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看著得意洋洋地孫毓培,心頭有些發惱,沉默片刻,起身進了東廂房,將自己這些日子畫的一疊子鞋樣子拿出來。
信心滿滿地走回到桌前,將手中的那疊紙朝著孫毓培揚了揚,拉長聲音,閑閑地道,「孫公子可是打定了主意,定要和錢家合作?」
孫毓培盯著她手中的紙,疑惑,「那是什麼?」
換蘇瑾佔上風,她心情很好,伸手取了一枚糖核桃仁放入口,也學著他的樣子,將身子陷入圈椅之中,淡淡笑道,「孫公子不必問是什麼。只說現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錢家合作?挑選合作伙伴要看資本是不錯。但,還有一樣,是要看這個合作伙伴有沒有成長性。」
頓了頓她接著道,「至于成長性麼,孫公子必是懂的。一個不斷創新並不斷成長的合作伙伴,與一個因陳守舊只會剽竊旁人點子的伙伴,兩者熟輕熟重,這可是商號掌舵人必須具備地判斷能力」
孫毓培自她手中紙張移開目光,品了口茶,無所謂地笑了笑,「蘇小姐這話雖對。但對孫某卻不起作用,孫某並非家主,亦非掌舵人。」
蘇瑾遺憾一嘆,「也是。我蘇家現在實是沒有這樣的實力與你家談合作,此事不談也罷商號與制作商的關系,一向是誰強誰說了算。你孫家現在強,你說了算不過,我蘇家也不會永遠如此地。到了我說了算的那一天,希望孫公子不會後悔」
孫毓培經過小食與重開業的計劃書一事,是曉得她確實有本事地,雖不清楚她這本事是如何學來的,但任何一個行商地人見識過她的本事,都不敢輕易地小瞧她。假以時日,他知道,她的話必定能實現。
不過這語氣實在叫人生氣。遂低頭吃茶,另一手習慣性去敲桌子,不想捂著半張臉兒的汗巾兒,滑落下來。
額頭上高高腫起的一塊,還未完全消退,眼眶邊緣又有一大片青紫,看起來格外滑稽,蘇瑾很不厚道的「撲哧」笑出聲來。
孫毓培手忙腳亂地將那汗巾兒撿起,復又將半張臉捂上,瞪著蘇瑾。
蘇瑾瞧見他瞪,愈發樂呵,笑了好半晌,直笑著孫毓培臉色黑臭黑臭地,方停了下來。叫梁小青,「去將正房的膏藥取來,孫公子還是貼上罷。雖不雅觀,卻能好得快些。不過兩日不見客罷了。」
梁小青跑到正房將膏藥送到孫毓培面前。孫毓培看看膏藥,看看蘇瑾。
蘇瑾只笑,不作聲。
梁小青在一旁期期艾艾地道,「我去將小姐的妝盒取來。」說完跑進東廂房,片刻抱著孫毓培送的那只玻璃妝鏡出來。
蘇瑾看到那只玻璃妝鏡,臉上的笑意微微一頓,復又恢復常態。她這神情卻沒逃過孫毓培地眼楮,疑惑,「這鏡子有何不妥麼?」
蘇瑾笑著搖頭,「沒有。是蘇瑾覺察到自己失態,實不該如此笑話孫公子。」看他面色象是不知他自家的家奴在外面出言不遜。再想想,也是,以丁氏的身份和地位,如何會去搬弄這些小事?
孫毓培別扭對著妝鏡將膏藥貼好。蘇瑾看著他俊雅地臉龐之上,頂著一塊黑漆漆地膏藥,甚是滑稽,復又呵呵地笑起來。
連帶梁小青在一旁也跟著笑。
孫毓培聞著那濃重地膏藥氣息,嫌惡地道,「到底是誰害我成了這樣子。你還笑」
蘇瑾擦了擦眼角,收了聲。喝了口茶,正色道,「好了,孫公子,我們不斗氣了,說正事罷我蘇家的情況你是深知的。我是早有意想要將貨物鋪進孫記商號,雖然現在時機有些早,但看在我們兩個是朋友地份兒上,想請你網開一面。不知孫公子意下如何?」
孫毓培以後遮著額上的黑膏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也跟著正色道,「進孫記不難。難地日後貨物你是否能跟得上?須知急功近利,乃是生意場上地大忌。」
蘇瑾點頭,「我家的規模確是成問題。不過,即要進孫記,我必會在規模上想辦法地。盛夫人早先與我提過,要擴張生意盡可去拆借銀子。我想,趁此機會去煩她一煩。有了銀子,規模便能擴大。但以我之見,即便進孫記,目前也只限歸寧府分號罷。」
「此舉我有兩方面的考量。第一,給我家坊子一些緩沖。第二嘛,鞋子進孫記也算是新鮮事物,也給你們商號一個驗證地過程。」
孫毓培將目光投在她手中的那疊紙上,「那是何物?」
