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讀過《國朝史略》是知道,大明朝宗族親王雖然對朝廷中事沒有半點的發言權,手中也無兵權。但是在自已的封地之上,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卻是叫你三更死,哪個肯饒你到五更雖然朝廷有令,人命案子必經由朝廷審理後方可發落,若親王王府私自了結人命,地方主治官員可以向朝廷寫本上奏。但哪個地方主治官員敢去,想去趟這渾水?
再者孫記商號賣長蟲子的貨物是事實,德王府便是不要人命,封了他的鋪子卻是輕而易舉地。
「來人將這幫伙計和掌櫃的一並鎖了,送到知府衙門」周總管又是一聲歷喝。
蘇瑾立在丁氏身旁,看她一直不動,自己也不敢動。眼見封門的官兵便將門板上嚴,她仍是不動,蘇瑾不由暗急,被封到里面,她一個平頭小老百姓,可沒膽量撕破王府的封條回家。
好在,孫記大門剩下兩塊門板未上時,丁氏往前邁動了步子,立在門口向周總管遙遙笑道,「原是周總管,今兒可真是巧遇呀」
「喲,這不是丁當家的?」周總管愣了一下,翻身下馬,往前行了兩步,疑惑,「丁當家的是來此買物?」
丁氏笑道,「正是,月余不見,周總管氣色愈發的好了,王妃娘娘最近精氣神可好?我湊巧新得了幾瓶大食薔薇露,還想托周總管獻給王妃娘娘呢,一時忙亂倒忘了,待會歸家,立時使人送到。」
蘇瑾雖不知這大食薔薇露到底價幾何,卻也知道現下海禁,這些外來貨物必是偷偷出海的商人尋把來地,所謂物以稀為貴,價自當不菲。再看周總管的神色,猜出這大食薔薇露必是難尋又得王妃娘娘的歡心之物。
她這是要替孫記出頭?周總管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雖丁氏在本府有些臉面地位,可此事王妃娘娘確實震怒,並非幾瓶小小的薔薇露和西洋物件兒,他便能息事寧人地。
丁氏說完這話,突然扭頭向孫二掌櫃淡淡地道,「孫掌櫃可別怪我落井下石,世人都知,生意場上的事可馬虎不得,尤是這吃食,你們孫記怎麼如此馬虎?王府地人來買貨,你們也敢糊弄?雖然你身為二掌櫃,勸不住,攔不下,也合當……」
癱軟如泥的孫二掌櫃哀嘆,這城府里達官貴人哪家來買貨,小伙計們都知道地,自會從小冰窖里取好物。定是德王府的人沒乘帶徽記的馬車,來人又是生面孔才招至如此橫禍。
正嘆著,听到丁氏後面的話,突然心如福至,急忙爬起來,如搗蒜般叩頭,大聲叫嚷,「周總管,這都是我們喬大掌櫃的主意,與小的們無干啊。求周總管明查,求王妃娘娘明查」
「都是我們喬大掌櫃的主意,小的是被迫行事,求周總管明查,求王妃娘娘明查」周邊有機靈的小伙計連忙跟著下跪磕頭求饒。
周總管情知丁氏這是想保孫家,但得罪了王妃娘娘又不能沒有替死鬼,這才將喬大掌櫃推了出來。不過這倒也合情合理,思量片刻,借勢問道,「你們喬大掌櫃在何處?」
「小的,小的知道。昨兒他在花月樓過的夜,他在那里包,包的頭牌」一個小伙計抬頭急急說道。
「去,去把那個狗膽包天的東西給我抓來」周總管淡淡吩咐一聲。身後一眾官兵護院齊齊應聲,翻身上馬,向西馳去。
「周總管,請里面喝茶」丁氏淡淡一笑,仿佛剛才只是一場誤會,傾刻便煙消雲散,側身閃開正門,邀請道。
同時又向明月吩咐,「車里有上好的松蘿,去取了來,給周總管潤潤嗓子。」
蘇瑾出來退一趟貨踫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已是吃驚不小,自不肯再尾隨丁氏,忙扯著梁小青跟著明月往外走,當她剛到走仍然攤坐在地上的孫二掌櫃身側時,他突然一咕嚕爬起來,將蘇瑾嚇了一大跳,連忙往一旁躲閃。只見他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兒,看見一個中年男子,一個箭步撲過去,扭著他的衣領低聲說了句什麼,
「啊?這麼多?」那人听了大吃一驚,孫二掌櫃一掌將他推出去老遠,低聲喝道,「鋪子保下了來,這算什麼?還不快去」
在她愣神的片刻,明月自車中取出一只小匣子,蘇瑾趕忙上前道,「明月姑娘,麻煩轉告你家夫人,就說蘇瑾不敢再叨擾,這就告辭了,若有機會再向她當面賠罪。」
明月微微一笑,「好,婢子定將蘇小姐的話帶到」
蘇瑾謝過她,帶著梁小青迅速離開孫記商號。到街邊雇了一輛馬車,兩人急匆匆上去,梁小青才拍拍胸口道,「小姐,方才嚇死我了。」
蘇瑾點頭,「嗯,我也被嚇到了。好在有盛夫人在」
又想那孫記商號不管被不被封,這麼一鬧,連王妃娘娘都得罪了,商號聲譽壞了,還能再開得起來?蘇瑾覺得有些惋惜,畢竟這是她的偶像啊。
就這麼一路惋惜著回到家中,梁小青不免將在孫記商號那里發生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添油加醋地與常氏講了一遍。常氏好一會兒才愣過神來,連連向蘇瑾道,「小姐,日後無事千萬別出去了啊。今兒萬一被人沖撞了可如何是好?」
