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風暴起黑雲壓城
霧起寒窗盼月歸,笙歌陣陣情伴誰?風雨本是相思淚,卻是清竹做斑妃。
——《清竹淚》
陽春三月,高三年級的最後一學期開學了。這時,霞姐家傳來了一個好消息,爸爸調回京城,繼續在原部隊工作,且因為一些軍事的秘密工作,立功受獎,升為正師級。
隨著霞爸爸的北調,媽媽和弟弟也回來了,一家人又團聚在一起,高興的又唱又跳。
可是一民發現,國霞爸爸有了很大的變化,他沒有了以前那爽朗的笑聲,卻時而愁眉踱步,還抽上了煙,經常咳嗽起來了。國霞媽媽的身體卻變壞了,沒有了過去時的健康,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只有弟弟,仍然是活龍活虎的快樂,不知憂愁。
任一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變得幾乎都不認識了?他問國霞,她也說不知道,搞的兩人倒時常為他們擔心掛肚起來。
五四青年節,學校放假一天,班主任任青青帶領全班同學一起去游北海公園。
在白塔下面的台階上,任老師找到一民,鄭重地向他表示道歉,說︰
「高二年級時那場辯論會,她當時並不知情,只是政治老師崔西國要求班主任支持他要討論問題,沒想到卻設計了一場對你的批判會。」
不管怎麼說,會議總是對任一民造成了傷害。她一直想找時間對一民說,但總是陰差陽錯,他們就要畢業了,她總算找機會說出來了。」
「呵呵,老師,咱們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喲!高二時的事,我早記不得了,想不到您還一直掛在心上,真不好意思,對不起了,老師。是我當年氣盛,得罪了他們,所以牽涉到您,該道歉的是我,師道,傳業解惑也,您是我的老師,怎能向學生我說對不起?所以,上次的辯論和您無關,是他們存心想整治我,讓您受到牽連,我要對您說,對不起,而不是您。」
任一民的這番話把老師逗笑了,她沒想到自己的胸懷竟然不如自己的一個學生大,說︰
「好啦!咱誰也不用道歉,只要你不記恨我,以後有機會來學校看老師,我就阿彌陀佛了。好不好?」
「好,謝謝老師!」
彼此的心結打開了,任老師請同學們劃船,只見柳暗花明,白塔倒影在平靜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紋漸趨遠去,同學們蕩起雙漿,唱起歌︰
「讓我們蕩起雙漿,小船兒沖開波浪……」
歌聲飄散,鬧的游人停下腳步,看這一群小大人們快樂無比的劃船。
五月下旬,風雲突變。「文化革命」轟轟烈烈開始了。
從北大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開始,批「三家村」「海瑞罷官」掀風鼓浪,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革命」,大動蕩不顧一切地席卷天下。
學校里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學校停課,鬧革命了。在眾多大字報中,有一張引起任一民的格外注意。說「去年高二一班的那場辯論會,任一民死不承認,英雄是對歷史具有創造、推動的原始動力,就是反對黨,反對毛主席。理當送監獄;可校長不批,說不能上綱上線。」顯然,校長對任一民進行了罪孽深重的「包庇」。
原來如此!真是猖狂之極啊!可毛著上說的是︰「人民是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啊!
