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的錦璇宮花園,她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無神的雙眸望著遠方。
他不動聲色地站在遠處,十指縮緊,心在隱隱作痛。
暮色的光暈撫著她的睫毛,她的發絲。而他知道,除去光芒的浸染,她的臉依然是那樣蒼白,合著她白色的衣襟,淡漠的神色,磨合著秋日的蕭瑟。懶
想過去抱著她,哪怕只是瞬間都不願與她分開。然而,如果這樣強烈的觸感只會喚起她決堤的淚。他情願在她的世界外,靜靜地凝望著她。
時間仿佛停滯,將映在地面上的兩個一動不動的倒影刻入永恆。
起風了,她齊腰的長發攜著白衣茫然的飛舞著,葉子紛紛飄落,有幾片落到她的身上,又被風吹走,流轉在他們之間,灑滿一地悲傷的殘片。
終于,他還是邁開腳步,繞到她的身後,解下自己的披風,環在她微微顫抖的肩上。
熟悉的氣息,帶著一片溫暖,剎那間流遍全身,她沒回頭,蒼白的唇微微蠕動著,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卻又化為一片決絕的沉默。
「公主。」葉兒從遠處跑了過來,手里捧著一把薔薇,完顏亶高大的身影映入視線,她的心一顫,剛要行禮,卻被他擺手止住。
惜蕊黯淡的雙眸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葉兒將一把把薔薇放到她的手里,她湊到鼻尖,嘴角上揚,溢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好香。」蟲
涼風徐徐,空氣中充斥著薔薇的芳香,她撫模著身上的披風,心里卻空蕩蕩的。
原來,剛才熟悉的觸感不過是場幻覺。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問。
「已經到黃昏了。」葉兒低著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又偷偷看了眼她身後靜默不語的完顏亶,心中又是一酸。
「我們回去吧。」她站了起來。
葉兒忙扶住她,而他退了一步,一言不發的保持著不變的沉默,深邃的眸光是那麼深,那麼深的籠罩在她的臉上,其中,依然有一抹若有若無的苦澀在風中飄蕩著。
她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她,看不見他。
……
「惜蕊……」
四周漆黑一片,她分辨不出方向,伸手去模索,觸到的卻只是一片虛空,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陷入一片混沌中,只有耳邊的聲聲呼喚,是那樣真切。
「韓大哥,是你嗎?」淚水無聲滑落,她依然不死心,四處張望著。終于,她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佇立在一片朦朧的光線中,就在不遠的前方,對她微笑著,他的眸子依然那樣明亮,如午夜的星眸。
她跌撞著跑了過去,然而,卻無法逾越與他的距離,他依然站在那里,微笑著看著她。她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著,堅信只要走到黑暗的盡頭,就能抵達那個熟悉的懷抱。
直到疲倦的雙腿再也邁不開一步,她倒了下來,十指攥緊,卻依然還是兩手空空。
韓康不見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夜,守著她決堤的淚,一遍遍無聲的啜泣著。
她從床上跌了下來,睜開眼楮,觸到的依然是無盡的黑。窗外隱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傳入耳中。
頭好痛,一切只是夢,清醒後的大腦與窗外的世界一樣渾濁,唯有韓康的輪廓,依然如夢中那樣清晰。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是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下,那里會不會像她的世界一樣黑暗,他會不會寂寞?
是他在燈火林立的宮門前向她鄭重承諾無論以後的路有遠,都會陪她一起走下去。說過要做她永遠的守護神,在臨安分別那晚晚,溫柔的用她入懷,告訴她月光會為他們傳遞思念……
當生命成為奢侈,就注定要與心一同埋葬,想等到生命的盡頭,卻不知道這條路還要走多久。
她吃力地站起來,模索著艱難的向前走去。雙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空洞的眼眸直直的望著前方,她知道,在黑暗中,仍有一絲光線在等著她。
娘,媛兒,承彥……一個個親人離她而去,如今,連最後的一絲期許也被剝奪了,這是不是在暗示著,她可以了卻這段無望的人生,可以不用在這樣執著的等下去了?
