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遠不如魏王響亮,但一出口,亂糟糟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提起素白裙,我端正肅顏地不緩不急地走下樓梯,來到大口大口喘氣、顯然怒氣還未全部發出來的魏王跟前。
「劉百花,叩見魏王千歲。」我跪下行禮,面無一絲畏懼。
身穿蟒袍的魏王,站在我跟前,眼角瞥了瞥︰「為誰守孝?」
我跪著回話,不卑不亢,不慌不慢,字字清晰地吐出︰「回魏王千歲,小女得知魏王公子之不幸,只覺其英年早逝,實在可惜。但攜香院上下一百多口人,卻不能不吃飯,故攜香院只能繼續開張。但小女心中又對貴公子愧疚,故穿上白衣,以示挽憐,望貴公子在天之靈能諒解小女之無耐。」
風月場所哪有穿白衣的,那簡直是晦氣。也不可能見到魏王來,再換上白衣,在冬日外面套一件就可,現在可是夏日,要想把臉上胭脂洗淨、換上白衣,必定很倉促。
魏王見我說得中肯,也在理,于是氣少了許多,但余氣仍未消。他咬牙切齒、長須直顫抖著︰「穿上有何用,死了難道還能活過來?死在這種地方,簡直是丟臉」
確實有點丟臉,死在朝堂,是為了社稷江山。死在家里,雖然沒有死在殺敵前線那麼光彩,但也比死在青樓里強百倍。難怪魏王耿耿于懷
我微低著頭,一番深思熟慮後,輕聲勸道︰「雖未曾和貴公子見過,但從未听說過貴公子是酒色之徒。任何官員和富貴人家,初到京城,親朋按慣例會招待接風,酒水大多會設在攜香院,畢竟攜香院是京城第一名院,不光有姑娘,菜肴歌舞也是拔尖的。貴公子也許是人情推月兌不掉,故來攜香院用個便飯而已。就算是貴公子未受邀前來,想必有緣由」
人死落得這麼一個名聲,任何活著的親人都不樂意。魏王听後,冷哼了一聲︰「那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緣由?」
我抬頭看了看屏風,屏風外的四面都站著一個衙役,將魏王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那里是他兒子死的地方,魏王當然看了過去。于是我才意味深長道︰「這些官爺平時想必也不會來這里,今日有公務纏身。」
難道是暗指他公子……魏王緊張了起來,我趕快繼續道︰「也許是貴公子看到什麼熟人,跟了進來;或是有人假傳邀請,存心讓貴公子上了套。什麼都有可能但是可能唯一知情的攜香院硯院主現在正在大牢中,想必已經嚇得有點痴傻,或是怕京畿府尹見魏王千歲喪子之痛難忍,處事不公,故現在什麼都沒說。就請魏王千歲到朝中再找一監管之人,還硯院主一個清白,也還四公子一個清白。」說完我磕了個頭。
心中暗暗分析,魏王如果懷疑是太子所為,那麼現在正如趙晟所言,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其實四公子死得地方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故更為震怒。于是非要殺一個人泄憤。
現在我這樣一說,好象四公子的死並不是傳言那樣為了爭奪姑娘被人打死,那麼魏王再不要臉也是暗地里的,對外還是要臉面的。
魏王在我跟前來回的走了兩步,隨後站停,立即往攜香院大門外而去,並對著他帶來的二十來個帶刀侍衛大聲命道︰「走」
瞧這氣勢,一定是要去皇宮要求徹查了
我趕緊跪著轉身︰「送魏王千歲」
魏王一走,大郎走過來扶我,心有余悸地拍著胸脯吐氣︰「莊主,真有你的我都嚇得雙腿有點顫了,可沒見過那麼凶的主,就差拔刀砍人了。」
我轉過身,無聲地往樓上而去無視身後那些躲在暗處,對我議論紛紛的人。
幾個管事打了幾個眼神,那些驚魂未散的姑娘們,強打起笑容來,趕緊的去招呼客人。被砸碎的桌椅、酒席被飛快的撤下,仙樂傳來、花台上又有舞姬跳舞。
我走進房間,一桌酒席幾乎沒動過,于是坐下來拿起筷子,一口口的塞進嘴里,都不知道嘴里吃的是什麼。屋外又熱鬧起來,恢復了笙歌喧囂,好似沒發生過什麼事,反而因為剛才意外,有了更多的談資。
希望魏王進宮面聖,要求派出欽差清查此案。而趙晟正好借著為君分憂、為皇家伸張的旗號得到了此機會。那麼一切就有希望和轉機