原來是當年那場辯論會輸了的人,仍然是賊心不死,把任一民和老校長硬拉在一起,其目標看似是對老校長的攻擊,其實也造成任一民和校長的關系曖昧之說。
運動初期是反對資產階級的教育路線,矛頭直指學校的領導干部,似乎所有領導沒有一個是好人。盡管他們絕大多數全是共產黨員,甚至于是黨考驗多年,經歷了戰爭的生與死,血與火的考驗的人也不是好東西,全是資產階級在學校的代言人,必須要打倒。
文化革命演變成了對文化界、教育界的暴動,暴動就是使用暴力開始了打、砸、搶,甚至放火、殺人……
當這一場人間最殘暴的「浩劫」發生在平靜的校園中時,所有的學校管理工作者全成了造反者眼中的「罪人」,領導干部職務越大,罪孽就越深重。
高三年級一班也分成了幾個派別。三三兩兩就搞起了各式各樣名稱的什麼「戰斗小組」,任一民成了觀潮派。這個觀潮派是只觀看,不發表任何意見,那怕有人問及到他,他也借口各種理由推開。似乎發生的一切事情全與他無關。
班內最大的組織是以崔嶺為首的造反者,盡管崔嶺受到「留團察看」處分,但運動一開始,他認為報仇的機會來了,于是立即就活躍了起來。和他原來關系不錯的幾個團支委一起,以共青團支部做為旗幟鮮明的團伙,成了首當其沖的先鋒。他們提出來︰高三年級在本學校時間最長,其中有人就是本校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所以受學校資產階級教育*最多,最深為由,一下子就把學校攪動起來,滿學校的狂風暴雨。
離開本校的黃豆豆也跑回來了,他還拋出了老校長和當時的彭真市長在解放北京前,曾一起做共產黨地下工作的歷史。
北京市委倒台了,彭真成了造反者打倒「彭、羅、陸、楊」的首犯,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盡管是為了黨的工作,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工作,那也是該殺、該砍,該踏上一只腳,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亂了,一切全亂了。」
這是高一年級語文老師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因為在學生的作文上寫上了︰「希望多讀書,提高寫作水平」的話,說成他宣傳的是資產階級讀死書的罪惡,于是就被揪出來,被迫上了批判台,被暴動者用力壓彎了腰,脖頸上掛著鐵板做成的大牌子。
上書︰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還用紅色的筆劃上叉叉。
他額頭上滴答著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落在他的腳面上。
台下的人高呼著口號,打倒XXX;他閉上了眼楮。而且再也沒有睜開。他留給任一民的最後影子永遠是彎腰、低頭、流汗,這個姿態一直到最後身體的僵硬。
當台下人發現語文老師有些不對頭時,提醒施暴者,發現老師早已沒有了氣息,不是去搶救,而是為了表現自己的革命派的堅定,用腳狠狠地踢在他僵硬的身體上,還說︰
「資產階級是草包,不經我們革命小將一折騰。」
批判台上的主持人用話筒大喊著︰
「這個狗東西完蛋了,再拉上一個來!」
拉上來的是體育老師,身體素質健壯,他胸前掛的大鐵牌子是︰「流氓」。
據說他在教學生跳鞍馬時,有位女學生因胖,跳不上去,他用手托了她一下,為此,他就成了「大流氓」;他可不怕這幾個造反者,上台就把牌子扔下了,而且三拳兩腳就把台上的主要人員打翻在地,還踢下去兩個。
「這還得了?」
持話筒的人從地上爬起來大喊︰
「大流氓向革命者進行反攻倒算了……」
又是一群手持棍棒,鐵鍬的造反者沖上去,把體育老師打倒在台上,鮮血淋灕,染紅了批判台,那本是學校做操的喊口令的指揮台,是體育老師的講台啊,他最後用自己的血貢獻于此。
抬眼望,滿天黑霧,後來他失明了,殘疾了,再也沒給學生上過體育課。
批判會以一死一重傷,草草收場了。
「昆侖山一棵草」又翻案了。班上的同學在崔嶺為首的團支部領導帶動下,向語文老師發起了*。
教授高三年級語文課的老師的精神,一下子崩潰了。
過了一個星期,傳來了他「自殺」的噩耗。
他曾是赴朝的大記者,與寫「誰是最可愛的人」作者魏巍是同行。由于發表了對朝戰場的某次戰役的內幕,被解職,來學校教書。
他個子瘦高,黑不溜秋膚色,大大的眼楮,有時還戴付金邊眼鏡,手中總持一個小貓壺,獨酌飲茶,其文采稱絕,曾讓班上同學任意出題目,當場說文。
就是他,曾在那次辯論會後,對霞姐說任一民︰
「可成大器的孩子,走正路,可成才;趟歪路,可成匪。」
後來,此話讓國霞無不擔心地,不止一次地對一民說︰
「你可要成才,走正路啊!」
一個敬業的記者,一位令學生敬重的老師,他走了,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崔嶺在班上發布重大消息︰說他「畏罪自殺,死有余辜!」
可任一民心中卻是一股酸楚,總是想起來這件事情,就偷偷地落淚。
其後,對任一民咬牙切齒的人,開始了寫大字報對他也進一步的連珠炮擊,甚至于翻出過去在他幫助同學補習歷史知識,講外國近代史時,課間閑聊,說拿破侖的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來鼓勵同學,不要放棄學習歷史,而且要學好歷史的事,也成了任一民的罪狀。
鄧拓的「三年磨一劍」也是任一民的銘言了,不過被他改為要「十年磨一劍。」
他十年磨劍干什麼呢?他只想多讀幾年書,可讀書也有罪了嗎?
