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魂 第六章 女嫁男婚 (2)

作者 ︰ 田梗

人啊,有些思念是輕易不能敞開的,尤其是痛苦,該挽回的沒有挽回,成為無盡的懺悔。

那是傳聞于春要嫁給田家的時候,許瑞華在民政綜合廠當出納,一天踫上鄭老四到廠子買鍘草機刀片,說于春揀著啦!揀個啥?揀個大活人!神神秘秘地說許瑞華從宣傳隊到了工廠,柳條參軍了,把個田中禾愣呼啦撇在柳河沿了,該著于春體會人,領著丫頭媳婦半拉天,真就支撐著生產隊長田中禾呢,還見天圍著田中禾的媽媽討主意,蠻有心計哩!隊里幾個老婆子,緊攛掇田媽媽做兒子工作,別傻乎乎地等人家吐口,那老許婆子早就亮出田家緊巴的口風了,眼下已經到了緊關節要的時候了!這麼陰不陰陽不陽含著骨頭漏著肉地煽惑,弄的人心里哪能痛快?不能!也許?怪不得田中禾有日子沒到廠子來了!一定是有景景啊,上回演節目完事冷落他,也解釋了,那人多示眾的,能嘮扯啥?再不,是想腳踩兩只船?田中禾呀田中禾,白念了那麼多書呀,誰嫌窮只要姑娘不嫌,還怕啥?要真是樂意于春,許瑞華決不趟那混水!心里的多少話呀,總想找機會挑明白,就這麼牽腸掛肚的,誰能受得了!憋氣的事,又不願意上趕著去揭蓋兒,哪有一個姑娘家去乞求的!也趕巧,禮拜天的下傍晚,許瑞華騎著自行車回家,就瞅見前邊是田中禾,就快瞪了車子,眼見要到柳河的浮橋了,差不多能攆上工夫,一個小漫坡,「嘩啦」,車鏈子掉了,真氣人啊,許瑞華眼瞅著田中禾上橋了,「 當」地把自己心愛的進口坤車子扔倒在地,也不知道怎麼來那麼大勁兒,沖前邊田中禾的背影喊著他的名字,田中禾猛然地停下車子,回頭看看招呼的人,急忙推著車子往回返,到了近前,詫異地打量著氣勢咻咻的許瑞華,只迎來劈頭蓋臉的申訴︰沒看著啊,就知道傻呵呵往前騎?車鏈子掉了!田中禾兩只眼楮吃驚地看著怒不可遏的許瑞華,又長垂下眼神,忐忑地乖乖地把自己的車子立上車梯,悄悄地把許瑞華的車子扶起來,回頭用少有的柔和的目光,安撫著莫名其妙來脾氣的許瑞華,然後就把鏈盒中間的蓋子起下來,把手指伸進去,撥動了幾次也沒上好,就把坤車子仰殼放在平地上,走出幾步找了根樹棍,一手別著鏈條,一手搖動腳蹬子,終于修好了,等到坤車子立回來,田中禾用衣袖揩蹭著車鞍座的布墊,才正臉的對著站在旁邊的人,眼楮里閃動著純正的關切的明亮的神情。兩個人推著自行車,並肩走過柳河的浮橋,許瑞華幾次想張口問他,到底和于春咋回事,心在砰砰地跳,還是壓抑自己,還是一向的矜持,誰心里都是明鏡,何必說的那麼沒有遮攔?何必看的那麼短淺?真正要是相知,看上一眼就應當領會啦——人啊,有些眷戀是很難割舍的,抑或是短暫的美好的相處,畢竟擁有過,自然留下了活生生的顧盼啊。

