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東西(下)
荀府中。
「父親,你看,這便是兒子從國賓館中新得來的那鄧子浩手書的人面桃花」此時的荀惲卻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怎麼,不過就是一副手書,何至于如此讓長倩你如此興奮啊?」荀彧自是問道,「不是四公子也有詩作,你時常與他相善,還如此崇拜他人的詞句,莫要惹人煩惱才是啊」
鄧瀚的字,如今也算是一絕,畢竟此時還沒有王羲之父子的出世,而漢隸發展到了現在就像當下的大漢朝廷一樣,與當下的情勢一般都是需要有所變革。故而在鄧瀚所書的字體中,漢隸有所變更,楷書已經成為一代宗師,這些等等都讓鄧瀚如今的名聲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單單的詩酒仙這三個字就能概括的,當然曹植與之相比,也就單剩下詩詞這方面還有點相匹的意思,其他方面卻是只能望鄧瀚之項背
「呵呵,父親說的是,兒子會注意的」荀惲自是領命,「不過今天也是兒子幸運,四公子有事相求于荊州使者,讓兒子代為傳信,恰好在國賓館的時候,那鄧子浩心情不錯,便給兒子親手寫了這份詩作」
「哦原來如此啊!」
「說來,還是托了父親的顏面,兒子才有這等幸運」
「這卻是為何?」荀彧見兒子如此說,自是有些詫異,雖然他也曾記得當年鄧瀚在許都的時候,拜訪過他,連帶著當時的郭嘉還有荀攸,都是在他的府中于春正月相逢一會。
而今這麼些年了,他已經是個閑外之人,雖然對于曹操的勢力有些眷戀,也對于大漢天子有些愧疚,可是他卻是有心無力,故而多數時候的他,也只能寄情于府中的花鳥蟲石,當然對于郭嘉的每次來訪,總是見到郭嘉會有東西帶來,每有相問,郭嘉總是說到是他賭債所得。
荀彧也不曾多想,到如今或許,郭嘉那里還有些事情未曾告訴與他。
「那鄧子浩說是敬重父親,別無他意,僅此而已」荀惲自是答道,他雖然沒有荀彧的驚采絕艷,但也知道父親這些年來困守府中的原因,他也曾以為父親這樣做,于事無補,于世無補,然而這些年來也漸漸的明白,他的父親終究是一個擁有著偉大人格的忠貞之士,或許世人會以為他傻,以為他不識時務,然而,他荀惲未嘗到現在不以這樣的父親為榮。
而因此對于當下的朝中之事,荀惲在心底之中未嘗沒有過埋怨之意。當然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許都之中,曹氏大勢已成,像他這樣的,也只能將心底的不爽永久的埋藏,不過既然不能為害于朝中,他荀惲卻也沒有心思于這樣的朝廷效力,故而雖然憑借著父親的余蔭以及娶了曹操的女兒,如今的安陽郡主為妻,擔任了虎賁中郎將,官位僅在曹丕的五官中郎將之下,然而他還是不願為朝廷出力,倒是時時和曹植為友,縱情文字,指點筆墨,稱心于辭藻之間,讓他忘卻了世間的不如意。
而今有幸得到了當世詩詞第一,書法第一的鄧瀚的手書詩詞,當然讓荀惲為之興奮。而之所以有此得,荀惲卻又知道正是因為他父親的人格被遠方的客人都為之敬重的緣故。
「長倩,你與四公子,這般長久相處,總不是什麼辦法啊」荀彧暗自思索了半天之後,卻是對著荀惲說道,「以丞相如今的情勢,總會開始考慮身後之事了,不管是哪位公子能夠繼承如今丞相之位,如今你都不應該和哪一個公子太過親近了」
雖然荀彧足不出戶,可是對于曹操的心態,彼此相處了數十年,雖然到如今的荀彧依然失望,並且還將對于曹操的舉動繼續的失望下去,可是要論當世之人中能夠把握住曹操心態的高人中,定然會有荀彧在其內,而且荀彧還應該是位居前列之人。
想曹操如今這些年,少于對外的戰事,任劉備持續的發展,不僅讓他將荊州的根基經營的穩固,還讓他在這幾年中將雍州的先秦故地重新的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可是即便這樣曹操還是沒有動手,而是一個勁兒的收攏領地內的士紳百姓之心,其行為已經彰顯了他的內心,他這就是在為他們曹氏一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作的鋪墊。
世間人總是有聰明人的存在的。
對于曹操的這中布局,荀彧自然很是失望的,而他的那位比他大五歲的佷子荀攸何嘗不失望,若非如此,這幾年中,向來身體不好的荀彧倒是沒有什麼病癥,而體質很好的荀攸總是時不時的有病痛纏身。這都是心情郁積所致。
荀彧卻是早幾年便被冷待,而在這其間他已經漸漸的有些看開了,除了對于大漢的愧疚仍然不能讓他釋懷之外,以他的胸懷和氣量,畢竟到現在還沒有讓他有什麼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