亂了,一切平靜全打破了。
6月10日,在崔嶺帶領幾個死黨三番五次上團市委的要求下,工作組進校,本想整治秩序,想不到變本加歷,利用激進派的熱情,奪取了學校大權。共青團派出的工作組奪取校長——當年北京解放前的地下黨員,現在的黨委書記的權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共青團不是黨的助手嗎?兒子奪取老子的權力了,哈!這就是「革命」?怎麼有兒子篡奪老子權利的味道啊?歷史上,曾發生過多少次這樣的事件啊?是毛澤東主席糊涂啦?不可能啊!他不是也寫了「我的一張大字報」?被人民日報說成是「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顛覆了,真的顛倒黑白了。
任一民不相信老校長是資本主義當權派,一所高級中學,能在社會主義陽光下,當時邁一步就進入共產主義了呀!會變戲法似的成了資產階級培養人才的地方?
正義,在心中孕滿,不能不說。他激情滿懷,回家後和媽媽說起了此事,媽媽也不理解這場運動到底要向何處發展?盡管解放後,她經歷了好多次運動,但基本上沒有受到影響。除了當年爸爸買的這間大倉庫,顯示大些以外,幾乎除了孩子們,沒有別的什麼財產。家中最值錢的就是爸爸留下的自行車,她一直上下班騎著它。
依據自己的多年經驗,她對任一民說︰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怕什麼?最好你能早點畢業,上不了大學,去上班也行啊!」
一民去找國霞的爸爸,求教他,說︰
「伯父,我現在是預備黨員,您說,我該怎麼辦?」
國霞的爸爸踱著步子,思索著,最後說︰
「你能月兌身這場運動嗎?全國上下,全是這樣的亂七八糟,國家經濟發展全停滯不前了,你做為個人,不順潮流而動,能行嗎?我們理解你現在的處境,但是運動,這場*能理解你嗎?做為預備期的共產黨員,不投入進去,行嗎?但你最好說出你自己的觀點,希望學校最好早些安定下來,該畢業的畢業,該考學的考學,你說,對不對?」
國伯父的話給了一民很大的啟發,他是決心跟黨走的青年學生,現在黨中央號令共產黨員,共青團員要熱情飽滿地投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文化革命中來,他還猶豫什麼?
何況他想的是快快結束這場運動,能夠讓他快畢業,繼續上大學;上不了大學,他還去做泥瓦工,他要養家啊!
7月11日,他揮毫寫了第一張大字報,矛頭直指工作組,題目是︰《請問工作組要把我們引向何方?》。
主要內容是︰
「查來查去,至今沒查出校長有任何問題,就是解放北京前,認識彭真,可認識彭真的人多了,全是走資本主義當權派?
試問,中央的領導者,哪個人不認識彭真?否則,他能夠當市長多年?
請工作組能早下結論,快些解放校長,恢復教學秩序,我們還要畢業,還要參加高考,參加工作。」
他把大字報貼在食堂大門口。
剛貼上,工作組長武藝剔著牙出來,看了一眼,就說︰
「矛頭指向工作組,這是‘反動’的大字報。你終于跳出來啦!」
一錘定音。任一民的惡夢開始了。
任一民回應說︰
「你說反動就反動啊!相信歷史自有公論。」
當時他真沒想到工作組的魔力,有多巨大,在那一言九鼎的時代,工作組是比黨中央還要厲害,來到學校就是「土皇帝」,動輒就要人命,家破人亡的領導者。那兩位老師死傷于非命,沒有工作組的支持,能發生嗎?借造反者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啊!如此草菅人命不正是工作組的授意?
