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宮中的繡娘將日夜趕工的喜服送到了位于璟王府的听雨閣內。
發著燒的人還是有些迷迷糊糊。承歡攙扶著她將發飾,喜服,還有鳳冠一一試了一遍之後,人已沒了太多的力氣。
「郡主,奴婢等回去將不妥當之處進行修改,明日便可在送來。」
「不知遼王駕臨寒舍,有何賜教?」
「不,你必須听,你必須知道。孤王要讓你知道!」
「事實上!」冷冷地打斷蕭棠不鎮定的話語,納蘭嫣晃著身子站起來,臻首揚起,帶著一股不沾縴塵的漠然,「軒轅烈的出身好壞與我納蘭嫣根本無關。我只知道,是軒轅烈害死我父親,逼我母親自殺。也是他軒轅烈害死軒轅清,更是他逼著我把自己往絕路上逼。若他真心向善,他就不該提這些陳年往事,因為這樣,只會讓我更加的厭惡他!」
「你知道烈為何要殺兄弒父嗎?」
「你誤會,這是孤王自己想跟你說,孤王只是,只是……」
「後來,軒轅烈五歲。其母見皇上始終不愛她,便打起了他的主意。開始變本加厲地教他,讓他去競爭皇位。所以,從五歲之後,烈身上的傷痕除了被毒打的痕跡之外還有刀劍之傷。烈很在乎母妃的看法,總是變著法子的想要取悅他母妃,哪怕婷妃一個高傲的關注也會讓他為此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只可惜,他在我姑姑面前永遠都是一顆棋子。」
「听遼王你這麼說,嫣兒可不就是林黛玉了嗎?」
「嫣兒,你要相信孤王,烈他並不是一個……」
「嫣兒,孤王……」見她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蕭棠有些坐不住。
「孤王的小美人要遠嫁他國了,孤王自是要與其相聚一番。」
「我不想知道!」她果斷的拒絕,卻見蕭棠霍地站起身,大掌將手中的被子狠狠地放在桌上。
「既然嫣兒不信,那就勞煩嫣兒你當時看一場宮廷秘辛如何?」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他且行且唱,長處的歌謠竟是那晚納蘭嫣所唱。
「林黛玉……」納蘭嫣沉吟一陣,神思飄遠,又不自覺飛往那個無盡復雜的地方,「林黛玉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卻也是自作自受。」
「林黛玉?」男人不解,英挺的濃眉深深地皺起。
「正因為總是求而不得,所以才不擇手段。因為若采用溫和的方式,烈從來都是輸家。所以,習慣了用強制專橫的方式去奪取,包括你,包括你母親,甚至是這天下,他都要用暴力的方式,在別人踐踏他的尊嚴之前快一步將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這是他的殘忍之處,更是他的悲哀之處。」
「窪!」
「烈的生母是我的姑姑蕭婷婷,當日對烈的父皇軒轅群一見傾心便不顧我皇祖父的反對而嫁到了軒轅朝成為婷妃,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軒轅群不愛她。因為母妃不受寵,烈自出生之後便得到了皇宮中所有人的歧視,無論是其他宮的皇子公主,還是他的父皇,更甚是他的母妃。婷妃因愛生恨,將對軒轅群的仇恨悉數發泄在了烈的身上。太監宮女,皇子公主欺負他,回到婷妃那還要面對著母妃的折磨,據他的女乃娘所說的,烈自出生開始,身上的淤青從未褪去過。」
「生來孤苦無依,父母早逝,卻是極懂得禮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不懂人際,心眼太小,常常為一點小事糾結傷神……」
「第一,故事里的那個‘意外’是什麼遼王未曾說清楚;第二,看你所說,軒轅烈的父兄並未做出讓人人神共憤的事情,那軒轅烈殺兄弒父的確殘忍你這個人的人格有待考量;第三,我記得軒轅與大遼的關系並不怎麼好,既然軒轅烈與大遼有如此深的牽絆,那為何還常有糾紛?還會有戰爭?」
「謝郡主賞賜。」
「身為草原之子,這點酒量豈可?」她笑著再度為他滿上一杯酒,小手卻被蕭棠抓住。
「那次意外是什麼?」
「郡主……」
「酒不醉人人自醉,沒想到病中的嫣兒竟也是如此美妙,這要是讓軒轅烈看到了,估計會他那日的決定後悔一輩子。」
兩兩相望,自是一番海闊天長。把酒言歡,配以歌謠聲樂,生活亦可以如此自在美好。
網情小言的網言。何苦來哉!