地震的第二天傍晚,許瑞華躺在部隊衛生營的大帳篷里,媽媽跟著衛生員去取藥,想不到的,田中禾來到了床前,她不能動彈身體,只能眼睜睜地動一下下巴。田中禾叫她不要動,告訴她從中玉那個帳篷過來的,說中玉只是皮肉傷不礙事,要她別著急,學會靜養,多蓋點被子,簡直比她媽都嘮叨哇。田中禾站在床邊,把帶來的用小棉墊子包裹的保溫瓶蓋兒揭開來,小心翼翼地把蓋先放在床頭櫃頭,又從胸前的懷里拿出白紙包著的羹匙,把白紙扔掉了,又用床頭櫃上杯子里的淨水沖了沖,這才說于春特意做的雞湯,和中玉倆人一人一半兒,媽在那邊喂中玉,催著過來叫趁熱喝好,許瑞華听著田中禾的少有的耐心話,看著他蓬松的頭發,黑瘦的臉, 嘍的雙眼,穿著還算干淨的卡制服,心里涌上一股熱流,自己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中午听說他搶救了于老爺子的事兒,現在眼前的這位教書先生哪有一點兒拉著《賽馬》的模樣了?瞅著他舀了湯,涅著羹匙,送在自己的嘴邊,輕輕地晃晃頭,盯著他那真摯、和悅、疼惜的又黑又亮的目光,手在顫抖,在攥緊自己的大腿,心里不禁一陣酸楚,兩只眼楮的眼角流出了淚水。旁邊兩個床位受傷的患者的家屬,不知就里的解勸說可別難為人了,上哪找著這樣體貼的呀!許瑞華任人說著,任眼淚流著,閉著嘴唇晃著頭,眼淚沾濕了耳鬢的頭發,忽然听見媽媽進來和田中禾打著招呼,慢慢地把頭扭向里側去——想著想啊,田中禾的一幅幅面容,一幅幅身形,真切地涌來,那麼清晰,那麼分明,又那麼模糊的飄去,那麼輕淡,那麼變幻,招之就來,揮之不去呀。

「哎呀,小華子,快出來接呀!」媽媽在外屋喊叫起來了。

許瑞華趕緊站起來,整整衣襟,照照鏡子,理理頭發,走出西屋,迎接鄉親。年齡大點兒的徑直到了東屋,年齡小的不用讓就到西屋翻騰嫁妝包兒,煙啊,茶水啊,糖果啊,忙不迭地送到每一位親友的跟前,道喜的話兒祝福的嗑兒充滿了屋子。

 ,哈哈!呦,嘿嘿!喏,嘻嘻!一片歡聲笑語,蕩滿了院子。

嗨,好人家呀!吁,好福氣麼!天生一對,地設一雙,沒比的!「笛——笛——」

兩聲響亮的鳴笛,一輛嶄新的小面包車,停在了干淨利整的許家大院門口,從車上下來幾個大小伙子,一個個手里都提著大包小裹的,領頭的穿戴整齊空著手。

「哎呀,這不是姐夫麼,快請,快請!」許瑞華的幾個堂弟眉飛色舞地迎上前,接過來人手里的東西。

一身藍色料子服裝的許家申站在房門品,岔開穿著油亮的矮腰皮鞋的兩只大腳,一手插腰,一手揮動著,吩咐跟來的幾個人趕緊搭灶,順便叫一個熟悉的許家人告訴面包車司機回去。

許家申從身旁的小伙子手里要過一個提包,走進東屋,先朝屋里的客人們點點頭,然後把提包打開,拿出一條金箔包裝的香煙,放在八仙桌上,很快地拿出兩盒,從里邊抽出香煙,一一地恭敬地請每一位鄉親用,贏來一片夸贊啊。

許媽媽坐在八仙桌旁邊,挺著寬寬的腰板,抽了一口香煙,告訴客人,挨刀子的死老爺子班上緊,不讓請假,得一會兒二班通勤車回來,他那一幫子同人來,今晚上大家伙多喝幾杯熱鬧熱鬧,讓家申和小華子多孝敬孝敬!

許家申來到西屋,把煙要遞給許瑞華,許瑞華卻瞄了他一眼,轉過身去拿糖塊待姊姊妹妹的,只好自己給每一位客人敬煙吧,挺大的個頭得哈下腰給點火呀,丫頭們還真能拿五做六的,左點挪右上點下閃的,把個準新郎倌兒弄得挨個兒求饒哇。

許瑞華依在梳妝台前邊,微笑在看著姊妹們作弄著許家申,只見許家申馴服地耐心地情願地敬煙︰手心朝上,煙嘴沖里,正臉對人,目不旁視。姑娘們本來不會吸煙,今天卻非要接受過去的大連長的敬意,煙含在嘴上,卻不讓點著的,下來上挪,左來右去,不點個三回五次的不饒人,屋子里響起了一陣陣開心的笑聲。