可任一民沒有怕這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老校長有難,他是學生,能不出手相救?何況老校長一直明著,暗里幫助自己,他豈能忘恩?做個不仁不義的人?工作組早晚要走,呆不長的,所以他沒有理睬武藝,離開學校。去找霞姐訴說去了。
那是任一民第一次上醫科大學去找霞姐。
她當時沒有在宿舍,同室的同學李雨荷、劉丫給他倒水,還拿出零食給他吃,熱情招待他;還有另一個同學出門,去尋找她。
任一民說他是霞的弟弟。她的同學李雨荷「吱吱」地笑。劉丫同學笑著說︰
「我們知道你是誰,你沒看見國霞的床鋪的牆上,有誰的相片?」
任一民扭轉身子,順她的手指處看去,確確實實在一面大鏡框中,放著他的相片,只不過是放大了好多倍的,而他卻從沒听霞姐說過此事。
任一民有些坐臥不安,不知有多尷尬。他終于想起來啦!這兩個同學不正是春節上自己家過年的人嘛!頓感臉頰紅起來了,讓他羞慚的不敢說話了。
不一會,霞姐面紅耳赤地跑回來了,她的同學「轟」地一下子,全*了。
在這個溫馨的宿舍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國霞忙忙碌碌地招待他,讓他吃這,嘗那。她高興極了。
任一民把在學校發生的事全部詳詳細細地對國霞講了。
想不到,她沒說一句話,卻變得沉默了。
她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任一民闖下天大的禍事。她希望任一民不要再回學校,能躲避一下,或許還有轉機。讓他也不要回家了,由她去說給媽媽。她還悄悄地告訴任一民一個親戚的地址,讓任一民去她家避風。因為剛才她就是去接了爸爸的電話,盡管伯伯還不知任一民為打抱不平,寫了快點給老校長解決問題的大字報。如果知任一民做了這件事,他會馬上去學校接他走的。
任一民沒有想到問題的嚴重性,從來沒有人敢挑戰工作組的,何況還是這場要整治解放以來的,十七年來最大的官場運動。誰敢說個「不」字?馬上就要倒霉;後來事情的發展確確實實應驗了國霞說過的這句話。
國霞又說︰
她「所在的大學鬧騰的更歡,校長、書記以及一干大大小小的所有干部,全部靠邊站,任由學生想如何就如何,老教授、知名的學者、專家全部進了「勞改隊」,幾個學生持著棍棒在後面跟隨著,稍有不慎,學生上去就是一頓殺威棒。上吊的,跳樓的死了好幾個人啦!人人敢怒不敢言,只有你——任一民,這個傻瓜,才站出來為校長說話,你真是找死啊?
你不要命了,要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辦?怎麼辦?」
國霞說著,就向任一民撲過來,緊緊地抱著他,眼淚隨之涌出來。
任一民有些懵了,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好順勢把國霞摟在懷里。眼楮也開始模糊起來,他從來沒有讓國霞生這麼大的氣,不知如何才好。
事情發生了,無論結果好壞,自己只有扛起來,誰讓自己頭腦發熱,揮筆就寫的啊!此時的任一民真想讓國霞抽自己幾個耳光,然而,國霞能舍得嗎?她們緊緊擁抱著,直到李雨荷和劉丫給她們打來了晚餐,還說外面下雨了。
見她們倆人哭天抹淚,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國霞就把任一民為校長寫大字報的事說了一遍,李、劉二人睜大了眼楮,驚弓之鳥一般說不出話來。
她們三人是好姐妹,情同手足,任一民的事也成了李、劉二人目前的大事,她倆必須為了國霞的幸福著想,但任一民闖下滔天大禍,該怎麼辦才好呢?