不過對于年初時朝中有人要將曹操抬上魏王之位的提議,卻是讓荀彧也為之感到很是憋悶,就在他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卻是有天子猛然的起了求仙了道的心思,卻是讓荀彧為天子的這番舉動起了憂心,而這樣到讓他自己的憋悶有了別樣的牽掛之後,稍微的減少了。
以荀彧的智慧,當然知道天子劉協並不是個無能的主兒,不過是世事無常,讓這位本來有可能成為+一代守成之主的天子遇上了曹操這個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而這個時代又恰逢是亂世,故而劉協的一番心思終究也只能是換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好悲憤。
天子求仙,在荀彧看來卻是已經有了退避之心,不願再在塵俗之中牽絆,所謂求長生,涉仙道,太過虛無縹緲,天子求虛無,豈不是已經對塵世間失望透頂。
而今天子已經瘋了,或許這便是現實將這位少有聰慧的漢末天子給逼迫至此的。而今的荀彧對于天子的狀況已經了然,對于堂堂的大漢天子居然落到這種地步,說起來,荀彧也是有些關系的,故而在不經意間,此時的荀彧卻是對于曹操的眷戀已經消失殆盡,而對于天子的愧疚,對于大漢的忠誠之念重新填滿了他的胸間。
到如今的他已經看的開了,天子在,他便在這里默默的陪伴一天,若是天子亡,或者救治無效,他願為當今之人殉,以求稍減他對于大漢的愧疚之念,雖然此中心意並沒有宣之以口,不過荀彧自是知道,郭嘉這位小他近二十歲的好友卻是能夠了解的到的。若非如此,但听得荊州的劉備遣來神醫華佗的時候,他便不時的要來荀府為之通風報信。
這不,此時雖已入夜,郭嘉卻是又來到了荀彧的府上,對于城中的那些夜間禁令,郭嘉似乎從來就沒有遵守的興趣,即便那位有些古板的老鄉陳群總是在曹操的面前對于郭嘉的浪子行為大力的斥責,不過看來收效甚微,更確切的應該說是對于郭嘉就沒有什麼影響。
「奉孝,你也不小了,也要給你家的郭奕做個榜樣才是啊」荀彧卻是勸導著郭嘉。
「呵呵,文若,不要再和我說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道理,那些世俗的禮儀,我可不想去學來,套在自己的身上,將自己綁縛住,至于說我家那個小子,也不知道和誰學的,總是一副小書究的模樣,看著就讓我來氣,一點也不像我,本來還想著讓這小子繼續發揚我郭嘉的風範,讓他傳之後代,也算是在將來的諸多世家中獨樹一幟的行為,可是如今看來那小子很快的就要泯然眾人矣」
「既然這樣的話,那叔父,你就再生養一個,從新親自教,不要讓他跟在丞相府中的腐儒學習,那樣的話,定然能夠培養出一個和舒服一樣的小浪子的」若非是對著郭嘉,或許荀惲也不會說這樣的話,畢竟荀氏一族總是潁川名門,對于子孫後代的教養那也是頗有些講究的,何至于能夠如此隨便的說話。
「長倩你說的是,這不這兩天,你叔父我正在和你父親討教,為何他能夠接二連三的生下你們五六個兄弟,如今都五十多了,還有了小粲兒,想我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到如今也就郭奕這根獨苗,所以這才向你父親討教些秘方之類的東西啊」
對于郭嘉的回話,荀彧自是笑著無言以對,不過看著荀惲倒像是有話可說的樣子。
「叔父為何不去向那華佗神醫討教一二?」
「哦,這有何說法?」
「有傳言道,那劉備劉玄德也是多年無子,很是著急,都有心暗找螟蛉以代,而就是在讓華佗給他診治了一番之後,便很快的便有了現在的這個劉禪,劉阿斗」
「呵呵,你們這些小輩,為何對這些事情如此了解啊?」郭嘉卻是笑著道。
見荀惲的臉色變紅,郭嘉卻是不為己甚。
「算了,長倩也是為了我好麼不過你是不知道,你叔父我收受了那個鄧子浩的許多好處,如今又要上人家那里求告這些隱秘之事,實在是有些礙難啊」
「哦叔父你也與那鄧子浩有所關聯?」
「這都要怪你父親,誰讓當年鄧子浩當年在許都的時候,接待了他一頓盛宴,從哪之後,你父親倒是輕省了,卻讓那小子把我粘掛住了,總是會有些我愛好之物給我送來,當然投桃報李,我也順手的給你父親帶來些,就像那些個荊州出產的茶,益州出產的蜀錦,襄陽的公子紙,雍州的毛筆,還有漢中來的墨等等」
雖然對于這些事情荀彧早有所預料,不過經郭嘉這麼一說,仔細算來,他這府中和鄧瀚有關聯的東西還真是不少呢
荀惲卻也為之一愣,轉而笑道,「這又何妨,反正你們乃是君子之交,以丞相的胸襟以及他對叔父你的了解,定然知道你們雖然有交情,可是彼此各為其主,當然這其間的公私事還是能夠分得很明白的」
「而且就說丞相自己,不也與那雍涼總督關羽很有一番交情嗎」
「長倩你也說的是,不過听說你今天從鄧瀚那里得了一份他的手書?」郭嘉卻是轉眼間問道。
「叔父卻是從何得知?」荀惲卻是回問道。
「這長倩你就不要問什麼了,反正我是知道你有,是也不是?」
此時不曾多話的荀彧卻是開口,「奉孝,可是五官中郎將那邊傳出來的?」
荀惲听話,卻是一愣。
郭嘉卻是一笑,其意自明。
