的天空。
他真的懂她的感受嗎,她喜歡的東西,他給不起,也不想給,而剛才在她眼中一閃而過淡淡的喜悅,已經被牢牢鎖在他的戰利品中,他將她強行拉入他的世界,無時無刻都在為她布局,而她,難道還要為這個小小的驚喜對他感激涕零嗎?
「皇上……賞給我的,我都喜歡。」她將花瓶放回到桌子上,依然微笑著看他,已經冷卻的聲音卻分明透著幾分譏誚。
那種他熟悉的,強烈的抵觸再次溢滿了她冷卻的雙眸,他的心,再次被刺得鮮血淋灕,指尖陷在她的柔軟中,亦無力的顫抖。他無奈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花瓶,她不會知道,大概也不想知道它的來歷——不擅丹青的他為了畫這幅圖花了多少心思與精力,只是因為他看出了她喜歡薔薇。他在百忙中幾次易稿,就是為了盡快送給她這份驚喜。他只想讓她知道,在大金她一樣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在大金,會有人的心為她的一顰一笑而牽動。
然而,他的苦心付出卻被她視作一個佔有者為了展示威嚴而對她的賞賜,她恨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的真心,只要與他有關的,在她的眼里都如同草芥。
和風徐徐從窗外吹進來,將他們的發絲連在一起,他緊緊的抱著她,她的臉緊貼在他的心上,心口的傷,在她的柔軟中漸漸化做一片晦澀的茫然,然後,他又慢慢的習慣,*。
「昨晚睡得好嗎?我是說,今天出遠門應該沒問題吧?」久久的沉默,他蠱惑的聲音再次響起,溫柔的扣動著她的悲傷。
「去哪?」緊鎖在他狂野的氣息中,她喃喃的問。
吻著她柔軟的發絲,他悠悠的吐出了幾個字;「長白山。」
「我要去一趟黃龍府。」玉箏望著夕陽下沉的方向,火紅的雲海烙在眸心深處,在滿滿的淚光中延綿成一片瑰麗的火海。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著,又像是在努力的平復,平復著內心劇烈翻滾的痛苦。
「黃龍府有我們的人,如果我去和他們聯絡,皇兄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我們連他被關在什麼地方都查不到,玉箏,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耶律兄如果知道,他絕不會同意你再次冒險。」韓康聲音沉痛,有一句話他說不出口,但即使他不說,他們也都心知肚明,這次冒險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他們的賭注太大,而耶律霆嘯現在恐怕已經……「我答應過你皇兄,一定要將你平安送回西遼。」他堅定地說。
「你要送我回西遼,確定以後不會追悔莫及嗎?」玉箏突然轉過頭,含淚的雙眼在看向他的瞬間,寫滿了冰冷的嘲弄。「目前你連惜蕊公主的面還沒見到,難道你不想見到她一面?而這里到西遼路途遙遠,而你有能活多久呢?如果你執意送我回去,這輩子就別想再見惜蕊公主。」
全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他的雙眼在剎那間溢滿了深深的痛苦。
她的話就像一陣猛烈的颶風,掃在他的心上,那些沉澱在心底的思念,在無望的光陰中郁結的痛楚,都被這短短的幾句話殘酷的卷起。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用冷漠和麻木掩蓋痛苦,原來,不過是自以為是,午夜夢回的思念曾在白晝的日光下掩飾得天衣無縫,卻在這短暫的瞬間,被生生的扯出。
悲傷覆上他俊美的臉孔,他呆了許久,竟平靜的笑了。見到了又如何,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即使是見到了,又能給變什麼?
而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是他唯一能夠保護的,他又怎麼能置她的安危于不顧?
「我先送你回去。如果還來得及再見她一面,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如果上天不賞我這個恩典,我也不會怨任何人,更不會後悔。」他本來就是個早就該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被命運遺棄如同孤魂野鬼一樣在黑暗中活著的人,不止他韓康一個。
她怔怔的看著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陌生的人。惜蕊——這個他日思夜念的女子,他竟然可以為了自己放棄與她最後見面的機會。她承認對惜蕊公主的嫉妒從未停止過,她沒有那麼好心成全他們。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她不能只為自己活著,皇兄的仇要報,皇兄不能完成的事情,她也要代他完成。
「那蘭琦公主呢?你該不真的以為我會放過她吧,就算我有心放她,她現在在我師妹的手里,如果我的師妹見不到我,一定會認為我已經落在了完顏亶的手里,完顏蘭琦的下場,你可想而知。」她滿意的看著韓康漸變的神色,又不緊不慢的加上一句;「如果我沒猜錯,她也是鐘情于你,當初你為了惜蕊公主傷害她,現在還要為了一個承諾讓無辜的她為你而死嗎?」
「玉箏!」韓康的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十指深深陷入她柔弱無辜的雙肩,她的神色開始變得痛苦,而一雙含淚的眼楮依然倔強的與他對視。那仿佛是在向他示威。「你何必這樣?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他知道,她只要能說得出,便能做得到。
「好處就是讓你不要再為難我,就算你不幫我,也不要阻礙我。」
韓康放開她,「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真的認為自己的犧牲有價值麼?耶律兄是為了保護你,如果你救不了他,你真的忍心讓他失望,讓他為你白白犧牲?」他的語氣緩了下來,向她重復著這些利害關系。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眼睜睜看她再次冒險。
「不努力怎麼知道不行?如果失敗了,我情願和皇兄一起死。如果我不去做,就算苟活下來,這輩子我都不會安心。」她拭去眼角的淚水,聲音堅定;「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不想我出事,但真正幫一個人,酒是成全他的心願。就像我們當初成全你一樣。所以,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請你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