四個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好辦法。最後,李雨荷說了一句話︰
「實在不行,你就上我們家去吧,長白山下的小城,可漂亮了,去找我爸爸,讓他幫你躲藏起來,估計沒什麼問題。」
「我老家S省也行,我爸爸過去在太行山上打過游擊,對太行山可熟悉了,我上中學的時節,還帶我們去打獵,上老鄉家住過好幾天,人家對我們可熱情了。」
只有國霞沒有說話,她早把讓任一民要去的地方說給他了,然後對李、劉二姐妹表示感謝,而她倆人也飛快地拿出紙筆寫上了她們家的地址、電話,並表示,她們全會和家里人說一聲的。
天色晚了,外面的雨還下個不停。但任一民必須要離開此地了。
任一民告別了李、劉兩位國霞的好姐妹,和國霞一起走了出來。到了公共汽車站,告別。
在車站上,天仍下著蒙蒙細雨,國霞痛苦的淚和濕漉漉衣服混和在一起,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淚。傘她一直讓一民拿著,自己卻任由雨水澆透了衣服。一民緊緊地摟著她顫動的雙肩,覺得自己真是天大的傻瓜,犯了個極為愚蠢的錯誤。
公共汽車來了,晃悠著大燈,照得兩個人的身影伸長在後面的牆壁上。
任一民踏上車,仍然回頭望國霞——他最心愛的女孩子。
國霞揮動手臂,在越來越大的雨中,雨順著頭發在臉上流淌……
任一民按照地址,好不容易才找到霞姐說的地方。
可沒料想到的是大門緊閉,交叉的大封條貼著。一個人影子也沒有。
任一民茫然不知所措地在大街上走著。身旁不時地閃過流動的紅旗,高聲的呼叫……
他想給國霞打電話說明一下情況,可夜已深了,國霞難以上傳達室接電話的。于是乎想起她家的電話,想對她爸爸說下來這家找人的情況。想霞姐家會不會有危險?她家肯定不知曉這里發生的事情。
可是,國伯父家卻沒有任何人接一民的電話。這是極少有的情況,莫非……
任一民不敢設想她家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有種惡兆頭一下子涌上任一民的心頭,他無論如何想抹去也抹不掉,于是,他急忙又坐上公共汽車,向霞姐的家奔去。
想不到,任一民急不可待奔走而來,一看,家門緊鎖,沒有一個人。
「媽媽、弟弟和保姆該在家啊?」
一種不詳的預兆在任一民腦海中映出,莫非她家真的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悄悄地敲開鄰居家的門,才知曉,原來是霞姐的媽媽病了,進了醫院。
「啊!媽媽病倒了,全家出動,肯定非同小可,不行,我必須去看看。」
任一民心想著,問清了醫院的地址,轉身跑向了醫院。
在急救室外面的樓道里,看見國伯父不停地走來走去,保姆坐在椅子上,暗暗地拭淚,但仍在勸解著抹著眼淚的小弟弟……
國伯父見到任一民,忙問︰
「你來了,國霞呢?」
任一民一頭霧水,忙說︰
「國霞知道嗎?她還不知道吧?兩個小時前,我剛和她分手的,她還把我送到汽車站。」
國伯父听了,微笑了一下說︰
「媽媽一發病,小弟弟就給霞姐的學校打過電話了」。
可霞姐送走了一民後,卻到現在還沒有來。
如今媽媽病情嚴重,她沒有來,一是肯定傳達室的人不願意傳達,另一個原因就是國霞沒有回宿舍去。怎麼辦呢?
