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帳目已盤完,蘇家這一年,帳面上的地帳確實不少。那些普通的鞋子,雖然一雙利薄,但薄利多銷嘛,一間鋪子加幾十年代銷的鋪子,合起來,每月有近一百多二十來兩的利錢。單這項合計有近一千兩的利錢,鞋子進了孫記後,因是冬靴子,利大些,一日能有五六兩的進帳。
最掙錢的卻是小食,因不需刨除成本,賣多少皆是淨利,恰逢年關,一日進帳十五六兩,最多二十來兩。林林總總加起來,這一年的利錢也有一千二百多兩。
只是帳面贏利雖多,因計劃來年開河之後,往杭州運送一船貨物,現銀大半兒都被這批貨物佔了去。給掌櫃伙計們發了工錢之後,余下不過三四百兩的現銀。
明年若計劃擴張坊子,仍然得加緊討陳家欠下的銀子,那里還余一半兒未討回呢。
因明日便要回鄉,家中的鞋鋪子自今日起便歇了業。栓子和全福都回到蘇家。這些日子沒怎麼見過這兩個小家伙,個頭似是躥高不少,身子骨也壯實了些。
蘇士貞特意將他們兩個叫到正房問了問,可願回鄉的話。兩人都搖頭表示不願。蘇士貞一人把他們一個小紅封,道是過年的壓歲銀子,每人二兩。兩人的工錢都暫切記著,何時要用,到時再來支取。
栓子和全福齊齊應聲,跑到院子中找梁直玩耍。
蘇瑾也和顏樂色的和他們說了些閑話。便進鋪子里幫忙。小年將至,雜貨鋪子的生意格外興隆,此時正有五六個近鄰在買貨物,梁小青和梁富貴忙得團團轉,蘇瑾便也上前搭手。
正忙碌間,突然鋪子里閃進兩個人影,那衣衫卻是熟悉的清源書院學子制衫,蘇瑾抬著望去,來人卻是趙君正和陳尚英。
笑著放下手中的貨物,上前打招呼,「兩位許久不見,今日來此,可有甚麼事?」
兩人齊拱手見禮,之後,陳尚英笑道,「听聞蘇小姐家中的鋪子里發賣新鮮的小食,在下和趙兄正要回鄉,特來置買一些。」
蘇瑾笑著點頭,「原是這樣。多謝二位幫襯生意架上的貨物盡有,可先挑挑。」
正說著,林延壽懷中抱著小包袱慌慌張張地闖進來,將鋪中買貨的幾人嚇了一跳。林延壽猶不自知,伸頭向外瞄了幾眼,才猛然松了口氣,倚靠在門柱旁喘息。
蘇瑾奇怪的望了他幾眼,林延壽微紅著臉偏過頭去。
陳尚英和趙君正兩個也笑著望了望他,轉身去架上挑貨。
不多會兒早來的幾個鄰人會了帳,拎著東西出了鋪子。林延壽這才走近櫃台,將幾塊碎銀子放到櫃台之上,結結巴巴地道,「梁大叔,煩勞你照著這個稱些干果酒水,給家母送去」
梁富貴疑惑地望著他懷中的小包袱,「大過年的,林相公這是要去哪里?」
陳尚英連忙替他答道,「是我邀請林學兄回家過年。」
梁富貴不曉得內情,只覺林延壽一向極孝,新年將至不在家陪寡母有些奇怪,但也並未多問,將銀子稱了,二兩多些,報與林延壽知道。
陳尚英忙自荷包里掏出一小錠銀子來,與他添上,並笑呵呵的向林延壽解釋道,「年終考試,虧得仲 不在,叫我得了五兩銀的賞銀。添一兩把你」
蘇瑾正在感嘆林延壽這架式倒象離家出走做出如此決定,倒讓她有些小瞧了。
突听到這話,微微一怔,這陳尚英的話是甚麼意思?姓陸的不在學院?她心頭一直疑惑究竟是誰幫了自家,雖然猜是陸仲 ,卻也不肯定,這些日子一直想著或能踫上面,問他一問呢。誰知早先不管哪里都能踫上他,這一個多月過去,反而半個影子不見。有心發問,卻又扯不到話頭,只好暫時作罷。
三人置好小食,正要出鋪子。林延壽看了看外面,向陳尚英道,「煩勞陳兄先去截輛馬車。待馬車來了我再出去。」
蘇瑾暗笑。低頭將剛收到的銀子按成色,分別裝到不同的抽屜里。
門外陳尚英等了片刻功夫,便攔到一輛馬車,遙遙招林延壽過去。
林延壽扭頭看了一眼,趁著梁富貴起身去倉房搬貨的空檔,快速跑到櫃台前面,說了句,「蘇,蘇小姐,對不起」夾著小包袱作賊似地向外沖去。
他剛沖到一半兒,門外傳來林寡婦厲聲喝斥,「壽兒,你給我回來」
蘇瑾立時從櫃子後面轉出來,奔到鋪子門口兒。只見林寡婦自巷子里,跑飛快過來,一邊跑一邊氣急敗壞地呵斥。林延壽停了一下腳,復又向馬車沖去,快速鑽進馬車,伸頭大聲喊,「娘,我去陳兄家住幾日便回,你在家好生過年……」