推開門,冰冷的夜風夾著冰冷的雨點撲面而來,單薄的衣服上綻開大片水潰敗,風雨飄搖的夜晚,唯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在支撐著,讓她還是迫不及待的沖進雨里。
——韓大哥,既然你不來找我,那就讓我走到你的身邊吧。
——等我。
歌舞升平的殿堂,朝臣們推杯換盞,斛籌交錯。完顏亶漫不經心的看著歌舞,他一杯杯飲著,水晶酒杯的折光覆蓋著眼底的漠然。
舉行這場遲到多日的慶功宴,無非是為了例行公事,殿內笑語喧嘩,而他的心早就飛到了錦璇宮里。
她在做什麼,眼楮好點沒有,她不想面對他,而他,哪怕只能在她的世界默默地看著她,也不願意錯過一刻。
多年的馳騁,他佇立在權利的巔峰上,只要在他眼里的,就注定是他的,可現在,卻偏偏得不到一顆心。
一個侍衛突然走進來,匆匆來到完顏亶身旁,單膝跪下,低聲稟報道;「皇上,錦璇宮的侍女剛剛來報,惜蕊公主失蹤了。」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寒冷無比,手中的水晶杯頃刻間被捏成碎片。
殿內頓時嘩然,舞姬都驚恐的跪倒在地,那些剛才還喝得熱情高亢的大臣們都屏住呼吸,熱鬧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上次的慶功宴上,皇上殺了完顏宗本,這次又會輪到誰?
「眾卿繼續,朕有事,不陪各位了。」完顏亶起身,拋下一句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跳動的燭火映出完顏亶冷峻的輪廓,所有的人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那種懾人的寒冷滲入到每一個人的骨髓里。
她是自己走出去的,還是被人帶走了?他的雙唇抿成一條剛毅的直線,仿佛是在竭力的按耐著,在極度焦慮中即將破腔而出的心髒。
門開了,完顏雍走了進來,「還沒找到,那你回來干什麼?」他瞥過門外如注的雨簾,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散發的寒意越加刺骨。
「就這麼大的皇宮,她又能去哪?」手重重的落在桌子上,彈起的茶杯在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後粉碎在地上,響聲過後的安靜,透著窒息的冰冷。
完顏雍單膝跪下;「一個夜巡的侍衛說見過公主,在一個時辰前向獵場的方向去了。」
「那當時為什麼不攔住她。」他的暴喝聲帶著濃濃的嗜血味道。
「皇上息怒,除了御醫和這里的人外,沒人知道公主失明的事。」抬眼看到完顏亶越加陰沉的臉色,完顏雍馬上又補充道;「不過臣已經派人將獵場圍了起來,一定能找到公主。」
「朕親自去找。」他咬牙切齒的說出一句,繞過完顏雍,在所有人驚懼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出去。
大雨滂沱,他白色的披風在風中翻滾,是那樣孤獨。
完顏雍也拿著傘追了出來。「雨太大,皇上還是回去等消息吧。」被雨打濕的聲音是那樣蒼白,其實他知道,別說是這滂沱的雨,即使是刀山火海,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他都會把她救回來。
那似乎是一種相同的默契,完顏雍的心突然感到一陣憂傷的釋懷。
大雨如注,一遍遍沖刷著黑暗。騎馬是不需要傘的,飛馳的馬沖開重重水霧,呈現在眼前的,依然只是更加模糊的迷茫。
皇家獵場已經被御林軍團團圍住,一個孤獨的身影佇立在狂風驟雨中,雨水沿著卯眼簌簌下滑著,眼前染得一片模糊,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心中卻突然涌出一陣莫名的不安。
本打算進宮再見她一面,或者,哪怕是在她的背後默默地看她一眼也好。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如果她過的很好,他就可以了卻這個心願,帶著一顆釋然的心離開。
模糊地雨霧中,飛馳的馬蹄聲濺起片片水花,由遠及近,他下意識的後退到一處更隱秘的角落里,眼前出現了完顏亶與完顏雍策馬飛馳的影子,只是一閃即逝,而心中的焦慮卻化作一片更沉重的陰霾。
她一定出事了。
獵場的盡頭是一大片樹林,一顆顆參天古樹支撐著,每當皇上來這里狩獵,都會在里面放入獵物,而平日,這里都只是一片靜默。
細密的雨沿著枝葉交疊的縫隙滑落,也變的小了起來。一滴滴落在一抹蒼白縴細的身影上。她踏在松軟的葉子上,沒有方向,只是茫然的一步步走著。雨水染濕了她的睫毛,沖刷著她臉上的淚,她大睜著眼楮,卻什麼也看不到。冷風吹動枝葉的沙沙聲混在雨聲中,告訴著她,她正走在一片樹林中,在樹林里,而具體是在什麼地方,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