任一民對國伯父說明霞姐可能至現在還不知家中發生的情況,他的分析讓伯父發出「唉!」的一聲長嘆。
現在只有等待急救室內對媽媽病情的搶救情況匯報,國霞就是趕來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何況這里有他們在,國伯父沒有說話,他也知曉,光急也是沒有用的,媽媽病情還是要靠醫生的救治。
停了一會兒,任一民看國伯父的情緒有些放松了,就把國霞讓他去尋找親戚,遇見封門的事說了。國伯父也沒問他為什麼要去,只是靜默了一會說︰
「「該來的,總要來;躲是躲不了的。」
任一民有些迷惑不解,但又不好問,只好做罷。
急救室的門終于打開了,他們一干人急忙圍了上去,只見霞的媽媽此時頭部用白紗布纏繞了一大圈,她還在昏迷中,馬上就要送入重癥監護室。醫生對國伯父說︰
「首長,放心吧!手術順利。」
國伯父點頭,示謝;醫生也點頭,然後離開了。因為重癥監護是暫且不用家人陪同的,于是,任一民對國伯父說︰
「伯父,我上學校去通知國霞吧!讓她快些回來!」
他剛要走,卻被國伯父叫住了說︰
「讓司機小張送你去,快些告訴國霞,媽媽突發腦溢血,處于危險中,讓她快些回家來。」
任一民點點頭,上醫院停車處,找到小張,說了下情況,上了車,只見小張高興的立即啟動汽車,轟的一下,沖出了醫院大門。
任一民從車窗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大門處,國伯父點點頭,揮著手,不放心似地看著他們離去。
小汽車駛過飛濺的雨水,向醫科大學駛去。因為夜半行人稀少,車輛也不多,約半小時多一點,就來到了國霞所在的學校,在傳達室說明情況,車駛向了宿舍區,停在國霞住的5號宿舍樓下。
任一民去而復返地跑上樓去,敲響了國霞所在的305房間的門。
宿舍的人全部被緊急的敲門聲驚醒,國霞听到門外一民那熟悉的喊聲,一翻身下了床,打開門,看到汗流滿面的一民,大驚問︰
「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你媽媽突發腦溢血,正在醫院搶救,快去!」
任一民喘息未定地說完,累的幾乎要倒在國霞的懷里,國霞一見他如此疲憊不堪,忙喊︰
「雨荷,快來幫幫我。」
李雨荷朦朧中听見任一民說國霞媽媽出了事,急忙下床,幫國霞扶住了一民的身體,然後兩人把任一民扶進房間,國霞用毛巾給他擦拭臉上的汗珠,雨荷端來了一杯白開水,讓一民慢慢喝下,任一民坐在椅子上,讓國霞不要管他,快收拾東西,回家去,汽車就停在樓下。
國霞穿好衣服,見任一民的情緒也好多了,說了一聲︰
「走吧!」
然後和宿舍內的姐妹告別,攙扶著任一民來到樓下,只見小張的車旁圍了一大群人。原來是學校造反派接到任一民學校工作組的通知,讓他們協助查找從學校逃之夭夭的「反革命分子」——任一民,一旦抓獲,轉交給任一民所在的學校。並說了國霞是他好友的情況。
他們在傳達室發現軍車,而且有人看到任一民奔向了305室,那正是國霞的宿舍,來人可能就是逃月兌的任一民。即然來了,就要會一會他。
圍觀車的人發現國霞和任一民相扶而出,更加證明那個男孩子就是他們要找的任一民,立即就圍了上去。國霞莫明其妙地問︰
「你們干什麼?」
「我們不找你,找他。」
一個家伙大聲說著,用手指了指任一民,答道。
「你們找我?你們認識我?找我做什麼?」
任一民也極為奇怪地問。只見那個人笑了一下說︰
「不是我們要找你做什麼?你是XX中學的吧?是你的學校的工作組來電話,讓我們協查的,什麼也別說了,走吧!放心,國霞的好朋友,我們不會動你一根毫毛的,她可是我們學生會的大部長,沒人敢惹她的。」
「霞姐,你快跟小張上醫院,去看媽媽的病情,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我不怕。媽媽的事重要。」
任一民盡管被這些大學生拉扯著,仍不放心地回頭向國霞囑咐著。國霞眼睜睜地看著任一民被她學校的學生拉走了,心中焦躁不安,讓司機小張稍等一下,她趕快跑上樓,讓雨荷和丫頭(她們一直這樣叫劉丫)幫自己去盯住任一民,要是發生什麼樣情況,也知是誰做的惡。
李雨荷、劉丫一听,也急紅了眼,忙一起下樓,直奔造反司令部去了。國霞不知媽媽病情如何,也只好坐車,直奔醫院,其實她並不想走,但媽媽的病情確確實實牽腸掛肚,對任一民的事,估計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話說李雨荷和劉丫跟到了造反司令部,發現在一間屋子內,任一民坐在那里,對面的是學校的人,其中一個是她們系的李星,學生會體育部的,這小子一直在追求國霞,無奈國霞就是不答應,借口說學校不讓談戀愛,只想學習來搪塞他。
李星一邊問一邊記錄︰
「你叫什麼?」
任一民沒有吭聲。李星加大了嗓門兒又問︰
「你叫什麼名?」
「你們不知道,叫我來這里做什麼?」