「這倒是真的,不過是奉了四公子之命,先去給他們送去些拜帖,待有時間的時候,四公子想拜會一下華佗神醫」
「之後,你便順手得了一份那鄧瀚的手書了吧反正我是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去的,既然你的運氣這麼好,等過兩天,也替你叔父我去拜訪一下那個鄧子浩,再將叔父我想向華佗神醫求醫之事說明一二」
「為何,叔父的這等事情,還要麻煩小佷前去啊?」荀惲倒是有些無奈之色。
「政所謂一事不煩二主,都是求醫,都是要先投遞拜帖,反正近來那華佗神醫要先休整,然後沐浴更衣覲見天子,給天子診治,我們這都是見縫插針的事情,而長倩你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已經成功了一次,這第二次定然也是方便的很。」
「當然了,保不齊那鄧子浩看到熟人相見,更是好性情,再給你手書一封,倒是可以考慮將它作為傳家之寶,留存後世了,你看你叔父我對你多好,事情就這樣定了吧你說呢,文若兄?」
見郭嘉卻是沒有顧忌自己的臉皮,卻是都把臉轉向了荀彧,這般情況下,荀惲自是不能將之推卻,只能是代為應承下來。
不過這個時候的荀惲對于郭嘉自然是嘴上說不得,可是心底里對于這位比他年齡相差不大的叔叔輩,很是有些月復誹,「這幫老家伙,果然是心黑手狠的月復黑之輩啊,還是我父親太過正直了,哎」
荀惲這番話自然也只能在心底里說說,若不然的話,要是讓郭嘉听見,又或者是讓已經不在人世的呂布,袁紹等人听見,恐怕郭嘉定然不會發怒,倒是會指著荀彧大笑一場,而呂布,袁紹等人,雖然已經死去多時,或許都會因為荀惲的這句話,從墳墓里爬出來指著荀彧大聲申訴此人的一系列的黑狠之處。
見荀惲答應了下來,郭嘉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雖然他對于那些個詩詞文賦之類的事情,沒有什麼興趣,當然對于書法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太多的精力,畢竟像這些東西,確實算來都需要一定的貴族身份的支撐,才能有時間去練就。
像鐘繇,潁川大族,曹植的身份自是不用說,即便是後世的王羲之也是身份高貴的人物。而像郭嘉畢竟出身寒門,當年像郭嘉這樣的人物,都是在為自己的生計而奮發,至于那些太過高深的文賦,他們掌握這些的興趣當然不如對于經世濟民之道。
郭嘉在荀惲展開鄧瀚的那副字之後,自是和荀彧父子詳談,至于那夜是否歸去,自是不問可知。
而對于入許第一日,就能引起這般大的影響,要說鄧瀚能夠預料到的話,那就太過夸張了,畢竟當年他入許都到現在為止雖然沒有十年卻也有七八年之久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身處亂世之中的許多人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主兒,自然十年前的事情,雖然會引得很多人的緬懷,不過畢竟時移世易,總會有太多的變化的。
不過而今看來,這許都中的人們還是記得他鄧瀚的,或許他們更多記得的乃是那被天子欽封的詩酒仙的名位也說不定,又或者是因為許都城中本來有一個已經被人推舉是天下文才獨佔八斗的曹子建,而即便是他也是不得不屈居鄧瀚之下的緣故。
不管如何,反正今天的轟動,倒是讓鄧瀚一行人在許都城中的名聲大噪,鄧瀚,華佗兩人卻都為世人所矚目,相比之下的江東來使呂範,還有他們的吳普還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早就被路上見過他們的人當做了荊州來使的成員而已。
今天的鄧瀚卻是已經覺得疲累,雖然作詩不累,可是待客很累,雖然寫手書,也不累,耐不過求得人多,也讓人疲累,雖說一路上走來多是坐騎代步,可是和鄧艾還有周不疑兩個小家伙一路上不停的講述,那噴出的口水若是能夠積攢到一起的話,恐怕濕透兩三件衣服還是足夠的。
「哎,還真是累了」看著陪著他一起迎來送往了一天的鄧艾和周不疑兩個都已經開始搖頭晃腦,鄧瀚自是讓兩個人趕快去洗洗睡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卻是國賓館外還有人在瞧著此處的大門,並讓那門前的衛士去待那個人通報。
不知為何,那衛士最終還是听聞了他的吩咐,去稟報鄧瀚。
「那人怎麼這會兒還來,這都什麼時辰了?」
見衛士不為所動,鄧瀚卻也無法,「那人什麼樣貌?」
「乃是一道士,眇一目,跛一足,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
鄧瀚一听,卻是笑道,「居然是這個老東西不想這個時候才來還我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