听雨閣的門口,幾個繡娘捧著鳳冠霞衣畢恭畢敬地說著,納蘭嫣的身子已經極其虛弱,卻還是強撐著力氣回道︰「有勞你們了。小糊小涂,打賞。」
她回頭,卻不期然迎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抬首,迎向那人如矩的目光,蒼白的容顏漾起一抹興奮。
小糊小涂依言將幾錠銀子放到了繡娘手中,繡娘旋即難掩喜悅。
帶著痞氣的嘴角又重新閃現,原本還在黯然神傷的蕭棠忽然開始豪爽大笑起來。仰頭,就著杯中最後的酒,他一飲而盡。
指尖輕輕挑弄著杯中的酒水,滴滴帶著節奏往上拋揚,小水珠折射出來的黯淡光輝讓周身的氣氛不可抑制地嚴肅起來。
瓶中的酒已然空了。
男人伸出手搖了搖,又晃了晃另一只手的酒瓶,如惡魔般的痞笑讓納蘭嫣忍俊不禁。
男人繼而又哈哈大笑起來,拎著酒瓶瀟灑轉身,朝前走去。
皎潔的月光下,月華將她瘦削的身子襯托的越發蒼白無力,卻是帶著一股攝人心魄的美。
看著納蘭嫣不解的神色,他又拾起酒,飲了一口,「一樣的母親早逝,卻是一樣的不懂人際,心眼還有些小,專橫無禮。」他說著說著忍不住笑出聲,視線落到納蘭嫣身上,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期許,「嫣兒,可想知道軒轅烈的事?」
神思驀地松懈下來,那潛藏在胸口的悶熱忽然開始劇烈翻滾。她顫著身子扶住石桌,身子開始搖搖欲墜,意念亦開始漸漸模糊。
等納蘭嫣講完話後,他皺著眉作了這樣的總結︰「這位林黛玉與烈好像。」
納蘭嫣咳嗽一陣,杯中的茶早已換了酒,淡淡地笑著,靜靜地听著,淺淺地喝著。
納蘭嫣愕然,而後又因為他如此天賦而欣慰地搖搖頭。
納蘭嫣揚手將他打斷,笑道︰「遼王,有所隱瞞?」話雖然是帶著疑問的口吻,可那眼神卻表明一切。
納蘭嫣搖搖頭。
納蘭嫣朝他們揮揮手,親自目送著他們離去。
納蘭嫣淺笑,迎向他的目光,輕聲回應︰「好。」
納蘭嫣狠狠灌了一口酒,說道︰「繼續。」
納蘭嫣的兩頰染上兩朵紅暈,迎著蕭棠悲戚的目光,淺笑道︰「遼王,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是,這帶有悲劇性的壯烈故事太過醉人。」
蕭棠急急地想要解釋,卻發現他好像把事情越弄越糟。本以為納蘭嫣听了這些之後會改變對軒轅烈的看法,卻孰料反倒增添了反效果。
蕭棠打了一個酒嗝兒,這才坐回位子上,娓娓說來︰
蕭棠淺笑,勾勾邪惡的唇角,繼續說道︰「再後來,他遇見了你娘。念慈溫柔如水,總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烈對她一見鐘情。第一次,除了母妃的關注以外,他還渴望著這麼一個人。他拼命示好,瘋狂追求,陪上陪下,也生平第一次開始違抗了他的母妃。他跟他母妃說,只要他母妃同意他們在一起,他就答應爭那皇位。他母妃答應了,烈跟我說,那時候的他從未覺得人生那般圓滿過。于是越發努力地開始爭權奪勢。即將成功的時候,一次意外卻讓他輸的一敗涂地……」
蕭棠神色沉了沉,品著酒,視線落寞慌亂,「功敗垂成,事跡被敗露。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他的母妃卻將所有罪承擔下來,用生命掩護軒轅烈離開,逃到大遼……並于一年後借助大遼的實力一舉摧毀軒轅。接下來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蕭棠靜靜地看著佳人朱唇輕語,耳畔回蕩著佳人的話語,時而大笑,又時而陪著一起黯然神傷,竟是萬分認真。
跟前的男人,沒了以往的痞氣,此刻的他竟帶著十足的認真。納蘭嫣不習慣地皺皺眉,卻也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
遙遠的天邊出現了一個點,那人含笑而來,漸漸地走入視線,放大,最後定格。
酒入愁腸愁更愁,幾杯下肚,蕭棠痞痞的俊臉上已然泛起紅暈。納蘭嫣在與他相處的那段時間里從未發現過他酒量如此淺,今日……
黑眸若有所思地看著納蘭嫣,想要從那波瀾不興的鎮定中窺探出什麼。可是,蕭棠看了好久,觀察了好久,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幽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鮮血再度沾染著可憐的唇瓣,承歡擔憂的聲音傳進來的那一刻,身子也跟著倒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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