任一民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讓李星無奈何地在本上寫下了「任一民」三個字。接著問︰
「政治面目?」
「中國共產黨預備黨員。」
「什麼?你是預備黨員?」
問話的人一下子全懵了,他怎麼會成為「反革命」啊?算了,別問了,打電話通知他的學校,讓他們快點領人吧!他的事,咱們別摻和。于是乎,李星說︰
「你學校來電話找你,你先在這里等一下,我們馬上通知他們,讓他們把你接走就是了。」
然後,李星一揮手,幾個人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任一民坐著等待了一會兒,就听見他學校還真來人了,雙方在別的屋子談了一會話,就有人走過來,把任一民呆的屋門打開,進來的人說︰
「任一民,你寫的大字報引起了學校同學的強烈地震,武組長說明天上午和你在大禮堂辯論,讓我們來接你。」
「你們是那年級的,我咋不認識你們?」
「呵呵,放心,我們已向這學校的工作組保證不傷害你,我們是高一二班的,是工作組找我們才來的,我們全佩服你,不是崔嶺的團伙。」
「噢,好吧,我跟你們走。」
任一民說著起身跟這幾個人一起走出房門,然後上了他們開來的車,急駛而去。
稀稀啦啦的雨停了,天亮了,慢騰騰起了一股子濃霧,彌漫開來,讓人覺得憋悶。
車至任一民的中學,幾個人和任一民跳下車,走進了武藝所在的辦公室。
武藝一夜沒睡,透著紅色的眼珠,恨不能把任一民一口吃掉。他十七歲那年,通過親戚招入當時的區宣傳隊的,以厚重的男中音唱歌,走了不少地方。因為認識了一位團中央派來探視這個文工隊的一個女干部,她一眼相中了他,後來成了她女兒的男朋友。
那女干部把他單獨調至團中央在北京的下屬的一個辦公機構,工作不到一年,就接識了從國外學習歸來的這位女干部的女兒。
一不二去,他們戀愛了,然後結婚,生了一個女兒,現在就要上中學了。
結婚後,他的地位也隨之飛黃騰達,成了辦公室主任。沒有人敢惹他。此次團中央選派工作組,他積極參與,目地是此後也許是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機會。
想不到任一民竟然敢貼工作組的大字報,不管內容怎麼樣,這是個不好的苗頭,必須*下去。此風不可助長,否則對自己的前途是不利的。晚上時分,他和岳母通了電話,確定了自己的方向。
任一民也想不通,迷惑不解。自己的一張大字報,為什麼如此興師動眾,自己竟然被「通緝」了,事情有這樣嚴重嗎?當他見到武藝,沒有說話,心想︰「到底看你要如何整治我?」
不料武藝見到他,卻滿臉堆笑,說︰
「任一民同學,你是預備黨員,為什麼要貼工作組的大字報?你不知道我們工作組是團中央派駐下來的?這是什麼樣性質的問題啊?」
「我只是想老校長是好同志,無須繼續審察下去;二是我想學校早些恢復秩序,我們好早點畢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對嗎?」
「老校長是什麼人?這是組織審察,你了解他的情況有多少?讓他停職是組織決定,不是我個人所能決定的了的,你不明白?」
「我當然知道,您不知道這樣繼續下去,對學校的工作有重大影響嗎?」
「你現階段的身份是學生,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一點想法而已。」
「你的這種行為是反黨行為,必須深刻認識,怎麼,你不服?那我們今天就在全學校師生面前進行一場辯論,你敢嗎?」
「我怕什麼?有什麼不敢的?真理越辯越明嘛!」
「好,時間就定在8點半,地點就在大禮堂門口,具體工作我來安排,你不要再跑了。」
「行,我不會跑的,也沒必要跑。」
任一民走出了武藝的辦公室,覺得心中仍然憋悶,喘不過氣來。
他上學校的食堂買了早餐,在校園內邊吃邊踱步,思潮起伏。忽然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他回頭一看,武藝把要和他公開辯論的通知書貼在學校的公告欄,引來相當多的同學圍觀。他又不由看了一眼自己那天貼大字報的地方,咦,自己的大字報被保護起來了,上面加蓋了一層薄膜,顯然,這一切全成了他的罪證。怎麼辦呢?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了不起的。任一民堅定了信心,向禮堂方向走去。
隨即他發現「*籌備組」在食堂門前擺下桌子,他知道,一會兒那里將要發生一場激戰,他已經準備好了。
繼而,他又來到師生一起吃飯的大食堂門口,他憤憤不平寫出一張大字報——《請問工作組要把我們引向何方?》的面前,重讀了一下有關內容。
文中表達了自己的疑惑,老校長可是1948年,北平(北京的前稱)解放前,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啊,險些丟失性命的老革命家啊,過去不是經常對學校師生們宣傳的嗎?校史室內的展覽如何一夜而飛?