為什麼就答應了許家申了?為什麼明天就出嫁到許家了?許瑞華真的有些說不清楚。早先,上公社宣傳隊,是許家申努力的,那也不應當氣急敗壞的呀!誰對誰好,可不是因為辦點事情,就改變主意的麼!後來,宣傳隊撤消,到綜合廠,許家申去的時候多一點,也很正常啊,他是公社工業站的副站長了,每次去倒是到辦公室看看,還告訴要執行財經紀律呢,可有的人是越讓越躲啊!當姑娘的,哪個不是希望小伙子殷勤點會說點話呢,不都是要的一顆心嗎?恨死人了,于春搶上來了,倒說一聲啊,就算我媽不樂意,也得問問本人啊,好幾年拉拉扯扯風風雨雨呀,就這麼情斷義絕呀,叫人怎麼能甘心吧?要不是地震壓折了腿,許瑞華決不呆在五柳河子,離開這叫人傷透了心的地方!一個好好的大姑娘,真要是落了殘疾,還談什麼婚姻呢?許家申這個人,是粗暴的脾氣,心細起來可夠人琢磨的,我住院那兩個來月,三天兩日地伺侯,攆都不走!最叫人煩的,不就是那年批斗麼,年輕吧,其實主要的還不是因為我麼!咳,有感情的,跑了;沒感情的,來了。女兒大了,爹媽都不留啊!

許瑞華長長地嘆了口氣,愣怔過來,是柳條兩口子進來了。

許家申大步流星地迎在院子中間,熱情地握著柳條對象的手,連聲抱怨來得太晚,說是等著他們兩口子才能開席呢!許瑞華拉著柳條的手,搖了搖,抱歉地說自己太麻煩人啦!柳條的男人也是個當過兵的,和柳條一期轉業的,現在在縣工業局,自然和各個公社的工業站有聯系,平時就跟許家申相處得好,趕上許家申和許瑞華的終身大事,兩口子自報奮勇,一個充當男方迎親的代表,另一個擔任女方送親的首席,這兩位不到,許媽媽的晚宴哪能開席呢?就這樣,貴人到了,許媽媽讓家族的小伙子們張羅放席上菜,老爺子他們那伙通勤的工友給留出兩桌就是了。東屋男賓,西屋女客,炕上地下四張大桌,八人的席面兒,莊稼院的實惠,八涼八熱的大盤子,小飯碗里斟滿了六十度的散白干,把許家申從家里帶來的兩瓶「劍南春」給晾一邊了,煙氣騰騰,香味撲鼻,男人大口喝酒,女人小口夾菜,不閑嘴地祝福新人兒美美滿滿!

七點多了,田中禾下班拐了個彎兒,到唐馬台西邊二里地的教軍場,家訪了兩個學生家長,才回到家。

一進屋,只見于春忙著做飯,用一只腳把柴禾往灶坑門臉里踢了踢,又繞回到鍋台旁邊,兩只手從鍋台角上的面盆里,扣出一塊和好的苞米面,在手中圓了幾回個,看著鍋里的蘿卜湯響邊了,就把苞米面團兒在鐵鍋的坡面貼了一鍋圈兒,才把鍋蓋蓋上,這才支使回來幫助燒火的丈夫走開。

田中禾進了東屋里,一看見炕上的兩個孩子,禁不住哈哈大笑,生下快滿十個月的女孩兒貝貝,腰上拴著布條,布條的另一頭綁在窗戶劃上,貝貝拼命地往炕沿邊上爬,滿三個生日的寶寶站在炕沿邊,用兩只小手推阻著小妹兒。田中禾趕忙把小女兒身上的布帶子改掉,把貝貝抱在懷里,笑呵呵地告訴寶寶把小布墊拿到炕頭去,晃悠著女兒,逗著兒子,這已經是作爸爸的下班到家的第一樣活計嘍!

于春把外屋的飯鍋燒開了,用笤帚把地掃干淨了,這才把腰上的圍巾解下來,進屋把貝貝接到手里,讓丈夫趁亮把下晌種完的黃瓜壟壓了,才解開衣懷給丫崽子喂女乃,寶寶象明白事的,趿拉著鞋跟著爸爸到外邊去。

田中禾從柵欄邊上拿起圓罐子,弓著腰,叉開腿朝前挪,滾動著罐子,從北向南又從南向北,兩個來回壓了兩遍。放回罐子,田中禾拿來一只水桶,壓著井抽子的鐵把,一連壓了四桶,倒滿了水缸。把跟在身後趔趄栽歪的寶寶放在門檻上坐好,先把雞架、鴨架的的架門關嚴了,又端起于春兌好的豬食盆,到房後的豬圈門給豬喂食。小波浪狗從雞架旁邊的狗窩里鑽出來,趴在寶寶的身邊,用小嘴巴拱著寶寶的小腳,在等待著寶寶喂它餅子呢。

天色發藍了,月牙兒托在柳樹梢上了,柔柔和和的暖風在房前屋後蕩漾,一家家的電燈通明徹亮,大人兒小孩兒各忙各的活計兒,大春頭時的莊稼院兒呀,就是忙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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