我一直吃到東西快到嗓子眼才放下筷子,外面的客人要麼回去了,要麼已經挑選出中意的姑娘留宿。反正一切都是免費的,不要白不要。
好累,我真的感覺好累,只想有一個肩膀能靠一靠。但現在什麼人都有,外面雖然有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個我能出去,小鳥依人般的躲在他懷里,撒嬌刁蠻一回。
安慰著自己,今晚想來的人不是都來了?哪怕他們身不由己,但心里還是有著我。想到此處,我笑著抓過酒壺,往嘴里灌上幾口酒後,直接走到床邊蹬掉鞋,躺下睡覺。
攜香院一晚盛宴,在京中津津樂道。不少沒溜掉的人,也許是有點膽子,也許是嚇得尿了褲子,沒辦法逃。但他們都對著其他人,得意洋洋地說我劉百花下樓叩見氣勢洶洶的魏王時,一身白服是如何嬌艷美麗。俗話說,若要俏,一身孝,還真沒見過一個女人敢在青樓里穿上白衣的,這樣一來反而與眾不同。說得那些人後悔不迭,不應該逃了,至少再回去一次也好。
攜香院開門營業了,第一晚就坐滿了人,都伸長了脖子想能看到我的芳容。雖然我不再出去,他們略有遺憾,但也知我是千金難求之人,也不敢造次。
以後幾晚也就進入正常軌道了,除了大堂中央的屏風以及四個守衛的衙役,有點不和諧,其余的以如往日一般。
看著銀兩嘩嘩入賬,萬貫打著算盤也驚嘆,這錢太好賺了。
硯茗象我一樣,從來不缺錢,吃的穿的,都可以象宮里一樣奢華。但我們永遠都是下九流的人,再多的錢也掩蓋不了身上的胭脂俗氣。
我又試著叫大郎,去京畿府尹那里塞了一千兩銀子,只求硯茗在牢里能舒服點。大郎回來說府尹收了銀子,並且說硯茗住的是牢頭的休憩房間,頓頓有肉有菜、面食、米飯、饅頭每天的換,還給他熱水洗澡梳頭。
听到這話,無論是真是假,我的憂慮稍微好了許多。
我到京的第四日,皇上命涇國公趙晟為欽差,主審攜香院魏王四子被殺案。
攜香院的每一筆收支開銷都被萬貫記錄得清清楚楚,前面庫房里缺失的銀兩都被補齊。我說是不再追究,其實是給那些趁機中飽私囊的管事一條活路,如果人絕望了,那麼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結果還是有個管事攜款潛逃,還未出爬出院子,就被逮了回來,上了足銬手銬,一日給兩頓稀的。等硯茗回來後想賣就賣,我不去管。
第六日,大街小巷貼滿了殺了魏王四子凶手,惡貫滿盈、作案累累的江洋大盜畫像。懸賞五千兩而魏王四子是此賊人想綁票,假借熟人請客之名騙到攜香院。魏王四子見不妙,奮力反抗,最終被刀頭舌忝血的賊人殺死。
第六日中午,我得知硯茗要被放出來了。讓萬貫將賬本全部準備好,到時給硯茗看。並寫下書信,交予萬貫,幾個在此事中出謀劃策的人都有,等風聲過了、或者悄悄的送去。
最後我帶著大郎和其他百花山莊的人立即離京。走時匆忙,誰的招呼都沒打。也不同去告辭,現在還是風頭上,去見的話,被人見了會有猜忌。
船在搖晃,但我已經少了那份焦急,躺在軟榻上,手持團扇輕搖著。已經是盛夏,河兩岸有時還能傳出響亮的蟬鳴聲。
「莊主,冰鎮綠豆湯」大郎端來一碗熬得酥爛的綠豆湯,里面還放著冰糖。而上面飄著的冰塊,是他剛才上岸時,問冰局那里買的。
宋朝夏天也有冰,往往是冬天挖個深坑,或者本身有的庫房,將凍好的冰塊放入,等到盛夏時打開,拉出來賣。此時的冰塊就跟等重量的銀子,一個價了。在宮里,夏天也會在宮中屋子中央放上一盆冰塊祛暑,好似在一千年多前的春秋就開始用了。
我接過碗,一小口一小口吃著。而大郎在我身旁席地而坐,端著碗也吃了起來。
吃得差不多時,我放下碗,看著船艙外的景色,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大郎見我如此,忍不住多嘴︰「莊主,你這樣搭救硯院主值得嗎?。」
值嗎?當然不值,銀子花了好多。我微微一笑︰「無論值還是不值,我做了我覺得應該做的事。多吃一點吧,我這碗夠了。」捏起碗對著嘴,將碗底的最後一點綠豆渣都喝了個干淨。
放下碗,我舒服地躺在軟榻上,闔上眼再睡一覺。這十日來,我根本就沒好好睡過,一閉上眼就腦子里胡思亂想,不是硯茗被砍了頭、就是在牢里受苦。現在終于可以好好睡了
至于其他男人,我不急回百花山莊等著他們,如果他們對我有情,一定會回來。我也只有回到了百花山莊,心才會定下,如同游子回到了家園。那里有山有水有有田,那里還有我的親人們