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言及爹爹戰死的殘忍快意，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言及娘，秦慕玉的聲音低哽。
一直望著面前廢墟的我，就轉過視線來，陌生看著他，也像是不認識他了似的。
看了看他，又轉過臉，注目著炭灰白雪交雜的廢墟。
大約因為秦慕玉言及我爹娘，這個時候就有士兵抬著三副擔架過來。
頭兩副擔架上，放置的都是焦黑的尸骸。
尸骸完全辨不出一點生前的面貌，皮肉都已經被燒焦，燒光，只余一具人形的枯骨。
第三幅擔架上，放置的是永遠閉了目的爹爹。
雖是戰死二十多日，冰天雪地，爹爹的尸身尚還完好，不見一點腐爛的痕跡。
然而身上數不清地大小窟窿，想來生前最後一戰甚是慘烈。
瞧見爹爹尸身尚好，我便沒有過去細看。拖著鈍木的腿，一步步往那兩具焦尸走了過去。
「一具尸體是你娘，一具大約是……阿越。」秦慕玉在一旁道。
但兩具焦骨，估計他也不知道哪一具是阿越，哪一具是娘吧？
這個時候，因為也被我的《無憂曲》重傷，滯在後面，剛剛趕來的萍姑正巧听到秦慕玉這話。
萍姑拖著重傷的身體過來，看看這具焦骨，又看看那具焦骨。
「小姐……阿越……」萍姑喃喃。
「不，不是小姐……」萍姑退後，「小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它們怎麼會是小姐……」
我茫昧地趴跪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具焦骨的骨骼。
那骨骼被我一戳，立刻寸寸碎裂，怎麼也無法收拾起來。
連萍姑都不相信這會是娘，我又怎麼會相信它是娘？
娘一定還被壓在廢墟下面，秦慕玉他沒有將她刨出來。
娘最愛干淨，又懼冷，這麼久被壓在冷冰冰的廢墟下面，一定很難受，我要將她刨出來！
我朝那片廢墟撲了過去。撲跪在雪地上，用雙手扒拉著積雪和炭灰。
扒拉了好久好久，身體的顏色與廢墟中的炭灰都融為了一體，身體也被積雪凍僵了，雙手更像是被凍成了冰**，可還是沒有刨出娘。
卻完全沒有罷休的念頭，我趴跪在廢墟中，更加努力地扒著。
這樣近乎瘋狂的執意，萍姑站在一旁，竟是不敢上前制止我，只是低喊著，「小小姐！」
萍姑低喊的嗓子都啞了。
我卻充耳不聞，只是一味麻木地在廢墟中扒著。
終于，秦慕玉在我身後蹲下，從我身後抱住我，在我耳邊低吼道︰「夠了！」
被他喝止，我的動作果然就停住了。
也不知是因為心里的僵冷，還是身體被凍僵了，好一會兒我才能夠轉過身來。
轉過身來，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陌生看著他——
這個致死我父母的凶手，怎麼會是我初見時，覺得溫暖的那個男子？
怎麼會是山路打滑，屈尊背負我的那個男子？
怎麼會是將我摟抱懷中，說，雲晨好有福氣的那個男子？
怎麼會是說會永遠照顧我，保護我，寵我，縱我的那個男子？
但這就是他！
因為娘死了，娘留在這個世上，這個世上和娘有關的，能讓他想起娘的只有我了……他說他只有我了，便是這個道理吧？因為只有我了，所以失去娘後，立即就將我俘虜下。
這個帶著陰謀詭計的男人，分明就是致死我父母的那個他！
我一把推開他，用力地推開他！
「爹爹死了，終于死了，你該滿意了？我們一家家破人亡了，你該滿意了？」我帶著血恨看著他！
我要站起來，凍僵了，麻木了的腿卻站不起來，一次兩次三次地站起又跌倒。驟然被我怒指，怔住的秦慕玉沒有扶我，卓凡上前要攙扶我，被我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我含恨看著卓凡。
這個總是護著我的少年……
元恪說的對，差點讓我死的人，未必真想要我死；處處護著我的人，未必不會將我推進地獄！
他被秦慕玉指使，俘虜下我，果真將我推進了地獄！
我含恨看過卓凡，重新看著秦慕玉。
又努力站起了一次，終于站了起來，站起來沖著他道︰「這十二年來，你跟一條狗一樣，咬著我們一家人不放，現在終于啃到骨頭了！」我指著那兩具焦骨，哈哈大笑，「爹爹死了，娘就在那兒，娘是你的了，你去啊，你過去啊！」
父母雙亡面前，被我血恨指責，意料中事，秦慕玉沒有動怒。
可我越發斥罵的話實在陰損。被指稱是狗……秦慕玉站了起來，陰冷地看著我。
我不怕他，甚至越發激怒他，我鄙薄道︰「你瞧瞧，爹爹死了，娘就縱火**了，娘死也要跟爹爹在一起！娘的心里根本沒有你！娘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想到過你。沒有想到過，她死了，你會傷心，你會難過，因為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什麼都不是！」
我哈哈大笑，「娘早就把你忘了，娘早就愛上了爹爹！」
我笑得越發猖狂，「哈哈……哈哈哈，這些年，你想著殺了爹爹，將娘奪回去又怎麼樣？娘根本就不會跟你回去！你為了娘浴血奮戰的時候，娘跟爹爹在床上顛鸞倒鳳；你為了娘醉酒的時候，娘在為爹爹跳一曲翩若驚鴻的舞……」
說不了話了，終于說不了話了。秦慕玉的雙手終于掐上了我的脖子。
將我往死里掐著。
咳咳……
我沒有說完，我還沒有說完……
哈哈……咳咳……才說到這里他就忍不住了麼？他說他不會殺我呢，他終于違背願言了。
才不要死在他的手上！
我從袖中模出那次威逼過元恪的，萍姑的簪子，我將簪子再次對準了我的脖子。
我的這舉動，顯然在秦慕玉的意料之外。乍見之下，也似才後知後覺他正在做什麼。
他眼中的陰鷙漸漸消退了。
他看著我，竟是漸漸放開了掐住我脖子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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