蘇瑾點頭,「好,女乃娘,我听你的」
接下來的日子她便真的不再出門,只安心幫著蘇士貞記帳,算鋪子里周轉所需的用量,偶爾會到坊子里坐坐,看制鞋的師傅出的新鞋樣。
經過張荀這些十來日的奔波忙碌,將蘇瑾的設想基本完成,選定了三十鋪子做為代售點,每家各送鞋子三十雙。張荀每日必巡查五間到八間鋪子,或結帳或補充貨源,所有的帳目都有蘇瑾一手整理,她給每家代銷的鋪子都做了業績統計表。這樣能對各家的銷售狀況便能一目了然,若發現哪家銷售狀況不佳,便立時將貨物撤回,重新遴選鋪子。
這期間也听來自家買貨的街坊議論過,孫記的大掌櫃被下了獄,那孫記商號也是被迫關了門,不過卻沒有王府的封條,想來這是丁氏從中斡旋的結果。
日子緩緩到了八月初八,蘇家的鋪子和坊子都逐漸步入軌道,新來的掌櫃和制鞋師傅也慢慢的熟識,相處得很是融洽。
蘇士貞有意在中秋時,擺兩桌宴犒勞他們,叫常氏和蘇瑾議菜單采買菜品,提早做準備。菜單倒是好議,大菜象燒鵝燒雞之類地,皆從外面買來便是。自家雜貨鋪子里的干果之類也能湊六個碟,余下便是做些青菜面食並湯類。
兩人議好後,常氏要早早去燒鹵老鋪下定,順帶也買些自家過節要吃地點心之類,蘇瑾便叫張荀趕著車陪常氏一道去。自己進鋪子里找梁小青說話。
剛送走兩撥客人,吳家娘子拎著兩方豆腐進來,笑道,「今兒你吳叔貪過節買賣多,多做了六板豆腐,終是沒賣完,送把你家兩塊晚上添菜」
蘇瑾忙接過來,又叫梁小青自櫃上抓了幾把鹽花生瓜子,叫她帶回家給兒子做零嘴兒。兩家這樣走動慣了,吳家娘子也不推,自尋了椅子坐下道,「今兒你吳叔回來說,孫記商號門外的官兵已撤了,倉房院子也有人進出。又听說這孫記自總號派來個新掌櫃,只不過,卻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年青。你吳叔說呀,這孫記百年的商號,大家都信他,不疑他,誰成想賣假貨賣了這樣長的時候,大家如何還會再去孫記商號買貨?現下他們又派個小年青來,必不成事地。」
蘇瑾一愣,「孫記這麼快便開張了?」
吳家娘子點頭,「鋪子門沒開,不過倉房院子的門倒是開了。只是孫記這一遭兒還能再開起來?也不曉得他們會用啥法子再叫人去買貨」
蘇瑾心下再一轉念,便明白過來。雖然有德王府這一關不好過,看丁氏那日的態度,便知這些日子她定在中間出了不少地力。再者,孫記也不是小魚小蝦小嘍羅,百年的商號,不管是商場還是官場都應有不少可動用的關系。孫氏一族百年來,族里難道沒有出過一個官場上的人物?總之而言,有錢的大商號可斡旋的余地甚大。
至于攏人心的法子自然有很多,且看他們會不會用了。而孫記派來的這個小年青,應是孫記家族成員了,便問吳家娘子,「吳叔有沒有說這新來的掌櫃姓甚麼,可是孫家人?」
「嗯……」吳家娘子想了想,方道,「好象是姓孫地。哦,對是姓孫地,你吳叔說了一句,听人說,孫家家主是他的伯父」
就知道是這樣蘇瑾點點頭。派孫家人來處理這件事,確實比外姓人好辦些。最起碼在錢財物的使用上面,有絕對的話語權。很多時候,僵持的關系能不能緩和,便是看錢財使得到不到位
吳家娘子在鋪子里坐了一會兒,便拎著東西家去。
梁小青趴在櫃台上和蘇瑾閑話,「小姐,那你說孫家原來的大掌櫃會不會沒事?認真論起來,他才是害王妃娘娘吃到有蛆蟲蜜餞的元凶」
蘇瑾笑了笑道,「那便要看新來的大掌櫃想不想救他了。比起救他,救孫記更難。新來的人能救起孫記,必能救他出來」
梁小青剛「哦」了一聲,便看見自家鋪子門口停了一輛馬車,便住了嘴。
蘇瑾抬眼望去,看見自車下的人,卻是一愣。這身著粉色小衫,頭上簪著一排***的,不是正是許久不見的張嫣然張小姐麼?
張嫣然微微低頭,進門便問,「蘇小姐,你,你有沒有見到秦小姐?」
蘇瑾一愣,「秦小姐?自打上次你們來過,我便未再見到過她,她怎麼了?」
張嫣然雙目微紅,示意蘇瑾進內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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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宗室繁衍過盛,史書有中州半地盡入藩之說,到萬歷年間,宗族人數在冊地人數已有十萬之眾。河南布政使司在明朝二百多年間,共有七十二座王府,山東布政使司大約是三十多座。自「靖難」之後,明成祖朱棣為了控制宗族的勢力,采取了更加嚴歷的手段,如奪了兵權無、不準插手朝廷事務、無召不得入京、藩王與藩王不得相見、不得私自出藩地等。如此龐大的宗室,也使得他們原本沒有多少的權力被更加分散。
因而大寶認為此處的情節是合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