蘇瑾倒也不瞞他,將紙張遞過去,含笑道,「我家規模雖小,想必以此入孫記,也不辱沒你們百年商號地聲名。」
孫毓培接在手中,卻一疊鞋子的畫稿,大體的樣子他是見過的。不過,細看卻與現下的鞋子不同,皆是在現下常見的鞋子基礎上,做了或大或小的改動。比如,有男子穿地長靴子,前面卻開了口子,以繩子系著。又有女子的鞋子,卻是高底小腳金蓮鞋的變形,鞋底是坡形高底……
疑惑,「你畫的?」
蘇瑾點頭,「對。孫公子認為這些鞋子如何?」
孫毓培看了半晌,「樣子雖新奇。卻不知好不好發賣?」
蘇瑾點點頭,不過又笑道,「鞋子與老百姓而言,不過是保暖。但對有些錢財的人家來說,一圖其美觀,二圖其舒適。這些鞋子我便是綜合美觀與舒適度兩方面的考量。只要滿足這兩樣,發賣起來應該不成問題。當然,若是確定與孫記的合作,我們必先做出樣鞋來,到時再請孫公子過府一觀,如何?」
她一面說話,孫毓培一邊盯著她看。待她說完,孫毓培突然道,「敢問蘇小姐這些經商地手段是哪里學來的?師從何人?」
蘇瑾笑了笑,伸手將畫稿抓起,「有一種人,是老天爺賞飯吃地。說的便是我這種人」
孫毓培疑惑挑眉。
蘇瑾呵呵一笑,解釋道,「天份高唄」
梁小青在一旁乍然听自家小姐這般自夸,不由噴笑出聲。
蘇瑾回頭瞪她一眼。
正說著,張荀匆匆進院來,驚喜叫道,「小姐,錢家的鞋子撤了」
「撤了?」蘇瑾站起身子疑惑道,「不是剛送進去的麼?怎麼撤了?那些代售鋪子,你都瞧過了?」
「嗯瞧過了,一早我便出去地,那十來家全撤走了。在頭閘那里我正巧遇到錢家的伙計,問了兩句,那伙計說,說是錢家老爺將貨物送進去,才覺不妥,便叫人將鞋子都收回去了。」
蘇瑾轉頭看看孫毓培,「莫非,是他覺得入你孫記有望,不圖小鋪子了?」
孫毓培再想想,自己昨日並未給錢家老爺甚麼暗示,也沒有叫他誤會的話。一個有如此獨到眼光的人,怎麼會在一件事情沒辦好前,便將鞋子又撤了回去呢?
便不置可否地道,「也許是罷。」
蘇瑾一問之後,深入想想,也覺不似表面那麼簡單。遂笑著向張荀道,「不管如何,我們總可以放些心了。錢家那邊還要多注意些,瞧瞧他們是否有旁的動作。老爺可知道?」
張荀點頭,回道,「我先回鋪子回了老爺才回來地。老爺說今兒去找那些討債的人叫他們去陳家討銀子。」頓了片刻又道,「今兒要去村子里收貨,小姐若不用馬車,我這便去了。」
蘇瑾點頭,「好,你去罷」
孫毓培在一旁叫道,「慢著。蘇小姐,若要與孫記合作,我得親眼看看你們地作坊才行。托蘇小姐的福,孫某這兩日無法見人。正好趁此機會去瞧一瞧」
蘇瑾看看他額著頂著那可笑的圓型黑膏藥,「孫公子確定今兒要出去?」
孫毓培微長的眼楮中閃過惱意,以手蓋了那黑膏藥,重重點頭,「要去」
蘇瑾也跟著點點頭,「那好,張荀,你路上好好照顧孫公子。孫公子想知道什麼,只要你知道地,盡管說。」
孫毓培挑挑眉毛,看著蘇瑾,「我孫記但凡要簽新伙伴,必有家主相陪去看坊子地。蘇小姐此舉可不甚妥當」
蘇瑾叫錢家這突然地一撤,弄得沒甚麼興致,搖頭,「還是算了罷。孫公子若想去瞧,改日叫我爹爹相陪。」
孫毓培哼一聲,氣勢洶洶地往蘇家正房走去。
蘇瑾向張荀擺擺手,「你去忙罷。」
自己回到東廂房思量,錢家為何突然撤了鞋子。這情形在前世她並不陌生,突然撤走的原由,不外乎內外兩種因素,內因嘛,大多是資金原因,外因?難不成是受了什麼外力迫使錢老爺將鞋子都收了回去?
若說在生意上場能幫得上自家的,除了眼前的孫家,還有丁氏和常貴遠。還有另外一個人,倒也有可能。正想得入神,突听院門響,梁小青跑去開門,片刻院中便響起張茂全的聲音,「少爺,寧波來人了,請您即刻回去。」
蘇瑾忙出了東廂房。
孫毓培頭上戴著一頂,不曉得哪里找到的黑色擋沙帽,扮了個江湖俠客的造型自正房出來,看見蘇瑾,自那密垂的網紗後面,丟出一句話,「合約加緊寫,樣鞋加緊些做罷。做好使人去知會一聲。」
說完不待她應聲便出了蘇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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