馬車跑動起來,林寡婦氣歪鼻子,追著馬車跑了幾步,終是年齡大,又是小腳,眼睜睜看著那車自眼前飛馳而去。她停下來喘息片刻,復又追了過去。
林延壽又自車窗里探出頭來,聲間中透著急切,「娘,別追了,我真的是去住幾日便回。」
林寡婦氣得大罵,「你這個不孝子,你這個不孝子啊……」
眼看馬車跑出幾十步遠,復又大聲喊,「壽兒,在外面記得加衣裳,莫再受涼了……」
前面遙遙傳來林延壽的聲音,「兒子知道……」
馬車越來越遠,林寡婦腳下發軟,「噗」一聲,歪坐在路旁。
梁小青看了看蘇瑾。自鋪子里跑出去,扶她,「林大娘,快起來罷,地上涼呢」
林寡婦看了看梁小青,又看看蘇家鋪子,勉強點點頭,借著梁小青的臂力站起來,向鋪子走來。蘇瑾忙將歇客的椅子往前挪了挪,看她坐下。
才笑道,「林大娘,林大哥方才走時,放在我家櫃上三兩二錢的銀子,說是叫我們替你置辦年貨,你瞧瞧家里可缺什麼,要置些什麼」
林寡婦悶著頭,好生不在自,半晌才道,「小食甚麼的置不了許多,只二兩銀子便好。余下的銀子把我。我,我去買些鹵味兒好過年」
蘇瑾笑笑,低頭挑了幾塊水絲極好的銀子,稱出一兩二錢來,將銀子送到她面前兒。
林寡婦看著手中的銀子,突地紅了眼圈兒,伸手接過來,拿帕子擦眼淚,狠狠罵道,「他這個不孝子,撇下老娘一人,冷冷清清地過年,我,我這麼些年吃苦受累,拉扯他成人。他那短命的老爹死的時候,他才五六歲大,多少人勸我再嫁,我怕他到了旁人家,受人欺負,硬是沒應承,他……」
說著竟嗚嗚咽咽地哭將起來,先是小聲地哭,後來竟是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絮叨著往事。
蘇瑾和梁小青面面相覷。正這時吳家娘子進來,似是曉得方才街上發生的事兒,看見她沒好氣的道,「快收聲吧,你個老貨幾百年前地事,還提它作甚?以我說,林相公今兒跑到旁處過年,皆是你害地」
蘇瑾忙向梁小青使眼色,叫她給吳家娘子擺把椅子來。
吳家娘子道了謝,在林寡婦對面坐了,繼續數落道,「你的功勞,旁人都知道,林相公自也知道。可如今兒子大了,你也與他留些體面見天與那些三姑六婆地往來,你地兒子可曾說過你一句?」
林寡婦哭了兩句消了胸中郁悶之氣,擰了把鼻涕,瞪向吳家娘子,「不是她們幫襯著,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趁錢養兒子?」
蘇瑾慣知道這吳家娘子潑辣,此時和梁小青兩個躲在櫃台,睜大眼楮看好戲。
那吳家娘子哼了聲,「知道你是寡婦失業地,去做這些活計,巷子里可有人說你?是你自己不自重,你瞧瞧你,四十多歲了的人,見天抹粉 脂地,這紅鞋兒,這紅帕子……還有那些人,有好的有壞地。你怎的偏與那些名聲臭大街的往來?」
這時常氏也匆匆趕來,听到呈家娘子的話,幫腔道,「是咧。你地志氣,巷子里哪個不佩服,偏生愛做這些事。」
說完又趕在一旁看戲的兩人回院中去。
蘇瑾和梁小青听話的回到院中,相互對視,咭咭咭地笑起來。
笑過一回,便回房檢查東西。蘇士貞也將梁富貴叫到正房,將鋪子坊子里的事交待了又交待。特特說,因年下孩童們喜玩炮仗,叫他多去坊子里看看,那里面皆是易燃之物,千萬莫叫失了火等等。
梁富貴一連聲的應下,叫他放心。
林寡婦在蘇家鋪子里坐了好些時候,初始時還听著些,後來竟與吳家娘子和常氏辨了起來。兩人都氣惱,不再理她。常氏最後將林延壽留下的銀子置了些小食酒水,稱頭撥得高高的,整治好,叫梁直帶著栓子全福送了過去。
臘月二十日清晨,蘇瑾穿得厚厚的,將備好的年貨等物裝上車,由蘇士貞趕著車,緩緩出了梁家巷子,向棠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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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