……
誰才是真正的革命派?
這張大字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瞬時傳遍了整個校園。
八點三十分左右開始的辯論,學校好多師生放下手中的事,前來觀戰。讓武藝沒有想到的是擁護任一民的人要比工作組的人多。
任一民讓工作組拿出老校長「投敵,背叛黨的證據來」;工作組當然拿不出來,只能以需要「保密」為由,推托。
師生一片歡呼聲,讓擁護工作組的人大丟臉色,不得不收起了桌子。然而,噩運隨之也降落到任一民頭上。
工作組長武藝讓人喚任一民讓他辦公室談話,想不到任一民剛敲響門後,一邁步,就被一個大麻袋扣壓上頭部,接著各式各樣的棍棒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了下來。
任一民被打倒在地上,喊叫不出來,只好任其所為,直到不能動彈,昏迷過去了……
血從他的額角慢慢地滴下來,落到地上,慢慢地散布開來,染紅了他身下的木地板。隨即辦公室外面,爆發起了一場校園內從未有過的一場嘶叫,群毆。
擁護任一民的師生沖進了辦公室。幾個人抱起了奄奄一息的任一民,在一個老師的指導下,迅速地把任一民抬走,趕往醫院救治;另一些人奪取了打人者手中的棍棒,用嚴厲的眼楮逼視著打人者後退,而武藝卻不服地大叫著︰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快打110報警,快,快……」
他一邊嚷嚷著,一邊頹喪地倒在椅子上。
任一民被幾個師生送進了醫院。
醫院的大夫一听是讓「工作組」打傷的,說什麼也不給檢查、上藥了,說怕*燒身啊,醫院只給革命者看病拿藥,這是紅色革命的醫院,絕不能給那些「反革命」的人看病治傷,無論多麼嚴重。氣得任一民的同學,老師直跺腳。
任一民的好朋友說︰「送部隊醫院吧,部隊的首長認識任一民,讓他幫忙是沒問題的。」
大家一听,確實有理,又把任一民抬到車上,直奔部隊醫院,想不到在急救室外面卻踫到從病房出來,準備再給媽媽打開水的國霞。任一民的同學看到國霞,心中大喜,忙說︰
「學姐,快來,任一民被打傷了。」
國霞此時正擔心任一民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了,準備打了開水後,就去給李雨荷打電話,問清情況,不料在此卻踫到了送任一民來治傷的同學。
她忙著把開水送入媽媽的病房,讓在房內的弟弟、保姆先照顧母親,她箭步如飛一樣奔向急救室。
任一民仍在昏迷中,護士正在擦拭他臉上的血跡,國霞見狀,一下子撲在任一民身上,大喊著︰
「你怎麼成了這樣啊?」
護士停住了工作,抬頭看了她一眼問︰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的女朋友。」
「噢,好的,你放心吧,他只是外傷,剛才打了麻醉,縫合後就會醒過來,我知道你是首長的女兒,我們會盡力的。」
國霞聞听此話,才放下心來,止住了哭喊聲,慢慢站起來,靠在邊上,看著護士繼續的擦拭傷口,這時,她才發現一民的頭發全被剪掉了,露出一條約五厘米左右的一條傷口。
在國霞的照顧下,任一民的傷得到非常好的醫治,總算是沒有留下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